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宋弦弈通過群發的信息收到了嚴世九與他的聯姻未婚妻高可兒的訂婚宴請柬。

    什么商業大拿家族會給自家女孩兒取名叫可兒，弱不禁風我見猶憐似的名字，倒也符合她以后嫁人生子便能拯救破產企業于水火之中的野路子。

    這些都是偏見，是嫉妒和悔恨的煙幕編織出來的惡意。宋弦弈有清晰的自知，但他控制不住。

    他對著請柬上一左一右并列寫在一起的名字蹙眉良久。

    久久，身體嚴絲合縫糾纏在一起時，也曾聽到他用含著情欲的嘶啞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訴說喜歡。

    原來他的喜歡是這么廉價的玩意兒。

    宋弦弈沉默地劃了下屏幕，視線掠過時間地點，隨即像是拂去臟東西一般將請柬刪除了。

    他心情欠佳，一路風馳電掣飆往公司，壓根兒沒想起來家里多了個人。

    前腳進了辦公室，后腳柳商研就不請自來，手指上下翻飛，像彈琴一樣cao作著手中的平板電腦。

    唰唰唰，宋弦弈看到自己的郵箱里瞬時彈出一眾新郵件，均來自他的得力秘書本人。

    你手指擦了油？這么絲滑。宋弦弈冷冰冰地點開抄送過來的日程表，頭也不抬。

    柳商研對這種級別的語言攻擊充耳不聞，甚至他還敢對嗆一句：聽說那個酒店的訂婚宴規格不錯，配的酒都是今年拿獎的意大利酒莊請來的。

    宋弦弈點擊郵件的手指頓了大約半秒鐘。然后他把柳商研友好地請出了他的辦公室。

    柳商研是宋弦弈的研究生同窗，在同一位導師手下一起挨過最狠毒的鞭策、熬過最深的夜。其實按理說，柳商研的各項能力都不在宋弦弈之下。畢業后他愿意來給宋弦弈當秘書，一來是宋氏在老牌家族企業里還算如日中天，薪水非?？捎^，二來，他確實也看得上宋弦弈的為人。二人交情不說過命，起碼過硬。

    因此，當老板的沒那么驕傲，當員工的也沒那么謙卑。

    柳商研是beta，由此可知，不能生孩子。他和宋弦弈混了這么些年，對他和嚴家繼承人的秘密情事自然是知情者，包括他老早看出來嚴世久不是宋弦弈的良人。宋弦弈這哥們在感情方面多傻，別人說什么他都愿意信。這下也好，被迫斷了個干凈。他還知道宋家通過中介買了一個omega送給宋弦弈生孩子。這件事他倒是不會拿到嘴上奚落。因為他了解宋弦弈這人最討厭omega以及和omega生孩子那點事兒。那是他真正的地雷，踩不得。

    黃昏之下，萬物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赤色。

    宋弦弈不想回家。已經過了下班的點，他的員工們麻溜打卡下班了，他站在十五層落地玻璃前眺望夕陽下的銀杏湖。銀杏湖是市內最大的自然湖泊，以湖泊邊參天的千年銀杏為名，如今樹和湖已雙雙被納入了國家自然遺產。以此為中心地標，繁華的市中心商業圈程輻射狀分布開去。宋氏集團大廈早在銀杏湖地標規劃前，便早早在此占據了一隅高地。大概十年前，還是宋輝光在cao持集團時再次斥巨資翻新過大廈。所以眼下宋弦弈腳下的江山，實則是宋輝光打下的，和他宋弦弈本人又有什么關系？

    宋弦弈自嘲得拉扯了一下嘴角。

    柳商研正好走進來，被這教科書般的皮笑rou不笑嚇了一跳。

    不下班啊，正好，企劃部下午提交了兩個新的企劃方案，每個都有磚頭厚，正愁沒人看。柳商研說著抬了抬手里的平板。

    宋弦弈張了張嘴，剛要順桿爬。

    柳商研嘖了一聲：開玩笑的。企劃部的效率沒這么高。

    柳商研你飯吃太飽了是吧。有事說事！

    那我說了。

    說。你還怕我炒你魷魚？

    薇總讓你去這個地址吃燭光晚餐。柳商研用三倍速說完的同時火速扔出一個定位地址，只聽宋弦弈的手機叮了一聲，還沒等宋弦弈開口罵人，他轉身直接出了辦公室一溜煙走沒影了。

    宋弦弈：

    他感想復雜地點開了定位。地址很近，就在銀杏湖商圈內。那是一家法餐廳，他以前陪嚴世久去過。他速來對西餐不甚感冒，可嚴世久那位愛好小資的少爺卻喜歡得很，銀杏湖商圈有多少家新晉黑珍珠西餐廳他如數家珍。

    這家法餐廳有什么特色菜來著？宋弦弈試圖挖掘自己的記憶盒，是鵝肝還是魚子醬??？他一點都記不得了。

    說到底，他就是不喜歡西餐，也沒做到愛屋及烏。

    柳商研說是燭光晚餐？聽起來吃飯的對象應該是阮薇給他找來的那個omega。

    他沒興趣和omega過家家。當然打電話責備自己的母親是不可能的，他成年后和阮薇沒有親近到能夠無話不談，更多時候，他只是聽取與服從。

    宋弦弈不打算赴約。但他突發奇想準備去餐廳里看看，他想看看那個叫夏雨的omega發現等不來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會失望嗎？

    還是會生氣呢。

    宋弦弈想著想著，隱隱有些期待了起來。

    他體內滋生的惡意無法自行消散。他的惡意像一把燃燒著的炙熱匕首，迫切得渴求著新鮮血rou，想要深埋進別人的體內嘗一嘗凌虐的滋味。哪怕這會臟了自己的手。哪怕他自身也會被灼燒。但這樣，或許惡意就不會去針對嚴世久了。

    故意遲到了二十分鐘，泊車時宋弦弈找來了餐廳的領班，他拿著宋氏的黑卡從別的預約客人手下買到了今晚的觀賞席。

    據領班說，夏雨是準時到的。已經在預約好的座位上等了許久。

    宋弦弈落座后一眼就看到了夏雨。他本以為夏雨仍舊會穿著學生氣的白襯衫運動鞋，和這里的環境格格不入?？蓻]想到不遠處的大男孩卻身著合身的淺色西服，腳上是嶄新的高定皮鞋。一瞬間人靠衣裝四個字在宋弦弈的腦內彈了出來。

    夏雨神色淡然得坐在那里，臉色略顯蒼白，嘴唇卻泛著一層淡淡的粉紅。

    他這樣，倒像個養尊處優的了。

    宋弦弈草草給夏雨身上的行頭估了個價，勢必不是缺錢到打深夜工的omega能負擔得起的。是阮薇吧，替他打點了這身衣服。宋弦弈不由得冷哼一聲。冰箱里拿東西還知道假模假式地說錢從尾款里扣，送他價格高昂的衣服鞋子，拿起來卻也沒見手軟么。

    抬腕瞥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

    宋弦弈的位置很不錯，符合他的要求。離夏雨不算近，但巧妙就巧妙在他能看到夏雨的一舉一動，而從夏雨的位置，由于玻璃隔斷的視覺阻礙，沒辦法看到他。他氣定神閑地點了餐和酒，在心里盤算對面的omega能獨自一人撐多久。

    也許還能再撐半小時吧？

    嚴世久上次拉他一起來吃飯，是坐了哪個位置來著。

    餐廳的領班修煉多年早已成了人精，眼瞅著這位貴客臉色忽青忽白、忽明忽暗，一會兒眉間擰麻花，一會兒又暗自笑起來，情緒斷然算不上穩定。他不是神算子，算不出兩個人的關系，但能看得準誰的社會地位更高。所以他選擇了用良好的專業素養來服務宋弦弈，而沒有湊到夏雨跟前去。

    等宋弦弈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夏雨竟然還沒走。

    在就餐高峰一個人獨坐兩個多小時，有的桌甚至翻桌過了，夏雨靜靜地坐在那里已經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也許是對他的等待和他清雋姣好的五官有了興趣，這一晚上已經有三位客人向夏雨拋出了橄欖枝，其中有男有女。女客人年紀稍大，和夏雨搭話時甚至直接伸手摸了摸夏雨柔順的頭發。

    宋弦弈冷眼旁觀，他知道夏雨把所有的邀請都拒絕了。

    可能是因為阮薇和他簽的合同里有什么條款制約吧。對此宋弦弈沒有深想。

    就在宋弦弈看厭了今晚的omega觀察節目準備結賬離開時，夏雨動了。他向離他最近的一位年輕服務員輕輕招了招手，隨后又說了些什么。

    宋弦弈一挑眉，剛想找領班來問問情況。領班卻已經向他走來，十分恭敬地彎腰，不緊不慢對宋弦弈說道：宋先生，那位客人詢問了餐點是否已經提前預約，如果是的話想請我們為他上菜。我方已告知他餐點并未預約，但費用經阮女士本人要求，賬單會寄至她手中進行支付。

    宋弦弈不置可否，問了句然后呢。

    隨后那位客人又詢問本店最便宜的菜是什么。似乎是由于菜單上沒有標注價格，他無法確定。

    所以他點餐了？宋弦弈覺得有點難以理解那個omega的腦回路。被人鴿了兩個多小時，他倒還有心情點個飯吃？他沒有自尊心的嗎。

    領班搖了搖頭：沒有，他最后追加了一份免費的餐前面包。

    他們宋家至于這么窮？

    賬單掛在阮薇頭上，也就說明夏雨是阮薇的客人，他什么都不吃只續面包這種事......在多事的人眼中，指不定覺得阮薇在苛待一個年輕男子。閑言碎語若是傳了出去，他宋弦弈面子上也掛不住。

    宋弦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囑咐領班：算了，給他隨便上點吧。

    領班頷首退下去安排了。

    剛一站起身，有個嬌滴滴的聲音拂過耳畔。

    呀，這不是宋先生，一個人來吃飯？

    宋弦弈側頭看去，是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穿著黑色禮服，裙擺的開衩一直到了大腿根。一看就是熱愛混圈子的交際花，具體是誰家的小姐，他記不得。隨意寒暄了兩句，女人卻沒有放他走的意思。

    我趕時間。宋弦弈已經不耐煩，卻也只是微微蹙眉，該有的表情管理他還是有的。

    女人伸手摟住了宋弦弈的胳膊，一字肩領口露出一整片雪白的胸脯，柔軟地貼住了宋弦弈的西裝外套。

    宋先生，別忙著拒絕我。

    帶著些撒嬌的慵懶聲線，像是飄在云上。

    忽然，有一股甜味直沖宋弦弈的腦門。那是帶有侵略性的香氣。

    是omega的信息素？

    宋弦弈眼神冷了下來，也顧不上紳士風度，他把胳膊從女人懷里抽出來，不想這位演技派卻佯裝踉蹌，豐滿的臀部往后撞上了正好路過他倆附近的服務生，直接嚇得服務生一個激靈，手中托盤里的高腳杯晃了一圈，俯沖落地。

    動靜有些大了。周圍有八卦的視線聚集過來。

    宋弦弈也沒心思理會女人還在說些什么，他下意識地往夏雨的方向看去。

    壞了。

    這是宋弦弈最真實的第一反應。

    可很快他就把這個想法擦去。

    夏雨確實看見他了。他安靜地看著宋弦弈，仿佛與宋弦弈并不相識，明明今晚放他鴿子故意要他出丑的罪魁禍首就站在這里，他卻沒有表現出情緒的起伏，像是并不意外，又像是絲毫不在乎。

    所以對這小子來說，他宋弦弈來不來本就無所謂？

    領班正在低頭向他身邊的omega致歉，不知怎么的，宋弦弈就只想逃離那股甜膩的信息素，蜜瓜冰沙也比這種味道強啊。

    沒再多給糾纏不休的女人機會，宋弦弈干脆邁開步子走向夏雨，在各路客人們探究的眼光下拉開夏雨對面的座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