第四十五章：蝴蝶

    冬季，突降的溫度在一場雨過后斷了崖，一場秋雨一場寒。

    細細又朦朧，淅淅瀝瀝的，千絲萬縷長相依，點滴在泥地上，打碎，枯黃的葉子是衰敗的，攀不住枝頭的后果便是成為養分消融。

    不知道今年是否會下雨，遠處高樓層林，再遠一些，山高連綿，霧氣縈繞在山頂。

    細雨如霧，更如蛛絲，粘稠濕潤，太過于密集了，垂直地落下，籠罩在這個世間，好像仍然覺得太污穢了，要將他們清洗干凈。

    蘇奈看著窗外的雨看出了神，外頭的光線不足，教室內的白熾燈全開，門窗都關的死緊，每個人都低著頭，只露出黑乎乎的毛發來，筆在紙上嗖嗖嗖的劃過，桌面上的書更如同大海環繞，層次不齊，能把人整個埋在其中。

    一片寂靜。

    每個人都很忙碌，中指上因為常年握筆磨出來的繭子是粗厚的，這個世道是不公的，他們需要的是成為一個讀書的機器，戴著眼鏡的意義是因為看書才導致近視，而不是看電視看手機。

    高考似乎成為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相對公平的一種方式，鯉魚躍龍門，一步登天。

    然后呢？

    面對的估計是更加殘酷嚴格的社會吧？復雜的人心，兩面三刀的行為，言語之上的針鋒相對，明槍暗箭，還有那些口耳相傳卻變成無數個版本的流言。

    現在他們，還不過是溫室里的小花朵，被圈養的小豬而已，正打算進入屠宰場。

    要么被宰掉，要么成為下一個屠夫。

    蘇奈覺得自己既不想被宰掉，也不想成為屠夫被體制化，她大概率會成為買家，蕓蕓眾生之一。

    教室里面太悶了，二氧化碳的濃度急劇升高，下課了蘇奈迫不及待地出了教室門，扶著欄桿呼吸著新鮮空氣。

    挺冷的，白氣呼出來，很快就消散了。

    她看向教室窗戶里，柳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幾個女孩子下課了就圍在一起。

    會說什么？最新的娛樂明星？什么校園八卦？。

    雨下的令人覺得煩悶，蘇奈無法理解枕上之雨，小蟬露紗窗，半夜涼初透的美感，她一向覺得雨是不詳的。

    對，不詳的。

    柳潔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模糊的人影，她認得出來是誰，于是，其他幾個女同學也抬頭看了看，又低著頭繼續竊竊私語。

    蘇奈大概率能夠知道她們是在說自己，她是淡漠的，尤其是跟柳城那件事發生后，整個人的陰郁面似乎就爆發了，不愛說話，不愛笑，呆呆的，要喊很多次才會應，跟往日的她大相徑庭。

    她也聽到她們如何罵自己，婊子sao貨什么的也就這么幾個詞，甚至會光明正大地指桑罵槐。

    柳城那件事說沒人懷疑到顧清歡也不太現實，流言蜚語傳的厲害，人言可畏的，蘇奈甚至從四樓文科班的一個女孩嘴里聽到她早早地跟人上了床。

    有個男孩本來要跟蘇奈表白的，聽到這些話，加了她的QQ，表示你真惡心。

    那個女孩是她分班之前的朋友，叫肖菁，當時跟她還有柳潔是鐵三角。

    什么鐵三角，崩裂的時候比誰都快，冰山之下的暗流涌動和人心險惡，都是一角難測。

    肖菁還是想信她，說：奈奈，你這也太可憐了，她們怎么能夠那么說你。那個周慧，還說什么對你多好，給你帶吃的帶喝的，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蘇奈笑了笑：我相信我給她的吃的喝的會更多。

    她不是會欠別人東西的人，喜歡分享，享受那些目光，也享受他人的關心和愛意。

    她太空啦，空到除了這么一具皮囊外里頭都是糜爛的，物質上的滿足壓根填不滿她溝壑一樣深的需求。

    但是唯獨只有早早跟人上床這件事蘇奈沒反駁，肖菁倒是覺得這件事最嚴重，蘇奈這個女孩子有的時候挺害羞的，她不說肖菁也只是以為她難以啟齒。

    可是蘇奈沒那么多心思，因為只有這件事是真的。

    何止是早早跟人上了床呢？上床的對象還是自己的親哥哥，這才叫勁爆。

    許是留言的傳播范圍太廣了，連班主任都知道了，委婉地把她喊到辦公室，看著這個乖乖女生，溫柔地問：你是不是跟柳潔鬧矛盾了？女孩子之間啊是很容易鬧矛盾的，如果有什么錯道個歉就好了。

    道歉？

    嗯。

    可是我沒錯，為什么老師你把我喊來給她道歉呢？蘇奈眨眨眼說。

    先辱罵人的不是她，傳播流言的也不是她，深受其害的也不是她，憑什么要一個受害者給一個加害者道歉呢？

    班主任臉色一僵，沉聲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朋友之間鬧了矛盾肯定是兩個人都有錯。

    蘇奈看著班主任的臉，一張普通的臉，聚集了人世間最普遍的人性。

    還有，女孩子啊，要自愛自重，不要隨便跟男孩子來往，無風不起浪的，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你還在讀書，成績也不錯，不可以因為一念之差被毀掉明白嗎？

    一時間，蘇奈居然不知道班主任到底是好心還是壞意，還是別有所圖。

    滿腹的壓抑如同一塊石頭困在了心臟和胃部，頭皮緊繃著，神緒卻在此刻游離，不知道要飄到什么地方去才能躲避這些精神攻擊。

    這些話就好像外面的雨，外面的蛛絲，捕捉到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它美麗的翅膀被困住了，越掙扎陷得越深，蜘蛛在正中間齜牙咧嘴，露出尖銳的牙齒陰笑，準備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

    這是弱rou強食，生存的法則，沒人會去救蝴蝶，因為這就意味著蜘蛛要挨餓。

    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的安排，可是真理卻往往掌握在少數人的手里，于是他們壓榨，他們毀滅，他們不甘，成為多數暴政，就連本應該明事理的那一個都選擇了盲目從眾。

    多可悲啊。

    對于班主任的所有話她都只是低著頭嗯了幾聲。

    蘇奈想念顧清歡了，她的心已經飄到他那里去了，她的身體又開始潰爛腐敗碎成一堆了，她需要他的懷抱和安撫，用濃白的jingye把她粘起來，再變成活生生蘇奈，變成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