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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山頭吐月,趁著月色清明,倆垂髫小兒抱著木方凳,熟絡小跑至百尺外樹下阿婆跟前,擰著她衣擺鬧: 祖母,你且再同我們說說桃花地仙的故事罷! 媼嫗笑得慈祥,月光自枝頭間篩灑落于她頭頂,似為白發鍍了層銀。 日日都聽,還聽不膩的。 祖母,且說說嘛~ 好好好。 倆小兒喜與她親近,一左一右撒嬌鬧騰,老嫗無法,只得牽起兄妹二人小手裹于掌間,聲音溫暖而柔和,在桃樹下,迎著月光,將故事娓娓道來: 我們這兒啊,叫渡水村... ... 自夏朝初立至文宗中興,已逾二百八十年,因龍塢鎮水網密布,又不臨大江大河,加之三面環山,自古以來不曾旱澇。 其中渡河村背靠南山,南山精怪少有而水汽盈足,較之其他,更是良田倍出,每年納完賦稅,還能剩千八百錢余糧,村民俱能溫飽,因此民風亦尤為淳樸。 又一年春日溫煦。 渡河村尾破敗土地廟旁,桃花已灼灼。 這是一株老樹,高三丈有余,形如迎客之松,花茂枝繁,不可謂不昳麗,樹下廟宇卻頹唐破敗,如有輕風拂過,則動若涼亭,他日雨落,戚戚然則滲如滴漏。 樹上人卻不大理會,左右村民不會拆廟,自個兒亦樂得清閑。然今日村中熱鬧,遠遠可聞鳴炮奏樂,扶余睜眼,手中凝氣一掌拍向地面。 哎喲! 巴掌大的小老頭霎時自土中冒出,瞪著眼,眉毛根根豎起,氣得不行:扶余,我腦后的包現在都還沒消呢! 他一邊蹬腿一邊揉腦袋,眉須豎立著實滑稽,扶余將他抓在手心,似笑非笑:土地,你再吵信不信我將你一口吞了,雖賣相不佳,到底還是精氣凝聚之物,滋味當不差。 哼。土地嘟囔,一屁股坐下,背對她不想理人,你,你就逮著我一人欺負罷! 扶余履下生風,一步十丈遠,頃刻便到了村頭。她隱匿去身形,目光淡淡望向眼前人群,游離于繁華外。 渡河村年余未有婚假,此次村中唯一秀才娶親,甚是熱鬧。土地一瞧,小腿一抖瞬間不氣了,笑瞇瞇道:扶余,這娘子身上喜氣微顯,秀才面色紅潤,是對好姻緣! 扶余打扮隨意,頗有頹唐之氣,聞言只當耳旁風:你我二人法力稀微,能看出甚么名堂,天上上仙定的姻緣,豈是這么容易看透。 不過,這二人的確是有福相。 懶得同你說。土地不理她,見不得扶余這死氣沉沉的頹唐模樣,徑直跳于眾人肩頭,東張西望。 沒了小老頭叨擾,身量修長的粉衣女子尋了處清凈地,倚樹斟酒,瞰著這副熱鬧之景。她生的清秀,衣著卻肆意,眉目間可見之萎靡,如此一來,斷然稱不上霞姿月韻。 只打量著村內眾人面色氣韻。 而后在歡呼喧嘩中,悄然離去。 這山神一職,所做所為不過如此,庇佑一方平安不受精怪滋擾,其余的,也做不得大用處,百余年后,當今村民不信土地山神,實屬尋常。 可令土地沒想到的是,昏禮翌日,年輕的小夫妻,便帶著花籃社糕來到了廟前,新婦已髻發,秀才多俊俏,算是村鎮中少見的璧人。那秀才道,土地廣博,不可遍敬;五谷眾多,不可一一而祭,故封土立社而示有土尊,他二人自當祭拜。 又道幼時為尋家母,獨自一人進山,偶遇精怪作祟,那妖怪熊瞎子模樣,后足站立約莫兩丈有余,彼時自己年幼,以為要命喪于此,哪料一陣狂風拂過,熊瞎子失了準數,一頭撞向旁側巨巖,昏迷過去,他也因此撿回一命??煽耧L所到處偶落桃花,除去村內廟前那株老樹,山間地頭何來其他,便篤定是廟神顯靈,心下敬重。 夫妻恩愛,新婦聞言亦敬服這老廟桃樹。土地見此,豆眼瞇笑成縫。 亦是這年,秀才同兄長分家,托泥匠在廟旁不遠處尋了塊地,夯實地基,砌墻鋪瓦。 翌年,育得一女,取名莞爾。 亦是那日,嬰孩啼哭響徹屋舍,扶余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