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長裙

    偌大的客廳，包括二樓，三樓都是燈火通明的。

    程家的人個個都面色不好，分坐在沙發上，剛剛結束激烈的爭吵。

    應該說，只有程伊一個人在吵鬧。她的妝花了，但她也沒心思管這些。

    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揚聲埋怨，家里又不止我一個沒結婚的女的！

    坐在程新海旁邊的曾玟薈一下子抬起頭，本來她只是事不關己時不時勸上兩句，程伊這句話說完，她就沒法撇清關系了。

    她立刻明白程伊話里的意思。

    曾玟薈笑笑，拿腔作調地開口：你在想什么呢？我們嘉音還在上高中。程伊，你也不小了，做人可不能這么樣。

    上高中怎么了？她下半年高三了，馬上都要成年了。她越說越有底氣，在我們家靠我爸養這么多年，不知道報恩嗎。

    曾玟薈最煩別人拿她這個女兒說事兒，帶著個女兒二婚嫁進豪門是她永遠摘不掉的標簽。

    但怎么說，她要是沒本事也進不了這個程家。十年前的程家可不是別人隨意能搭上關系的。曾玟薈看著程伊，這才一會兒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還沒等他們展開第二輪討論，大門處傳來響動。

    門輕輕地被推開，他們齊齊看過去。門口輕手輕腳走進來的女孩子顯然一副感到意外的表情，齊肩的長發，年紀輕，但是已經能看出美了。穿著校服，白襯衫和藏藍色百褶裙，背著書包，懷里還抱著厚厚一沓書，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

    尤嘉音知道最近家里面的氣氛不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平時這個點，大家雖然沒睡覺，但都回自己房間做自己的事情，不像今天。

    一大家子坐在客廳，好像在開會一樣，程伊眼圈是紅的，大概哭過，少了點以往盛氣凌人的氣質。奇怪的是，這會兒卻很安靜，好像在她進屋的那一刻客廳發生的事情就變成了啞劇。

    尤嘉音拽拽襯衫的一角，有些不安，以為是自己推開門的動靜太大打斷了他們。她面帶歉意地微微朝他們點了一下頭，然后直奔三樓，沒有再停留。

    關上房間的門，她的心咚咚跳，好像剛剛上樓的時候，也有人在盯著自己的背影看。

    她有種直覺，好像他們談論的事情和她有關。

    但是尤嘉音微蹙著眉頭想了想，她在這個家里的存在感很低很低，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情和她有關。

    她聽說了一點家里發生的事情，繼父的公司這兩年發展得越來越差，這段時間好像因為一個項目出了問題，資金鏈斷了。

    這些是她偶然間聽她mama說起的，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這兩天在期末考，考完就放假了，她得把所有的書全都從教室搬回來。

    她是沒人接送的，只能每天搬一點，拿多了抱不動。

    尤嘉音猜測到可能吵架的時候提到自己的了，因為剛剛她mama臉色也不算好。

    大哥呢？他表情好像還算正常吧。

    她把書放在書桌上整理好，掏出筆記復習，明天還有兩場考試。

    -

    程伊的房間被她摔得一團亂，程綽走進去，皺著眉繞過一地的碎渣和雜物。

    他厲聲訓斥道，程伊，別鬧了。

    程伊一開口眼淚就出來，你讓我怎么不鬧！和蔣澳鳴那種人，那我寧愿一輩子都不結婚！

    她拽住程綽的手，淚眼婆娑地看他：哥，你知道他是什么的人吧，我們圈子里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會讓家里的女兒嫁給他，我絕對會被朋友嘲笑死的。

    程伊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嫁進蔣家，他那么多女人，她估計自己天天在家收拾小三都不知道先找哪個。

    將澳鳴家確實有錢，他也確實玩得花。

    程綽知道，他只有一個親meimei，如果有辦法，他也不想把她推進火坑。

    可是資金鏈再不補上，破產只是遲早的事情。

    程伊還在哭。他爸親情淡薄，程伊是他放在心里的唯一的親人，想想如果meimei真和那種人結婚，按照她的性格，說不定還會得罪蔣澳鳴。

    程綽替她擦擦眼淚，別哭了，我會想辦法。

    程伊相信她哥，有了這句話她就放心了，轉眼破涕為笑。

    行了，我讓阿姨過來收拾，你別亂動，待會兒又劃傷了。

    --

    今天室外溫度有35度。

    尤嘉音從外面回來，下了公交要走挺長一段才能到這邊的別墅區，還背著書包，走進家之后好像后背都被汗洇濕了。

    她穿著淺藍色的牛仔褲和白色的短袖，很簡單很簡單的打扮，頭發也因為天熱束起來，露出脖頸。

    她彎腰換下帆布鞋，走到客廳發現程綽坐在沙發上，前面的茶幾上放著他的電腦，應該在辦公。

    尤嘉音經過客廳，猶豫著要不要打聲招呼，就看到程綽先看過來。

    她笑起來，嘴角微微地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這是她敢展示的最大程度的示好，程家所有人，只有程綽對她的態度好一些。

    讓她沒想到的是，程綽竟然站起來朝她走過來了。

    程綽個子很高，穿襯衫和西裝褲，此時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想找你還挺難。

    尤嘉音訝異，她指了指自己，找我嗎？

    他點點頭。

    她慌忙解釋，我最近要補課，是班主任安排的，所以

    沒事，我就是有個東西給你，在我房間，我拿給你。

    尤嘉音怎么好意思讓他再拿下來，和他隔了幾步的距離，跟著他上樓進了房間。

    這是一條白色的長裙，緞面的布料泛著柔光，領口是方領設計，裙擺綻開一點弧度，上面還有精細的刺繡。

    但是尤嘉音后退一點，沒有接過來。因為這條裙子看著就很昂貴。

    雖然她在程家生活，但吃穿用度都不會鋪張浪費，一是她知道自己不是程家人，二是她mama給她的零花錢確實不多。

    平時穿校服，寒暑假在家不經常出門，每個季節的衣服只有那幾件輪換著，還沒有過這么奢侈的裙子。

    她小聲開口，謝謝大哥，但是我不能收，這裙子你給程伊jiejie吧。

    程綽還以為她會高興地收下，他把裙子折好收進禮盒。

    這不是她的尺寸，是一個合作的品牌送的，不要錢，你不要也是浪費了。

    尤嘉音猶豫著，她在這個家生活這么多年，養成了時刻記得看人眼色的習慣。

    這時候她想的并不是要不要替自己留下這條裙子，而是不收的話，程綽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太落他面子。

    猶豫一下，尤嘉音點頭又說了聲謝謝之后收下了這條裙子。

    黑色的禮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回到自己的房間，尤嘉音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欣喜。

    她關上房門，想試穿一下。但是看著鏡子里被汗沾濕的鬢發，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晚上洗完澡再試吧，不然身上的汗弄上在裙子上就可惜了。

    尤嘉音在心里又對程綽多了一分敬重和感激。

    她從拿到裙子一直到吃晚飯，都是開心的。

    吃晚飯的時候，餐桌上只有她和她mama曾玟薈，還有她mama嫁進程家之后生的弟弟程樂旭。

    mama，今天大哥送給我一條裙子，很好看。

    話剛說完尤嘉音就一下子噤了聲，她想到她mama可能會生氣，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補充，他說是別人送的，我不要就浪費了，我才收下的

    曾玟薈正監督九歲的程樂旭吃飯，聞言表情稍稍變了一些，下一秒又垂下眼恢復如常，給你就收下吧。

    尤嘉音松口氣，臉上又帶上笑。

    曾玟薈自己沒吃，她最近正在減肥，嚴格控制飲食，晚飯都是不吃的。

    尤嘉音還以為程樂旭吃完飯她就會回房，可是她今天卻多留了一會兒。

    嘉音。

    尤嘉音抬頭，咽下嘴里的飯。

    有事嗎，mama。

    曾玟薈看著她，說著尤嘉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你知道這個社會里面人要往上走是有捷徑的吧。

    但她還是聽得很認真，她順從地點了點頭，不過自己努力的成果也很好啊。

    曾玟薈循循善誘，所以，一旦有走捷徑的機會放在你面前，就要牢牢抓住，知道嗎？

    尤嘉音似懂非懂，但還是乖巧應下。

    纖瘦，樣貌姣好中帶著稚嫩的女孩子站在鏡子前試穿自己的第一條禮裙，她眼里帶著笑，亮晶晶的。

    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