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宋凌舟有些好奇,但直覺告訴他剛才對話涉及周畫屏隱私,于是放緩了步子,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走了過去。 宋凌舟上前:宋府諸人還在正廳中候著,公主可要回去? 周畫屏擺了擺手:我想去別處逛逛,就不回去了。 想去別處逛逛,是因為心情不佳想去散心嗎? 宋凌舟雖有疑惑,但既然周畫屏不打算說清楚緣由他便壓下不問。 公主可要我陪伴左右?宋凌舟問道。 周畫屏拒絕了宋凌舟的好意:不用,有梨雪陪我就可以。 宋凌舟聞言點頭,準備回正廳告知眾人不必多候,就在他欲轉身離開時,周畫屏突然又開口。 宋凌舟回過頭,眼簾中映入周畫屏的臉,只見她臉帶躊躇,語氣似乎柔了幾分:我逛的時間可能會有些長,你不必在原地等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母親。 周畫屏的神色讓宋凌舟意識到她話中的母親指的是他的生母云姨娘。 宋府近百口人,其中唯一讓宋凌舟牽掛的便是云姨娘,今日回來宋凌舟很想與她見上面,可惜云姨娘一妾室之軀并無資格進入正廳,而宋凌舟也不好主動提出。 現在周畫屏親口允許正好讓宋凌舟可以不留遺憾。 宋凌舟頓露喜色,感激道:多謝公主! 周畫屏嘴角翹起,點了點頭,然后便和梨雪沿著廊道向前,與其分道揚鑣后,宋凌舟先是通知了宋家眾人,然后便直奔云姨娘所在的西院而去。 云姨娘正望著窗外出神,見宋凌舟進屋,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沒想到今日能見到宋凌舟,云姨娘激動上前:兒啊,你怎么過來了? 宋凌舟解釋道:我已見過各位長輩,如今得了空才來看娘的。 宋凌舟扶著云姨娘重新坐下,而云姨娘一坐下就張口問起周畫屏來。 云姨娘面帶憂色,小心翼翼道:永寧公主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待你如何??? 宋凌舟思量著答道:公主溫文爾雅,待我也不錯。 云姨娘聽了后臉上表情卻沒有舒展開來。 她常聽人說出身高貴的女子性情驕矜不好相處,想當然認為周畫屏就是這般,又聽到宋凌舟中規中矩的回答,便覺得自家兒子說這些話只是為了讓她安心。 知母莫若子,宋凌舟一看云姨娘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將話說得更詳細些。 今日我能來看娘其實是得了公主的恩典。宋凌舟道。 云姨娘這才安心,笑著說:看來永寧公主是個好姑娘。 宋凌舟點頭。 周畫屏不僅不在意他庶出的身份,還愿意成全他的孝心,至少說明她比旁人要心善。 云姨娘執起宋凌舟的手,語重心長道:我兒,我知道你為尚公主一事而斷絕了官路心里不痛快,但事已至此,往后你可要好好跟公主過日子才是。 云姨娘不說,宋凌舟也打算這么做,就為周畫屏今日肯讓他來探望母親,他以后也會好好待她。 再者,他本不是個執念深的人,進士為官這條路固然是上佳之選,但既然這條路不能走,那他便走別的路就是,無論走哪條路,他都有自信能夠過好生活。 宋凌舟認真頷首:娘的話兒子記下了。 與云姨娘說了一會兒話,確認她在宋府的日子過得無憂后,宋凌舟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了,抬眼見日頭偏移,意識到時間過了許久不可再多留,他才與云姨娘道別去尋周畫屏的蹤跡。 才一出門,便看見各處奴仆都往一處趕,宋凌舟察覺有異,攔住其中一人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奴仆答道:回二少爺的話,二老爺回來了。 宋竹是大老爺,被稱作二老爺的是他的弟弟宋柏,也就是宋凌舟的叔叔。 宋凌舟的這位叔叔可是個傳奇人物,與宋家其他平庸子弟不同,早早就顯露出過人天資,年紀輕輕就登科及第當上了官。 不過他的官途很是波折,起先因才學被皇上看重,后因推行變法被世家構陷險些沒命,為了這樁事,不僅被貶到偏遠山區而且還被宋家逐出家門。 原以為他此生中斷,卻在熬了多年后重新被皇上啟用,搖身一變成了都察院右都御史,直接升至一品,成了讓人羨妒的一號人物。 回到京城后,宋家屢次央求宋柏回歸家族,但宋柏不為所動,另立府邸與宋家割裂開來。 現在聽聞宋柏突然回來,宋凌舟眉頭一挑,覺得其中必有古怪,改變主意派旁人去探查周畫屏所在,而他自己則打算去見一見宋柏,當年他就是受了這個二叔的鼓勵才決定走科考那條路。 繞過池塘,穿過宅院,行至花園邊透過月洞門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宋柏坐在石桌前,一身青衣與環在周圍的草木融為一體,風姿勝過同胞兄弟宋竹許多。 石桌前還有周畫屏,她與宋柏相對而坐,唇口開合不停,兩人看上去十分熟稔。 花園周圍不見其他人影,應該是周畫屏和宋柏在交談之前將所有前來圍觀的人清退開去。 出于好奇,宋凌舟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停立在門后窺聽。 談話聲從不遠處飄了過來。 周畫屏神情淡淡:宋大人怎么越發不顧忌了?我前腳帶駙馬進宋家,你后腳就來了,不怕被人發現我們的關系? 無心人只會覺得是巧合,至于有心人,他們大概早就發現公主與我是一條船上的人。宋柏渾不在意。 周畫屏抬眸看了宋柏一眼,不置可否。 宋柏又開口:公主要我薦一名宋家子弟聘為駙馬,我薦了我那位小侄,今日你兩位都見了,覺得我選的可對? 宋凌舟站在門口露出恍然的表情。 他之所以會成為駙馬是因為他的叔叔宋柏向周畫屏推舉了他,而聽宋柏話中的意思,他和宋澤成兩人都是人選。 陽光透過葉片間隙,在周畫屏臉上落下斑駁光影,襯得她那雙眼睛分外明亮。 你眼光不錯,我雖只與宋二公子相處一天,但明顯能感覺到他沉穩內斂、進退有度,若假以時日好好栽培,定能成大器。周畫屏滿意道。 宋柏思忖片刻,失笑道: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評價駙馬的,更像是形容武器的。 笑中含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嘆息。 周畫屏正色道:我招駙馬本就是為了要一把趁手的刀刃,你我二人不便做的事另需人來做,至于別的我并不考慮。 頓了頓,不過宋二公子看著是難得的順眼。 宋凌舟聽明白了,周畫屏和宋柏是盟友,他則是鞏固和加強這道聯盟的工具。 他不介意被當做工具,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算計進來,未免感到不舒服,然而又聽見周畫屏含蓄贊他相貌,又升起一絲愉悅。 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尤其難以言喻,最終化為一口氣呼出胸外。 服侍在側的梨雪是個耳朵靈光的,循著聲音看見了漏在洞門外的半個身影,立時喝道:是誰在哪里? 宋柏和周畫屏齊齊轉頭將視線投了過來。 見藏不住,宋靈舟干脆現身在兩人面前:給公主和二叔問安。 背后議論恰好被議論之人聽見,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宋柏率先開口:既然駙馬來了,公主也就不需我陪著,我就先走了。 說完起身從石桌前起來。 在經過宋凌舟時,宋柏按了下他的肩,低聲道:以后我們叔侄二人有的是機會見面,今日就先別過。 然后邁步向前,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路盡頭。 宋凌舟轉而看向周畫屏,只聽周畫屏輕咳一聲: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去皇宮吧。 例行公事般和宋家眾人道了別,周畫屏和宋凌舟坐上車架往皇宮方向駛去,馬車行出多時,待進入鬧市后,周畫屏方才出聲。 她問:剛才我同宋柏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你怎么想? 周畫屏的目光掃了過來,宋凌舟抬頭對上,正好看清裹挾在其中的試探。 這是一個需要好好回答的問題。 宋凌舟并沒被這個問題難倒,稍加思索便再度開口: 前路雖難,但我愿為公主做開道的先鋒。 哦?周畫屏眉峰一挑,美目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來,你說說難在哪里? 宋凌舟沉聲道:難在公主要對付的是整個世家望族。 周畫屏勾唇一笑: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 宋凌舟默然收下了周畫屏的稱贊。 過去宋凌舟就有聽聞永寧公主周畫屏很受寵愛,皇上興時會與其商談政事,她雖不在朝堂但朝堂有她無形的影子。 周畫屏做事隱秘,宋凌舟對她所作所為并不清楚,但有句話叫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宋柏的敵人他還是知道的。 宋柏推行的變法觸及到世家利益,他早年被貶謫就是因為世家大官做的手腳,如今他在都察院主要處理官員監察,那些被他彈劾的失職官員又多來自世家,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把他推到了世家的對立面。 周畫屏作為宋柏的盟友,宋柏的敵人就是她的敵人,所以宋凌舟才會下此判斷。 只是他不明白周畫屏為何要與世家為敵,公主這個身份足以讓周畫屏享足一生富貴。 周畫屏似乎看出宋凌舟心中疑問,主動出言解釋:其實你我十分相似,看似富足無憂,但實際被許多東西束住手腳難以前行。你求的是進路,而我求的是退路。 宋凌舟恍然想起,在那層公主身份之下,周畫屏只是個喪母的可憐姑娘,空有皇上的寵愛沒有母族為依傍,經年過后終將成為一具華美空殼。 周畫屏說得沒錯,她和他是很相似,他們都是想要擺脫身不由己命運的可憐人。 這點共鳴打消了宋凌舟心中最后一點疑慮。 宋凌舟聲音淡淡,語氣卻很堅定:公主若能為我筑一架登云梯,我自當為公主造一座金湯池。 周畫屏嘴角翹起,露出宋凌舟認識她以來第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