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不換
“李夫人,在下……”崔蘊行依然沒有來得及說出話,衛照芩走過來:“崔公子!”其實這么被撞破,早就已經大禍臨頭了,可她想起這世的崔蘊行并不是那么的無情,曾在她父兄入獄、崔府中落時,肯花大筆錢跟丁老板周轉,還肯出面求宣義侯去與靖安伯交涉。“我有要事和你一談?!彼驹谒纳砬?,異常小聲道,這用的是她自己的聲音。窮途末路下,她別無他法的與他打賭,賭他還認得出這把聲音,或者也是在賭他還會手下留情。在這陣沉默之中,她預算起各種后路,大不了這就與李將軍撕破臉,然后跟著阿翯帶走廣白遠走高飛,至于父兄的性命只能等事態平息后再來劫獄了。到時候李齊不會坐陣常陽,阿翯那么多的江湖好友,劫獄并不是什么難事……“你抬起頭?!?/br>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她頂住耀目的日光,渾身僵硬的仰起頭,凝著這張自離別后便沒有再想起的俊容。有些人有些事淡忘得再徹底,再見面時依然不可避免的耿耿于懷。確實如莊昔翯所想的一樣,曾到過生兒育女、飲恨而終的地步,又怎么會真正的釋然而待,特別是現下這般境況,一家的性命全捏在他的嘴上。他一如既往的負著一手,擺著云淡風輕的姿態,薄唇輕啟指責她:“我以為你有更好的選擇,眼下怎么又會如斯田地?”“我們去對面茶館說話……可以嗎?”話出口了須臾,才記得追加一句請求。衛照芩手心全是冷汗,眼神泄露出驚恐至極的狀態,她拼盡全力才壓制住身體的抖動。“時至今日,你依然覺得我會害你嗎?”衛照芩怔怔的盯著他的背影,死里逃生般停在原地漸漸平復好情緒,對僅剩下的那名護衛道:“你跟我來?!?/br>如果沒有遇到真正的崔蘊行,假的崔蘊行會在這間棋館里消失無蹤,誰都不會再遇到他。偏偏這個時間,偏偏是這種陰差陽錯……兩人在對面茶館找了一個廂房坐下,衛照芩攥緊袖口,眸子無處可放。崔蘊行也沒有看她,望著打開的窗口,也不知是不是在留意棋館門口出入的人影?!拔沂盏嚼罘蛉说难s,兩刻鐘前才從將軍府出來?!?/br>他沒有對她有任何疑問,反而說起自己的事情,衛照芩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對。“我實在不知自己做過什么事情,惹你這樣提防?!边@一世的崔蘊行非常無奈的苦笑道?!拔易屇懔糇∏灏字黼x開崔府,不問你原由,如此放任著你,難道你還不懂我在想什么嗎?”衛照芩對上他的視線,“事已至此,我不懂,也不想知道?!?/br>“我以為你會想回來的,終究還是……多想了罷……”這低落的神情與幽幽的語氣實在不像他本人,若不是里面的大戲還在上演,衛照芩都以為是莊昔翯扮演的了?!澳恰氵@次還可以放我走嗎?”“你知道李夫人邀約我的用意嗎?”他不回答,又自顧自說話。衛照芩不得不順著他意,“因為你與李小姐的婚事?”“婚事?呵……”紫玉扳指摩挲著杯沿,崔蘊行驀地砸在地上,青綠色的瓷片碎了一地,嚇得衛照芩差點從凳子跌下。“我與李小姐只有過數次會面,沒有余的發展,連我也是今日才得知李夫人的打算,你從哪知道這場無頭無腦的婚事?”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少見的蘊藏著狂火怒海,衛照芩不明白這么大的怒氣怎么說來就來,還是出在這般冷靜自持的人身上?!拔摇抑皇遣碌摹?/br>“衛氏!”崔蘊行雙手撐在桌案上,俯下身來跟銳鷹般盯著她,冷若冰霜?!澳悻F在還不肯說實話嗎?你什么都不告訴我,把我耍得團團轉,如今卻要我還護著你,你的心是不是rou長的,還是沒有心?”衛照芩往后退開,望了眼門的方向,霎時萬念俱灰,要是這么跑了,她也跑不掉??!她只得鼓起勇氣,“崔公子……我也沒有害過你,你何苦緊緊相逼。你有財有貌,天底下的女子都任君選擇,就連權貴之女都傾心于你,你已經得到了天下間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身份地位姻緣,何必去自尋煩惱……”崔蘊行冷哼一聲,“果然是個沒心肝的,連最簡單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都不懂?!?/br>這話明白得讓她也不能再裝傻了,崔蘊行竟然喜歡上了她?!按薰硬灰僭谖颐媲罢f這種話了,既得李小姐,何須三千水?!痹捪轮馐牵何也辉缸瞿且黄八?,李小姐才是你那只取一瓢的水呀!崔蘊行坐回去,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都化作一聲嘆息:“世事當真奇妙,昔日我以為你是貪圖榮華富貴,如今你竟也當我是那攀龍附鳳之人?!?/br>“你似乎什么事都知道,那你知道如何能讓我擺脫這門婚事嗎?”衛照芩今日實在經歷了太多的震驚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思緒驀然回到上一世的時光。那個新婚之夜坐在圍欄一角望月的孤獨身影,見他走了她偷偷上去查看,角落里放置了幾個空著的酒壺。當時她不為意,現在便明白了,若不是被強迫又怎么會在良辰吉日里,一人獨坐喝了好幾壺酒。她以為崔蘊行和李尚風是兩情相悅的,他們是世間最美好的姻緣,其他人是那么的多余。原來竟然不是,那她之前的那些哀怨算是什么?果然一切都是“同鏡花水月,夢中人不知”!“崔公子,我也并沒有那般神通廣大,我認為若是你不如意,還不如照實與李夫人說了吧?!毙l照芩心里也不替李尚風感到惋惜,虎門之后何愁無婿,何苦蹉跎歲月耽誤終身?“罷了罷了……”崔蘊行自行倒茶,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恢復了跟往常一般云淡風輕的模樣?!拔冶阒獰o法挽回,你今日扮作李夫人是何用意?”說到這里衛照芩驚覺時間不早了,她還要回去布下一局,便照直道:“崔公子,今時不同往日,我當初投奔將軍府是為了救父兄出獄,可天下的府邸都一般,進來容易出去難。今日之舉純粹自保,只想能想離開此地,從此不再回來。煩你放我一馬,今日之恩銘記于心,他日定必涌泉相報?!?/br>“你要離開常陽?”“確是?!?/br>“呵……”崔蘊行飲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的道:“你這不是唬我么,那你走了還怎么報恩?”衛照芩愣了一下,連忙回道:“崔公子我不是為了脫身才說出來的借口,若是……”卻聽他擺手打斷,笑著道:“這便走吧,想來敝人也算是富甲一方,怎么會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br>衛照芩這下更是詫異,他居然沒有絲毫為難自己,就這么放走她了,要知道若是他此時抓住她交給李將軍也能立下一筆功績,便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當年她為著容色迷戀過他,那時卻是沒有細看過這個人,現下經歷得多了,有些情節細細想來是自己曾被蒙蔽過。他明明可以不還那賣身契,不還那萬兩銀票,更可以去將軍府把偷跑的她抓回去,只要他想她便只能終身烙印在崔府里,可他從來沒有如此強迫過她。他一步步的放縱,本以為是涼薄到底,豈料他會用父兄的性命請求她留下來。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求私欲放走她,若不是真的有過真情實意,又怎會默默的承受?就算前世有過諸多怨恨,此刻也完全消弭了。“崔公子……”衛照芩站起身,改觀后頭一次對他展露出笑容?!昂髸衅??!?/br>衛照芩走出房門,回頭再看一眼,他磐石般坐定,始終低著眸,神容無波無瀾,像極了前世初見的情形。“廣白,你說我們能不能在這里偷偷抓一些魚兒回去養著呀?”少女躡手躡腳靠近清澈的池水,那邊沿的土濕滑松軟,頭頂垂下幾縷稀疏的枝丫,她便揪住那枝子彎下腰肢,伸長著手去掬那池水里的魚兒。“小姐!你旁邊的亭里坐著個人?!?/br>少女嚇了一驚,抬眸去看的同時,手一滑差點脫開細細的枝葉。“啊……”因為她的尖叫,他漫不經心的抬頭望過來,卻見岸邊有名綠衫少女腰肢橫折,兩只雪白的柔夷搖搖晃晃的抓住樹枝,那細細的腰肢彎下去的弧度看起來優美得緊,像是迎風舒展的柳枝。他望著她,她也花容失色的對視著他……沒想到他就這么收回視線,全神貫注的盯著桌上的棋局,竟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這個初見讓她印象如此深刻便是因為她以為他只是在避嫌,后來得知他竟是這府內的主子,當時真是難過至極。已安然坐在馬車里的衛照芩百感交集,前塵舊夢,無論是前世還是往后的生生世世,便也都此生不換。能遇到莊昔翯,此生不換……第五十九章:調虎在與崔蘊行的交談中,衛照芩得知李夫人一直待在屋內連院子都沒有邁出去,如此才放了心。她回到暗室里卸下面上的偽裝,穿上莊昔翯備在石床上的衣物,把所有遺留下來的物品燒毀,舉著火把勇敢的闖過白骨尸骸遍地的刑房,把那些灰燼倒入暗溝里。一切都毀尸滅跡后,匆匆去到出口,頭先探出去,已見到一名穿著藕荷色斗篷的人等著。聽到動靜,那人抬起一直低著的頭,掀開緊緊閉合的帽子,原來便是廣白。廣白脫下那身斗篷遞過去,壓低聲音道:“姨娘,你總算回來了,我在這里快嚇死了?!?/br>衛照芩接過來套上,兩人主仆身份重新互換。她學著廣白剛才的樣子,把帽沿收攏起來,頭低下去,完全的遮住小臉。雖然現在就是她本人不必掩飾,但是如果不跟之前那樣走出去會讓人起疑。昨日莊昔翯用廣白的身份出去時,便用斗篷遮臉試探那些護衛,果然從屋子里出去的人是不會被檢查的,更何況現在是深秋,冷得很,這樣的舉動也不值得關注。亂世堆旁是一片竹林,雖然那幾名護衛目不斜視的站在原地等待,可是衛照芩也明白,廣白在亂世堆里逗留這么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些護衛也必定會稟報給李將軍去查探,到時候那處荒廢的刑房可能就藏不住了。衛照芩看向云校尉問道:“李將軍回府了嗎?”“回衛夫人,李將軍正在北苑歇息?!?/br>“帶我去見他?!?/br>衛照芩要見李齊,只需要通傳一聲便可,無論任何時間地段。那云校尉進去不過片刻,便出來請進衛照芩。衛照芩放下帽沿,露出一張凝玉般潔白的小臉,徑自淡定的坐下,跟往常一樣開門見山:“將軍,查獲余孽可有進展?”李齊魁梧的身軀坐在桌案后面望過來,道:“我知仙姑使用法力傷身,這件事本來不想擾了仙姑?!痹捠沁@么說,李齊也不是吃素的,憑本事得到的高官厚祿,怎么可能毫無作為,是以一直沒有找衛照芩算測先機。“左右在府中無所事事,便是消耗一點也無妨?!毙l照芩從懷里取出一幅羊皮質地的圖象,走上前去?!皠跓④姺乓幌??!?/br>李齊把黑檀木桌上的書頁卷宗粗粗的折疊起來,放入抽屜里。然后把衛照芩遞來的圖象平鋪上去,問道:“這不是河圖之象么,仙姑這是何意?”“將軍可有常陽城的地圖?”“自然有?!?/br>衛照芩望著他轉身翻找的背影,倒也鎮靜得很,只是心中把接下來的言詞再梳順幾遍。李齊把找出來的地圖放到圖象旁邊,衛照芩又問:“方便用你這桌上的筆墨?”“仙姑用也無妨?!?/br>衛照芩便抬起袖子,拿起那狼毫筆,用力摁在墨研里的濃液里浸滿了墨水,卻輕飄飄的一口氣在常陽地圖上點了幾十個黑點。李齊留意到這幾十個黑點和河圖之象的方位是完全一樣的,便問:“圖象和地圖兩者似乎有相似之處?”“確是?!毙l照芩把筆放回原處,“我可以用河圖之術替將軍推斷出孽人眼下的位置?!?/br>李齊濃粗的黑眉毛抬起,頗是驚訝:“愿聞其詳?!?/br>“關外五行門信仰五行術數,跟隨中土五行學說發展。三個白點在內,八個黑點在外,便是青龍星象,五行為木,這是春木派信奉的東方?!?/br>“四個黑點在內,九個白點在外,此乃白虎星象,五行為金,便是金榜會信奉的西方?!?/br>“余孽必然藏身在這二十四個地點內?!?/br>李齊仔細端詳這二十四個黑點,常陽本來就是一個偌大的城市,更別說這地圖還有城郊的方位,一東一西便是跨越了數百里的路程。雖然他手下有幾萬的士兵,但也不是能一下子全調動過來,并且如此大費周章必然打草驚蛇。“仙姑能否推斷出更精準的方位,或者把范圍再縮小一點?!?/br>“未嘗不可?!?/br>另一邊莊昔翯正內心慌亂的應付著李尚風,他在為衛照芩爭取最多的時間,只要把李將軍調虎離山之后,李小姐便無最好的應援。他好說歹說,哄著李小姐下了好幾盤棋,眼看天色已暗才肯放人。那李小姐與他依依不舍的離別,在六名護衛的庇護下,緩慢的下樓走出去。莊昔翯在屋內飛快的脫下外衫,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掀開假皮,全都扔進炭盆里,抓過桌上的酒壺往里倒,燒毀掉蹤跡。他從窗口跳出去,靈敏的躍到屋頂處,巨快無比般的趴到瓦片上,瞇著眼睛往棋館的門口看下去。夜里的巡捕少了很多,這條街上只有伶仃幾名巡捕毫無精神的巡邏著。果不其然,這四周都是土凈宗的眼線,李小姐一出棋館便惹來一番激烈的打斗。李尚風在護衛的拼死保護下,總算上了馬車,充當車夫的護衛拉動繩索驅馬前行,馬車沒有滾動出幾丈遠,車輪卻滾了出去,顯然事先被人動過手腳。整個車廂便發出巨大的震響“砰”的塌下去,結實的車廂雖然沒有散架,但是若不出去便會被人甕中捉鱉。五行門眼下便剩了土凈宗,這行人自然也是發了狠,不要命般去搶奪李小姐這個誘餌。上來的幾個巡捕死得干脆,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命喪黃泉,霎時空蕩蕩的街道吵雜一片,不少家丁打開門往外探看,嚇得“啪”的闔上大門,再也不敢打開。李小姐從車廂里躍出,抽出腰間長劍格擋那些無情的刀劍,可這些窮途末路的惡徒把她圍得插翼難飛分,她一時只能靠著車廂防守,無法突出重圍。其中一名護衛在其他人的照應下,脫身跑回李府請求救援。這棋館離得別館近,輕功腳程不過一刻,李尚風等人才如此放心的在棋館待這么久??蛇@一刻鐘如同螞蟻趕跑,幾名護衛已然快支撐不下去,身上多處受傷,幸虧主子身手不凡,硬生生的能抵擋住這一波波兇猛無比的進攻。莊昔翯瞥到拐角處趕來增援的將軍護衛,心里暗道不妙:這李小姐果然是能打的好手,這么一群亡命之徒竟然對她無可奈何,怎么還會有這么多的護衛到來,看來芩兒那邊也并不順暢,恐怕計劃到這一環要失敗了。土凈宗門徒能不能逃脫已然難說,更別提要活抓李尚風了。就在莊昔翯垂頭喪氣之時,蕭颯的衣袍聲和腳步聲交雜響起,屋角各處突然出現了幾十名黑衣人,直奔打斗的方位而去,紛紛加入土凈宗的行列中,戰局并非就此終結。莊昔翯留意到那群黑衣人的武器是“鐵骨扇”和“百花筆”,這是‘金榜會’和‘春木派’的獨門武器,是武器也是暗器,jian詐狡猾至極,扇中開出毒針,筆中綻放毒液,簡直防之難防??磥砹鲂遣]有完全把這群狡詐的惡徒一窩端呀,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那群增援的護衛恰好而至,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這些護衛加入戰斗沒有多久,很快就倒下去。莊昔翯驚訝至極,這不過是普通的官兵,武功難看得緊。這么說來,芩兒那邊便是辦妥了,李齊眼下便是把好手全都分派出去了。蟄伏在屋頂只露出一雙黑眸統攬全局的少年,陰冷得像是一條毒蛇,若不是將門之女,恐怕會被他親自來料理。他在六扇門這么久,見識和招呼過各式刑拘懲罰,六扇門的捕快沒有一個手會是干凈的,殘忍起來六親不認,白染黑,黑洗白便是六扇門的慣用套路。第六十章:下策“衛夫人,屬下有急事求見!”廣白打開房門,那云澤然顧不得禮數,急匆匆的走進去,“衛夫人,屬下讓兩名近衛守在此處,屬下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屆時便會跟將軍解釋?!?/br>衛照芩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去救李小姐唄,可是府內雷厲風行的那群武士絕大多數被李齊遣差去了,留下的好手不多,全在她和李夫人這里。衛照芩不知莊昔翯那邊進展如何,便試著套話:“眼下余孽未清,將軍千叮萬囑你們要守在府里看著我們?!?/br>云澤然洪聲震蕩:“衛夫人莫怕,余孽全去了外頭至害小姐,屬下若是不去救助,恐防萬一……”“那你便去唄,早些回來?!?/br>得到首肯,云澤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衛照芩在窗籠下看到護衛們小奔出去的背影,想著她會不會過于寬心了,是不是應該拖延云校尉一段時間才對?隔日午時,李齊領著大批軍士風風火火的趕回來,老遠便見著朱紅大門錢站著幾列滿臉塵土,滿血血污的兵士,自家的妻子白氏正立在他們中間。笑容便僵在臉上,他跳下馬去扶著白曉晴詢問:“夫人,發生何事了?”白曉晴睜著紅通通的眼瞳看著他:“你女兒沒了……”那李齊這回竟沒有召喚她出去,怒火攻心間直接來到這處從來沒想過踏入的院子,衛照芩早就在屋內飲茶等著了。廣白開門見著那雄偉得像是一座小山般壓在門口的李將軍,驚亂不已的跟在他身后?!耙棠?,姨娘……將軍來了……”“衛氏!”那李齊也不喊仙姑了人在外間就大叫。衛照芩慢悠悠的走出來,不慌不忙還請李齊坐下再說?!皩④娍墒且驗槔钚〗惚蛔プ咧聛韺の規兔??”廣白真怕李將軍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會吃下自家主子,可是主子卻要她去關門守在外面。“衛氏!”李齊沒有接過她遞上的茶,粗黑寬大的手掌極力壓制著才不至于砸了這硬木嵌鈿八仙桌?!澳阏{走我去抓那些匪徒,豈會算不到我女兒的危難,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既然到了這一步,衛照芩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依然面不改色的道:“將軍在常陽緝匪的時間越久,我便得留得越久?!?/br>“你在說什么?我的公事怎會與小女有關?”衛照芩冷笑一聲,“將軍也知你是來辦公事,怎么妻女全攜著來游歷風光了?”這話堵得李齊無法反駁,可事態緊急,他也容不得她在繞圈子?!熬退阄业淖黠L不當,那你為何要害小女?”衛照芩眼也不眨的道:“我只是要替將軍盡早解決匪患,何來加害過李小姐。將軍身負重責,也知個中隱患,竟讓夫人和女兒陷入險境還不加以阻止,反而讓李小姐天天在外頭跑動。樹大招風,李小姐得來這種下場全是將軍溺愛。你不反省自身問題,卻來問我為何引你離開,難道匪患會特意等著你挑個良辰吉日、安頓好妻女去抓的?”一個在朝堂為官多年的高階將軍怎么會這么容易被糊弄過去,李齊被這一通說教氣得不輕,火冒三丈間倏地站起來?!靶l氏!我不跟你打嘴皮子上的活兒,你若是不把我女兒弄回來,我就……我就弄死你的父兄!”衛照芩知他說到做到,心頭一顫,卻依然死不認賬?!拔胰舨皇窃诖藲v劫何須看你一屆凡人的臉色,李齊你別把我也逼急了,我便讓你家宅不寧,!”“你!”已被擺弄過一次的李齊不會再輕易相信她的話,心里猜疑四起,又因為心急如焚而腦漲智昏,惱羞成怒的傳令:“人來!”“把衛氏抓入牢房關押!”“將軍別是后悔了好?!?/br>李齊震怒的看著這小小一個女子死到臨頭,竟然還敢大放厥詞。這是衛照芩第一次來至監牢,若是之前沒有來過的話,她早就被監牢里的蛇蟲鼠蟻嚇得哭泣不止,可幸虧之前被莊昔翯帶過來這種地方,并且自己也出入過好幾次那刑房,那里還更可怕,那么多的白骨還黑得像是吞噬人般,風聲聽起來跟鬼笑一般。這里至少是人聲,用稻草蓋住好歹避開鼠蟲,不過就是冷了一點。衛照芩和廣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心里在思忖著接下來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是李將軍想通了來找她,她便能施展接下來也是最后一條計謀,二是等阿翯想辦法來救她。不過她更傾向于前者,后者風險太大。從來沒有試過這么大危難的廣白哭哭啼啼了好久,心灰意冷的覺得要死定了,便一直在那里說些類似遺言的話。衛照芩也沒法安撫,況且她想得再樂觀處境還是堪憂的,說不定兩條出路都走不通,那便只能走到陰曹地府了。老天好不容易讓她重生便是憐憫著她,怎么會輕易的讓她死去呢,至少……至少要和良人到白頭的!衛照芩入獄的消息莊昔翯也是隔了兩日才知道,李小姐被抓走之后,將軍別館封閉得連一只蒼蠅都難進去了。外頭的莊昔翯心急如焚,擔憂她會受到責罰或者折磨,一時間只想放棄全盤計劃,只想去冒險劫獄。可若是這樣的話,她的父兄還有成興鏢局一門幾十條性命都會受到牽連,兩人做的這么多都不過是為了救出她的父兄,豈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道理!事到如今,唯有出此下策了!李齊接過親衛送來的書信,臉色一變,巨掌拍在桌案上,瞋目切齒的叱道:“土凈宗讓我用金榜會、春木派的幫主來換李小姐,竟然還提到多加一個柳扶星。柳扶星這種江湖鼠類匿藏得比登天還難找,土凈宗怎么會大放厥詞?必定是有人搞鬼,你去查一下,是誰放言柳扶星在我這里的!”這一查倒是沒有查出來是誰散播的謠言,反而查到了柳扶星已被江湖俠士抓獲的消息,消息指向柳扶星最后出沒在靈草谷,極有可能被谷主匿藏起來。李齊下重金聘請有能之士,打算涉身探訪遁世隱居的靈草谷,強迫他們交出柳扶星,另一方面,對土凈宗的追蹤也沒有停下來,可惜這群擅長易容和輕功的匪類,每次發現蹤跡時去到都已撤離。這種感覺邪門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怎么會每次都差一步,就好像被人盯住一般。還沒讓李齊想到應對之策,日日茶飯不思的李夫人卻來跟他要人。“你說要把衛氏放出來?”“郎君,尚兒一個女兒家落在那群惡賊手上,等不了那么久了。衛氏稱她能算先機、通未來,不論是非真的有本事,抑或是裝神弄鬼,只要能把女兒救出來,我們管不了那么多?!?/br>“用這些匪類去和匪類交換自己的女兒,便是徇私枉法,日后若是被揭發那可是罪大至極,若被放逐出外便再也沒有出頭之日。況且我已找到一批奇人異士,不日將啟程去靈草谷抓拿那逆賊?!?/br>“郎君,尚不說你此番前去查找花費的時間人力物力精力要多少,更沒有說要真的交換,既然賊匪一窩,我們何不一窩揣了?”第六十一章:交易天色有些暗暗沉沉,院子里的銀杏樹鍍了一層薄薄的霜氣,已經入冬了,這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清晨。衛照芩已梳洗干凈,端正的坐在一張通體透雕靠背玫瑰椅上,等著主事者的到來。陰沉木厚重板門被推開,李齊昂首闊步先邁進來,身后跟著攏在紫貂內憔悴蒼白的白曉晴。眼前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精神頗足,黑亮的瞳仁依然帶著青春的朝氣,一點都沒被深陷囹圄的艱難嚇到或是畏畏縮縮。見著他們也沒有站起來行禮,淡淡定定的坐著也不開口。兩人對這個少女更是覺得稀奇,也沒有計較那禮數,李齊往那正中的太師椅坐下,白曉晴則是坐到衛照芩對面的玫瑰椅上。李齊洪鐘般的嗓音先開場:“仙姑,別來無恙?”“呵……”既然能放出來,也知李齊是比無他法了,衛照芩便冷著眸,不再有任何顧忌?!皩④?,經歷過這一遭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我既然能被棄如敝履,想必也無法再幫到將軍一二?!?/br>李齊語窒,眼睛瞪大似要發作,那白曉晴按住他的手臂,接口道:“衛氏何必與我們置氣,你那尚在獄中的父兄想必還在等著你來相救?!?/br>“是呀……”衛照芩雙手捧住一盞暖茶,嘴上卻是不咸不淡的回應:“我若不是要來救這人世的父兄,又何必入將軍府委以虛蛇。我只想著盡快助將軍辦妥此事,好去下一處歷劫,沒想到將軍倒是先送我一個大劫?!?/br>“仙姑,不論您讓我女兒被擄走是否是本意,眼下若是你能替我們算測出女兒的位置,我們會把您的父兄送回成興鏢局,也不耽誤仙姑的仙游?!?/br>與李齊這種主位者思慮眾多不同,白曉晴只是母親一心只想救出女兒的心情,便直截了當的承諾了衛照芩最想要的兩件事,一是能救出父兄,二是離開將軍府。“李夫人,開始我也只想著這兩件事,可是在將軍讓我折辱我之后,我便不想再多管閑事了。我的父兄若在柳扶星伏法后便可釋放,或許他們命中注定有這一劫人為無法干預。而關于我的去向,我若是真的要走,你覺得你們能攔住我嗎?”面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女一身膽氣誰敢疑,如此猖狂,可又這般穩cao勝券,若只是平常的心理戰的話,那么這一仗他們必落下風,畢竟少女確實無懈可擊,而他們最致命之處早就被人人攥得緊緊的。這一次,不敢賭,不敢再拿女兒的安危來賭……“衛氏!”李齊又急又氣,握緊砂鍋大的拳頭。白曉晴眼中的希冀黯然,卻依然抓住丈夫的手臂沒有放開,事到如今能搭救女兒的,都是那天上來的神仙;小仙姑若是要秋后算賬,那便得順著她的意。衛照芩當著兩人的面,就這么挺直身子、光明正大的走出將軍別館。廣白嚇得跟鵪鶉一般畏畏縮縮的跟著,她心里有無數的疑問卻在這種氣氛中連大氣都不敢呼出。衛照芩在刺骨寒風中走了幾條街道一時也沒有主張要去哪處,身上一個銅錢都沒有。去碧落門找莊昔翯不現實,似乎只能回成興鏢局了……“夫人,需要雇用行走的人力車嗎?”不知何時,身側站著一名衣著陳舊的車夫,他的身后停置著一輛兩輪搭著布蓬的普通輿車。衛照芩望著那雙熟悉的眼瞳,挽起一抹動人的淺笑,“我身無分文?!?/br>“去達心路分文不收?!?/br>自她入獄之后,莊昔翯用后計引得土凈宗不肯罷休,余下時間便只能每日等在別館的附近。他相信她既然敢讓自己入獄,那便能全身而退,而如今真的等到了,看來李夫人果真是那個最大的變數!眼下的安然必不可能是真安然,不過靠著對方的弱點唬住了一時,李小姐若長時間不能回到李府,又會有新的危機出現。衛照芩與莊昔翯匯合之后,決定計謀會繼續下去,這時還需再下手推一波。自衛照芩回成興鏢局之后,父兄尚未出獄,家中的一家大小死氣沉沉,主心骨的擔子只能落在柔弱的嫂嫂肩上。衛照芩手握家中的賬簿,也沒有想過要插手娘家的內務。昔日的家人知道她曾是那將軍府的座上賓,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有提起她和崔府的那糟心事,日子倒也過得不算太難。后白曉晴三顧鏢局,也是一番謙和請求她出手相助。與李夫人接觸多了才發覺這女人當真不簡單,言談舉止、思想cao行極是離奇,讓衛照芩無法坦然而對。若是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便是不像這個年代的人,也像是另一個重生過的人。既然要足了臉面,也吊足了胃口,衛照芩便松口答應營救李小姐的事。只是提出很奇怪的一點,要用李將軍的人,但是李將軍不能再作主事。為了盡快救出女兒,李齊只好屈就。衛照芩先是預測出李尚風的位置,只是這不過是一番虛假說辭,實際她也不會知道李小姐的確切位置,反正也不會有人能查探得到。而這番虛假說辭不過是為了拋出下一計——在下一次的預言下,這月月中果然在南方一窮鄉僻壤處擒拿柳扶星,李齊等人大驚失色,柳扶星竟然不是在靈草谷,反而還在潛逃。抓獲柳扶星之后,按照土凈宗的要求,去泰山之巔以人換人。泰山是中原的五岳獨尊,帝皇尊崇祭祀之地,同時山嶺陡峭、地形復雜、氣候難測,連本地人都不想上去。若是土凈宗要在泰山哪一處設局,也是很難預料的,可是衛照芩只是管李齊要了一隊十二人的精兵強衛,這讓想號令百軍上山的李齊覺得不妥,可也只能任由她為之。到了泰山那一日,已是半個月之后,還未到約定的日期。歇息那幾日,官和俠合作,在附近查探消息,以防有詐。莊昔翯易容成普通的江湖俠士跟隨衛照芩,并贈送了一件刀劍難穿的珍品——‘金絲甲’。上山之前,他輕輕的跟她說道:“不怕,有我在?!比羰浅鍪挛冶叵茸o著你,就算舍棄性命也在所不惜。衛照芩安心至極,每回有他在自己都能轉危為安。“咳咳……”身后出現了一個無聲無息的人在咳嗽,衛照芩回頭去望,是一名穿著布衣的枯瘦老人,眼窩四周深深的皺陷進去。“這是靈犀手羅絳前輩?!?/br>“前輩?!毙l照芩學著江湖規矩,抱拳行禮。那老人眼神深沉,看得人頭皮發麻,也不回話,轉身往官兵的人群走去。衛照芩想起他是柳扶星的幫兇,便想出聲阻止,莊昔翯搖頭示意不用管。衛照芩見那老人先是離得很近看著檻車里金榜會和春木派兩位茍延殘喘的幫主,然后才去看關押在囚車里的柳扶星,這次他站得更近,頭幾乎貼著柵欄,在那里看了許久才離開。衛照芩想到羅絳前輩和柳扶星的交情可謂之深厚,是以對柳扶星的赴死行為感到惋惜。穿著金絲甲,身上像是攜著千斤重,這還要登到山頂,長期處于深閨中的衛照芩爬了不到一刻鐘就氣喘如牛,整個人臉色蒼白,嘴唇一直顫抖。莊昔翯非常擔心的扶著她,后來還是讓強壯高大的士兵弄來一滑竿抬著她上山。山林草木郁郁蒼蒼,根本難以推測腳下的步伐是否有陷阱,只能亮著招子,豎起耳朵去留意四周,還時不時被隱藏著各形各色的動物驚嚇到。衛照芩眼角余光瞟到那羅絳走在最前頭,身軀佝僂,手里握著一根黑得發亮、用青銅縷花的拐杖,邊走邊探觸地面,有時候還會停下來觀察好久。原來是來幫忙探路的,難怪非他不可,聽說天下間最強的不是武功,而是擁有一手精湛絕倫的機關術數。衛照芩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前方的羅絳也忽然停了下來,揚起手示意身后的人提高警惕,自己往前緩慢的走了兩步,拐杖往濃密的草叢里戳了兩下,霎時草叢里彈起一長排人造的棘刺。所有人都圍在一起,軍官更是豎立秉甲防衛。羅絳又往前走一步,拐杖往頭頂的枝丫一戳,樹上突然罩下幾塊青色的鐵絲漁網,卻見他的拐杖尾端像是綻開冰花般,動作極其隨意的劃動,只讓人見到眼前閃亮,那漁網已全數破裂,掉在地上。下一刻羅絳的拐杖頭部又綻放了一朵黑花舉在頭頂,只見漫天的黑絮如鵝毛般飄下,羅絳手中的黑傘用著一種極快的速度旋轉,格擋住所有的飛天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