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這邊安置好周玉嵐,那邊調查任務也交接完畢,周畫屏和宋凌舟在公主府回合,簡單收拾了些衣物便啟程出發。 丁羅病退后,不再擔任要職,得了皇上所加的銀章青綬,領光祿大夫的散官品銜移居至衛州安度晚年,是而命案發生的地方就在衛州。 衛州南鄰京城,兩地之間來往只需半天不到,于午后出發,日暮之時便能到達。 周畫屏和宋凌舟抵達衛州時,夕陽已經落下,橙紅色的晚霞漸漸淡去,隱沒在鋪開的夜色中,一層微暗的薄紗籠罩下來,蓋住熱鬧只余冷清。 天黑之后,街上看不見多少路人,馬車行在道上可謂是暢通無阻,可正走得好好的,前方路口突然沖出許多人,分別列隊在道路兩側,觀其衣著,應是各有來路。 宋凌舟擰著眉頭掀簾而出:你們當街攔車,意欲何為? 少卿大人息怒,我等并非惡意攔車,而是奉我家老爺的命令特來此恭迎大人,望請大人來府上小坐。其中一人走了出來,拱手說道。 另一人也開了口,腦袋高高仰起,音量比前面說話的人響亮不少:宋大人,我們幾個也是奉命來迎接您的,我家老爺已在府上備好了宴席為您接風洗塵,就等您過去呢? 兩人話里均透露出他們早就知道宋凌舟的身份,看來是知道他要來衛州的消息,提前在必經之路上等待。 宋凌舟心里大概有了猜測,但具體還需向來人親自確認:二位口中的老爺是? 丁大夫丁羅。 蔡三貴,錦繡莊莊主,衛州第一富。 回話兩人報完主上姓名,狠狠瞪向對方,對上后又撇開臉,臉上眼中滿是不爽。 果然是他們。 衛州最富最貴的兩戶人家都派人來迎接自己,尋常人必會覺得榮幸之至,但宋凌舟卻絲毫沒有這樣的心情,只想著盡快打發掉眼前這些人。 原來是丁大人和錢莊主,能得二位相邀,宋某感到不勝榮幸。宋凌舟含笑說著,突然話鋒一轉,但我來衛州是為了公務,不是來此私交聚會的,煩請轉告你們老爺,他們的好意宋某心領了,但今日的邀約宋某不接受,宋某自己會決定何時會登門拜訪,屆時請他們在府中侯著便是。 說完也不顧來人臉色,折身返回車廂,隔著車簾發出指令,駕馬,去府衙! 停下的馬車又動了起來。 馬匹踏著有力的步伐跑來,沒人敢上前攔擋,只得看著地上席卷起一陣煙塵,馬車的背影在煙灰塵霧中逐漸遠去。 見后面無人追來,宋凌舟才將簾布放下,坐回到座位上,旁邊傳來清脆的叮當聲,是流蘇上串珠在碰撞。 周畫屏取下那支流蘇釵,手指撥過垂下的一顆顆玉珠,眼瞼微抬:看來這樁命案有些棘手。 方才她一直坐在車里沒露面,但外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攔車的丁蔡兩家人皆與此次他們要調查的命案有關。 丁羅就不必說了,周畫屏和宋凌舟正是因他而來;和他丁羅相比,另一位叫蔡三貴的人與這件命案的聯系還要更深,沒了性命的受害人就是他的兒子。 丁羅和蔡三貴一定是知道了宋凌舟負責調查此案的消息,才會有剛才攔車迎駕那一出,而從他們二人爭相要將宋凌舟請到家中的勢頭,想來這兩家關系已演變成水火不容。 這案子解得若稍有模糊,最后都會鬧出不愉快。 宋凌舟也覺察到手里接的是個燙手山芋,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可不是,在案件查清之前得一直夾在這兩家中間,怕是有的好受。 平日與人打交道他還擅長,可面對只認情不認理的人,他想想就覺得頭痛。 這滿是郁悶的語氣把周畫屏逗樂了,她掩唇笑道:那只能寄希望你這大理寺少卿名副其實,快點把這案子破了。 宋凌舟無奈搖一搖頭,掀簾吩咐車夫說:去衛州府衙,本官要先看一看案卷。 天光暗淡,暮色四合,街邊店鋪紛紛熄燈打烊,衛州州府衙門卻不見任何懈怠,里里外外都點上燈,遠看如黑夜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衛州知府柯良在廳堂里還未回去,案上還有三兩份文書等著批閱,但他現在卻無法提筆,因為他的位置給別人占去了。 宋凌舟和周畫屏正坐在案前翻閱卷宗。 命案中的死者名叫蔡岳,衛州富商蔡三貴的獨子,年二十有八。半月前的一個晚上死在家中,頭上有挫傷痕跡,胸前有多處傷口,被發現時倒在血泊中已沒了氣息,失血過多而亡。 很明顯,死者蔡岳死于他殺,蔡家報官后,府衙立刻派人進行調查,初步勘察完案發現場和搜集證言后,將嫌疑人鎖定在丁揚宇身上。 據身邊人透露,蔡岳與丁揚宇關系十分不睦,兩人之間多次有口角,而在案發當晚,丁揚宇怒氣沖沖闖入蔡家與蔡岳發生爭執,就在其離開后不久,蔡岳就被發現死亡,尸體旁就是丁揚宇隨身攜帶的匕首。 與死者有舊怨、案發前與死者見過面、是作案武器的所有者,殺害蔡岳的兇手有極大可能就是丁揚宇,這樣梳理下來,不收押而釋放丁揚宇反倒成了一件奇怪的事。 再聯想到最近紛紛揚揚的傳言,周畫屏不由信了幾分,用懷疑的眼光向柯良看去:柯太守,這丁揚宇嫌疑巨大,你怎么只關了他幾天就把人給放了? 回殿下的話,這個經過調查,微臣認為,認為丁揚宇應當不是殺害蔡岳的兇犯。 柯良一直垂立在側,陡然被問話,不禁感到慌張,不僅說話停停頓頓,也沒將放人的理由解釋清楚,周畫屏聽完,眼中懷疑之色更濃,眉頭也皺得越發深了。 她心想,丁羅該不會真的施壓,想讓府衙的人替丁揚宇掩蓋罪行? 猜想在腦袋里打轉時,周畫屏突然感到有人在扯自己,她偏頭過去,只見宋凌舟手正一下又一下地拉著她的衣袖,成功吸引注意后,將案卷翻后一頁,示意她再看看。 有人為丁揚宇作證,他當晚確實有和蔡岳爭吵甚至打傷蔡岳,但他沒有用匕首捅人。蔡岳身上的致命傷來自胸前,也就是匕首造成的多出穿刺傷口,如果丁揚宇沒有使用匕首,那確實可以排除嫌疑將他釋放。宋凌舟解釋道,柯大人雖沒全說,但在案卷上記錄得十分詳實。 聽見宋凌舟為自己解圍,柯良朝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周畫屏卻不以為然,讀了案卷冊上那份證言,并沒有消除她心中對丁揚宇的嫌疑。 為丁揚宇說話的人是流云院的仙語,流云院是當地一家青樓,仙語是里面的一位紅牌。根據案卷上的描述,當晚蔡岳和丁揚宇正是因為這位仙語姑娘才會發生爭執。仙語不愿接待蔡岳,蔡岳卻強行將她擄走,丁揚宇作為仙語的??椭老⒑筅s去想要救她,但蔡岳怎甘心收手,兩人糾纏中丁揚宇敲暈蔡岳才得以帶仙語離開。 如此看來,仙語也曾出現在事發的蔡府,再考慮到和丁揚宇關系匪淺,她本身也有嫌疑,作出的證言的可信度更待商榷。 釋放丁揚宇的依據站不住腳,難怪蔡家會和丁家鬧得不可開交,別說是身為被害人親屬的蔡三貴,就是隨便找個路人來斷案,也不會認為丁揚宇清白無辜。 周畫屏又翻了翻,見沒有其他內容,手掌一揮將案冊合上,淡淡吐出一句話:案卷記得詳實有什么用,字再多,人家不信,不等于一疊廢紙? 目光如鋒利的冰棱般刺在身上,不用多問,柯良便知道周畫屏責備的話是沖他而來,心里清楚自己這個案子辦得欠妥,他沒有作聲,垂著的頭又往下低了幾分。 見柯良只悶頭不語,周畫屏的火又往上躥了些,眉眼斜飛,抱著手背過身,氣鼓鼓地不說話。 凝滯的氣氛在宋凌舟開口后被打破。 案情我們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細節還要再看看案卷,柯大人陪我們留到現在實在辛苦,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聽了宋凌舟的話,柯良如蒙大赦:那下官先行告退。 然后,向堂上深深作了一揖,轉身向府衙外走去。 柯良走后,宋凌舟站起身,來到周畫屏身后,手在她的肩上輕輕揉按。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柯大人看著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你同他計較生氣做什么?你剛才再多說一句話,我看他恐怕整個晚上都睡不著了。 光老實本分有什么用,還得有腦子才行。周畫屏的眼睛正要合上了,聞言又睜大開來,邊說邊沒忍住翻了白眼,從案發到現在過去半個月了,還沒有進展,估計是指望不上他了,只能我們自己來破。 不似周畫屏,宋凌舟來衛州之前就做好了要全權接手的準備,現在知道情況不妙,也沒有多大怨言,畢竟若想要化解此事,唯有破案一法。 我們來衛州不就是為了破案嗎?早點了結此案、還民眾真相,也可早點解救怡妃娘娘于囹圄中。宋凌舟說。 想起這趟出行的目的,周畫屏收斂情緒,將心思放到案情上來,手指在桌案上緩緩敲擊:案子自然是要破的,只是該從何處入手呢? 宋凌舟提議道:不如先去丁家看看?從現在搜集到的證言和證據來看,蔡岳被殺害前,丁揚宇是最后一個見過他的人,他知道的事情必定比其他人多。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與其依據紛擾流言判斷丁揚宇有沒有殺人嫌疑,不如親眼去見一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聽一聽整件事從他口中敘述出來會是怎樣的面貌,比起案冊里的黑紙白字,真實的人給出的信息更多更有用。 說不定他們能夠發現之前別人沒有發現的東西呢? 周畫屏聽了覺得有理,點頭贊同:那我們明日先拜訪丁家去見丁揚宇。 翌日早晨,兩人驅車前往丁家住處。 寫著丁府二字的牌匾抬眼便能望見,但馬車卻再靠近不了半分,幾十個人圍擠在丁府前,手上拍門不止,口中高喊著殺人償命的口號,要求丁家把丁揚宇交出來,其中有大膽者還叫出丁羅的名字,罵他是包庇兇犯的狗官。 里面有聽信傳言被激怒的百姓,也不乏刻意挑事的鬧事者,只是他們混成一團,沒人留心去分辨,只顧著看熱鬧來了。 隔窗遠觀片時,宋凌舟收回視線,懶洋洋地點出背后真相:看來蔡三貴是認定丁揚宇就是害死蔡岳的兇手,又是派人散播流言造勢,又是雇人上門施壓,打定主意不想讓丁家人安生。 不管他們,我們先去見了丁揚宇再說。周畫屏說。 正門被重重圍住,是沒法進去了,讓馬車繞著丁家府邸走了一圈,總算找到一處沒人堵住的偏門,兩人表明身份和來意后,由前來應門的下人領進府中。 下人說帶他們去找丁羅和丁揚宇,可并沒往后院方向走,而是朝前院去,一直走到正門前。 熟悉的拍門聲和高喊聲再度傳入耳中,此時多了扇門隔著,威力小了許多,會有這種感覺,也因為有另一個響亮的聲音把那些嘈雜蓋了過去。 放開我,讓我出去!我就不信那些人敢把我怎么樣! 只見一個年輕男人扯著嗓子嚷嚷,直奔門后,看樣子要推開木閂往外沖,五六個人上前去拉才勉強止住他的動作。 男子被控制住后,一對中年夫婦匆忙趕來,婦人拿著帕子的手顫抖不停,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旁邊她丈夫也沒好多少,一臉愁云,緊鎖的眉間滿是苦色。 因著怡妃的緣故,周畫屏曾與丁羅和其夫人打過交道,不消幾瞬就將他們認了出來。 再去看那個年輕男子就不覺得陌生了,男子的五官與丁羅肖似,輪廓與丁夫人相仿,無需多問便可知道他就是丁家少爺,丁揚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