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船
當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好容易想出個招兒要好好報一報那時遼州的仇,竟又落空了。徐淮這人,就是蒼蠅。你說他多么厲害,也沒有,但是他就是會不時出現,嗡嗡圍著你吵著你,你想抓他,偏他又靈活油滑,拿他沒什么辦法。這下也好,許久都見不到他,也算是暢快。 梁鳶想了一會兒,終于把自己從白忙活一場的失落里抽離,轉而打量起岸上通明的燈火。 原來霍星流還是不肯帶她去胭脂巷,說那種地方龍蛇混雜,沒什么可去,轉而帶她一路往遠了走,最后繞了半天,才柳暗花明,才來到一處碼頭。 是很荒蕪的地方,河面上依稀有幾個漁船。來往倒也有些人,但遠不如市集熱鬧。碼頭附近的矮樓外掛著被風吹得陳舊的勝子,后面還有一艘舊船。 隨后就跟著他去到了船上。 別怕,這船不會開,就是客棧老板買來做噱頭的。不過這兒往來都是漁夫,日日都住在水上,哪里還會花錢再來。來,來這邊坐。 霍星流見小姑娘在甲板上發呆,以為她又要暈,便招呼她往船艙的客房里走,我剛來瀛城的時候年紀小,在宮里呆得發瘋,就出來,不知怎得就來了這里。后來一不遂心就喜歡來這兒睡,吹吹風,賞賞月當然了,十多年前這里就這么冷清,現在倒也沒變。我也很就沒來了。 梁鳶皺皺鼻子,并沒有給他的童年回憶什么面子:這里很腥。又笑,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我巴巴兒想去脂濃粉香的地方快活,你到好,偏領我來這兒又臟又破,存得什么心思呀? 霍星流也笑,你不想呆府上,瀛城雖大,但你來了這么久,其實能去的都去過了。若都不喜歡,便只能帶你來這兒了,雖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等入夜了,我們可以看同一輪月亮。 好像聽起來還不錯。 他們從船艙里登上二樓,有一塊寬闊的臺子,雖然望過去只有灰蒙蒙的河水和漁船。梁鳶有點暈也不敢多看,和他一并坐下。 還嫌不夠近,一屁股挪過去,要緊緊挨著他才罷休。 轉過臉看他,看他濃郁的睫和亮晶晶的眼睛。然后發覺他的鼻子也很筆挺好看,側面挺直,線條流暢,精巧得甚至可以稱得上秀美,似乎與霍夫人的鼻子很像。嘴唇是薄薄的菱唇,顏色又粉又軟,一看就很好親確實也是這樣。 霍星流感覺到落在臉上的視線過于熾熱,反而很不自在,一樣轉過來接住她的眼神,猶猶豫豫開口了:你是嗯現在就想 梁鳶原本彎著的眉眼一僵,旋即變得哭笑不得:原是想的,你一問,我就不想了。她重重嘆氣,霍星流,你變了!雖然大部分是變好了,但是也有變得不好的地方。就比如現在。 現在?霍星流很快意識道,嗯哼,是我不該問?他很快意識到連這一句也不該說,但猶豫一會,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那樣就沒意思了。一展臂,攬住了她的腰,我的卿卿,是不是近來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梁鳶不假思索的說。原想再補充一些,可話在肚子里轉一圈,愈發捋不清,索性就不再說。 對不起。我實在是忙?;粜橇黠w快地嘆氣一聲,世事如棋,日日新。那時的我也想不到今時今日會是這樣的場面。我也想說些好聽的哄你,可是我也不想騙你。七公子是有備而來,莫說這段日子,甚至今年,明年一直到王位塵埃落定,都會這樣。 我也不是時時要你陪她垂下頭,手放在他的腿上無意義地劃拉,我真沒有怨你。我知道,這世上的每件事都遠比我想得難。雖然接受的過程很難,但是我在慢慢改。你不用這樣為我,更不用覺得對我不起。 其實我近來常常后悔?;粜橇鬟@樣說,卻扣住她的五指,抓得很緊,我從來只和你說贏了之后多么風光,可是從沒和你說過輸了會怎樣。甚至沒有和你說過會輸。小鳶,我總怕我連累你 梁鳶不見動容,反而狐疑地打量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 反正也沒人,她膽大包天,伸手往那處抓了抓,又掂了一掂,因為不在狀態,也沒摸出個所以然,這才收回去,應該不是吧,前兩天不還是好好的。 我什么時候說我不行了! 男人只有在自己不行的時候才會說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吧。梁鳶身子往后一靠,閑適地架起二郎腿道,你怎么就連累我了?是我自己選擇跟著你的,當真賠命也是我自己選錯了。再說了,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放心,若真有不測,我跑得比誰都快。 我要不想你逃呢? 她這下恍然大悟:喔你是死也要拉著我墊背。輕輕一笑,抬起一條腿蹭著他的腿,將他往自己身前別,那就不要輸。 霍星流從善如流,單膝跪在她面前,是。我的殿下。 梁鳶語調總是懶洋洋的,尾音拖著一點南方腔的婉轉,仿佛萬事都不放在心上。她俯身,雙臂圈在他的肩上,望著他道: 我知道,你見我私底下做些有的沒的,怕我耐不住。但是你錯了!霍星流,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明白了,這世上的大多事物都比我想得要復雜漫長,我會慢慢改,慢慢學。你只管顧好你自己。 霍星流吻了吻肩上的一雙手,起身的同時攬住她的腰,將她也抱起來:等入夜,月亮會從水面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