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寶燈

    此書所講皆為舊事故人。北京辦奧運會那年，太奶奶已經125歲高齡，依然精神矍礫，手持綠玉杖，身披薜荔衣，帶我到山中獵妖。

    如今的妖已經不多了，太奶奶說，能活下來的全是大妖，大妖我們惹不起，也不能惹?？吹侥侵磺囹读藛?？

    月色如刀，漆黑的樹椏間，隱隱可以看到一只帶翅的魚兒，如游水一般，在枝葉間游來游去，發著淡淡的綠色幽光。

    我握緊手中的長刀，看到了，我說。

    太奶奶道：青蚨靈活多疑，不可強攻。掐風訣，以風做籠，將它困住，再斬。

    我結起手印，心中默念引風訣，須臾，山風四起，刮得樹叢沙沙作響，青蚨察覺到不對勁，一頭竄往樹林更深處去了。

    太奶奶嘆了口氣，女羅，你尚無法自由cao縱五行，引風要多加克制。說著，她用綠玉手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風便鉆進圈中，隨之向外緩緩流去。

    我持刀奔入叢林，太奶奶在背后為我引風，她法力高強，不僅困住了青蚨，還用風托起了我。

    遠遠看見一抹幽光，青蚨被看不見的風所困，只能眨著紅豆般凸出的眼睛四處亂轉，四周全無屏障，它卻無處可逃。

    我一躍而起，揮刀斬殺，落地時又被風穩穩托舉，從十幾米的高空落下，竟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很不高興，說，太奶奶，不過是落地而已，我自己會起風保護自己。

    是嗎？太奶奶的語氣不咸不淡。

    風停了，被風包裹的青蚨尸體落下，砸了我身上，化作各種各樣的硬幣。

    我蹲下撿硬幣，太奶奶走過來，趁著月色看了看，笑道：這只青蚨胃口挺大，這么多，得有三十塊呢。

    青蚨是一種法力極弱的小妖，靠吞食錢幣為生，死后的尸體會化成生前所吞的一切錢幣。

    就在我撿完最后一個硬幣時，山中起風了，比任何一次被我喚起的風都要強烈，我的刀在風中嗡嗡作響。太奶奶察覺到了什么，一把抱住我，將我藏在一顆大石頭下。

    有壞人的話要怎么隱蔽自己，還記得嗎？太奶奶輕聲問。

    念隱身決，我道。

    很好，太奶奶說，遠方來了一位客人，你待在這里，哪里也不要去，把自己藏好，一會兒我就回來接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太奶奶便離開了。

    我雙手結印，默念隱身決，將自己隱沒在石頭中。

    那年我只有八歲，未諳世事，天真無邪，我在月光下數青蚨究竟掉出了多少硬幣，竟然整整三十塊，這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何等巨款？

    見殺一只青蚨竟能換來這么多錢，我心里生出了一絲貪念，就見叢林又冒出了一只青蚨。

    它不知我在這里，竟向我身邊緩緩游來。

    其實，青蚨一般不會出現在山中，它以錢幣為食，往往生活在農村的房檐下，我能在山中抓到青蚨是非常罕見的事。事后想起來，有可能被我斬殺的青蚨是太奶奶放出來供我練手的，但當時的我并沒有猜到這點。

    我站起身，抽刀砍向青蚨，幾次都被它躲開了，它揮揮翅膀，往叢林更深處游去。

    我一路追著青蚨跑，烏云漸漸遮蔽了天空，眼見一縷熟悉幽光閃爍在在樹叢間，我屏氣凝神，揮刀砍去，卻什么也沒有砍到。

    青蚨不見了，如同從未存在過。

    我持著刀在山中搜尋它，卻見叢林里漸漸顯出一個人影。

    我以為是太奶奶，但不是，這人比太奶奶高了很多。

    我意識到大事不妙，急忙掐訣將自己隱藏在樹叢中，但已經來不及了，烏云散去，月亮露出來了，那人也看到了我。

    樹下站著一個絕世美人，長發如綢，衣袂飄飄，有一雙比水墨畫還清麗的眉眼。

    他一身紅衣，在月下如同流動的血。

    他沖我露出了一抹笑，慢慢走過來，冰冷的手捏住了我的肩，我卻一動也不能動。

    后來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太奶奶說我那晚中了幻術，差點丟了性命，以后不準我往山中去了。

    不過，那晚青蚨掉出的硬幣，已經讓我擁有了整個夏天的雪糕，當時商店結了大片冰霜的冰箱里，最貴的雪糕才賣五毛錢，一直到夏天結束，這些硬幣都沒有花完。

    我嘗到了獵妖的好滋味，但無論我怎么央求，太奶奶都不肯再帶我去獵妖，還沒收了我的刀。

    夏天結束了，學生就要開學。我背著書包去學校，路過村口一處舊房子時，它突然坍塌，我被砸死在破房子的磚瓦下面。

    但很快，我又活了過來，坐在堂屋中央的桌子上，一屋子人緊抿著嘴，臉色發白，一副看怪物的眼神。

    我不明白她們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一個很壞的大魔頭。

    過了很久，我才發現她們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腰上系著的紅腰帶。

    太奶奶哭著把我從桌上抱下來，她說我一生苦難被神仙所解，但從此便是神的新娘，那根腰帶就是我的鎖鏈，從此不得與尋常人婚嫁。

    除非朗朗晴日下起大雨，有八只狐貍抬著的紅轎從天而降，否則我將永遠孤雌獨坤。

    她們傷心欲絕，為我的命運哀嘆，但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我才八歲，每天想的事只有一件怎么才能多看一會兒動畫片？根本沒有心思去想自己未來會經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