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下
到天明的時候,王庭的形勢才徹底控制下來,謝全吩咐他們休整兩個時辰再做部署,又派了雍錫去追骨里。 言渚才擦完身子,正準備將頭發再打理一番的時候陸思音就進來了。 她撫著他半干的頭發,拉著他坐下,而后拿起剪子修理了一番,不至于讓頭發看起來太雜亂。 要長一些日子了。她看著碎發輕輕說,面前的人卻沒有回應的意思。 他繃著臉的時候,陸思音半蹲在他身前,輕柔落下一吻在他唇上:我錯了,別生氣了。 裝著生氣的面容有了松動的跡象,看著她幾分委屈可憐的樣子才笑了出來而后將她抱在懷里。 躺在床榻上的時候,她窩在他懷里緊緊抱著他的腰,言渚拍了拍她的背:睡一會兒。 懷中的身子并沒有松軟下來,一直緊繃著透著她緊張的思緒。 不許再有這樣的事了。她哽咽著說。 好。 語氣里的敷衍寬慰讓她更委屈。 你會死的。 他右手在她發間撥動:不會,你還在等我,舍不得死。 過了良久,懷中才隱隱傳來哭聲,抽泣了許久才平緩。 累積起來的重壓與苦痛讓她見到他的時候直接一腳踢了過去,恨不得抓著他將這些天她的糾結心碎全都傾吐出來。 這個收好,不許再丟了。她將那個囊袋交到言渚手上,依戀地靠在他身上。 額頭相抵時感到他有些發熱,低頭看傷口沒有開裂,鼻音濃重問道:吃藥了嗎?好在沒有傷到要害,血止住之后他臉色也恢復了一些。 他點點頭。 而后二人相擁著,沉沉睡下。 王庭破后,圍攻延吳城的訴莫人得到消息就都回撤追隨骨里去了,骨里逃跑之后跟北部部眾會和,一時間王庭再向北也很難推進,耗了半個多月,寒冬即來,骨里提出議和,謝全也只能答應。 締結盟約那一日,陸思音看到重新劃定的城池圖紙,全程一言不發,看不出欣喜,只覺得心落了地。 嗯帳中女子跨坐在男人身上,脊背微聳著,下身交合處白濁溢出。陸思音微喘著俯在言渚胸膛上,他輕喘著撫摸著她背脊肌膚。 忙了大半個晚上,最后的力氣也耗在了這上面,她的身子松軟無力,趴在他懷里靜靜的。 他們住在訴莫官員的府邸里,言渚看了看窗戶投下來的微光,不顧身下人的無力將她抱到窗邊。 窗戶被推開,她被抱到窗邊,披著外袍背靠著他看著破曉之前天邊微光,聽到身后的人說:天明了。 白日里締結盟約時都顯得神色淡淡的人卻在此時笑了出來,言渚看著她雙眼清亮,笑得明媚輕松,她靠在他肩頸上,看著他額頭上留下的一道淺淺疤痕。當時被馬摔下來的時候北來就劃傷了臉,后面又不得處理,自然就留下了一兩道疤痕。 她眷戀躺在他懷里喃喃說:天明了。 似乎等這一刻,已經好長的歲月了。 言渚咬著她耳垂說:走,帶你去個地方。 策馬走了小半日,她才見到面前有個小石堆,是許多手掌大的石頭堆積起來的。 她迷惘看著他,才聽他輕聲說:你父親。 言渚脫身之后又找到了那個老者,本只是想托人將他們送回故鄉,那老者卻告訴了他這個地方。 當年被大梁軍隊救出來之后,我便也被編入了軍中,十萬大軍存者二三,其中便有我。那老者將原先的故事娓娓說完。 為何起初要隱瞞? 這事情要怎么提起呢?怎么提都是錯的。他只是笑,藏著風霜的褶皺里看不出悲喜。 提起便不得不想那戰事慘烈,不得不想是如何從死人堆里求出一條生路??扇粽f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屈辱,悲憫,對他來說在當年回鄉時便已看得多了,也厭煩了,所以總是要回避著這段過往。 陸將軍的尸身,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從昆部手里偷出來的,帶著也走不出訴莫,就干脆留在了這兒,老者將記了幾十年的地方清晰說出,而后帶著孫女離開時說了一句,如今,我也終于能再提了。 言渚看著陸思音握著佩劍的手越來越緊,手背上的青筋都顯露出來。良久才看到她忽地笑了出來:小的時候,我總是在夢里見到父親,其實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當初府中的人怕母親傷心,所有的畫像都藏了起來,不準拿出。我總是想,我若是真的見到他,就把什么兵書劍戟都扔在他面前,告訴他,我不干了,我不想學了,我不要再做這個肅遠侯。 她眼中逐漸泛起了淚光,喘息著將寒風吞入腹中,而后就將手上的長劍扔在了地上。 接著是革帶,上頭掛著兵刃水袋,還有調兵符。 我沒有對不起誰了。 從小見到的每一位長輩,似乎都不得提她的父親,一遍遍告訴她,她生來就是要去雪恥復仇的,她擁有的一切頭銜聲名都是她從未謀面的父親留給她的,那是一座終身她要仰望的高山,讓人望而生畏。六七歲的孩子聽著這些是懵懂的,后來則被壓垮,想要逃跑,卻還是只能去接受。到后來失明,聽到的更多是失望。陸銘的孩子,似乎天生就該是戰神的,這樣的期待隨著她的失明落空,自然也只能聽到失落。 她失明之后,有一日出城去寺廟燒香,一個蒼老的女聲認出了陸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老婦人握著她的手許久,又拉來了自己的孫輩對她說:小子跟您是同月出生的,是托了您的福。 小時候受人跪拜,總是有一份理所當然,失明之后聽了太多失望,才知道自己有多無力。但那一刻她覺得,守著這個讓她難受了許多年的身份,其實也沒有那么讓人討厭。 二十余年的榮耀也好,失望與期盼也罷,壓在身上的所有她終于可以可以任性地扔下。她最后跪坐在地上,低低哭著。 言渚將她扶起來,又從地上將革帶和一些東西重新給她穿戴好,最后拿著那把長劍放在她身前。 她吸了吸鼻子,看著言渚,才咬著唇重新拿過那把劍。 你沒有辜負任何人。言渚輕聲說。 他第一次見到身為肅遠侯的她的時候,也不免想,那個被期待平定訴莫的陸銘之子原來是這個樣子。知道她身為女子的時候,看著她克制隱忍,壓抑著所有,一舉一動不敢輕易出錯,他知道,一定是有許多事壓在她心上的,是從她出生就存在的,就算是他,也沒辦法替她卸下來,只能她自己來解除。 放下了,也還要再拿起來,只是這回再拿起,也該卸下曾經千斤重的一切。那座高山真的難以翻閱,但她也終于能坦然站在高山之前,不再畏懼。 言渚,謝謝。她仰起頭,滿臉都是淚痕還笑著。 他刮了刮她鼻子笑:那么客氣?這也是我岳父。 她搖著頭:不只是這件事。 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要如何說,她嘆了一聲,踮著腳摟著他的肩吻了上去。 吻是最熟悉不過的,褪去青澀之后她的熟練溫柔不論在何時都能將堅硬化成水,言渚只是輕柔回應著,沒有再去攻占她的唇齒,享受著纏綿悠長的吻。 我不敢想,你要是沒來到我身邊,我會是什么樣子。纏綿間隙她才說出這話。 他捧著她的臉:或許這些年,也不用吃這么多苦了。 但這輩子,也解脫不了了,她笑說,我不怕吃苦,但是以后,不想一個人吃這些苦了。 好,我答應你。 ------ 九泉之下的岳父:?沒必要一來看我就讓我知道女兒被拐走了,讓我安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