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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針強力鎮定劑,段既行竟然真的慌張了起來。盛怒之下的段既行內心是極度惶怕的,他原是認定幕后主使是段進延才能短暫地解脫,可如今段進延篤定地告訴他,“不是我?!彼癖蝗撕莺荽蛄艘粣灩?,身上那股狠厲凌人的勁一下被抽去了,像個被扎破的氣球,迅速干癟。他站在書房中央,全身隱隱顫抖起來,眼珠病態不安地左右轉著,差點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江沅恐懼到極點發病的樣子,神經質般地喃喃念著,“我殺了你,我殺了你,還給我……”這樣的段既行讓段進延忽然一陣恍惚,段既行長得像他,只一雙眼睛像極了蘇頤,卻滿身都是蘇頤那股子寧折不屈的韌勁。他有時候看著段既行,活像是自己的軀殼里嵌了一雙蘇頤的眼睛,他既膽寒又心虛。他恨蘇頤,他恨蘇頤不解釋,恨蘇頤不低頭,恨蘇頤滿身銳刺不是個恭順溫柔的小女人??刹还虉?、會服軟、會低三下四的蘇頤還是蘇頤嗎?他不知道。他最恨蘇頤那么簡簡單單就死了,死得那么不明不白,那么猝不及防,讓他后悔都沒有半點余地。他寧愿相信自己沒錯,蘇頤是罪有應得,她該死!他只要不再查,把真相永遠定格在蘇頤死的那一刻,自己就永遠沒有錯,蘇頤就永遠是吃里扒外的蕩婦,段既行就永遠是茍存于世的雜種。就算每天在床上死死掐住程盈的脖子,一邊吻她一邊叫她蘇頤,他也愿意,他沒有錯。可段既行活著,像個惡鬼羅剎似的活著,那一刀捅下來的時候他差點以為是蘇頤來找他償命來了。不可言說的,他那一瞬間獲得了某種神經深層的高頻率愉悅。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被段既行那句“我是你親生的雜種”直接戳穿之后,他陷入了空前的恐慌與負罪感。在醫院的病床上,蘇頤幾乎夜夜入夢來。是我知錯了讓你高興還是兒子狠狠教訓了我讓你高興,我這么慘你來看笑話了嗎?他甚至不想出院,他怕換了地方蘇頤就不愿意來了。她那么挑剔,家里的花不新鮮就立馬要換,他衣服穿錯了也要受她一個白眼,有的是驕縱的小脾氣,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相像的女人,肯定要氣得晚上掐他。他看著段既行,像穿透他狠厲的皮囊看見他怯小無依的靈魂,“既然不在我這里,你怎么不去問問你爺爺呢?”第十六章段既行一見到他爺爺就跪下了。他在段進延那還是個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在這里就成了如來佛祖手心里的頑猴。這是個深閉固拒又久居高位的老人,習慣了發號施令,最恨人忤逆他。段進延看見自己從來目下無人的兒子低下了他驕傲桀驁的頭顱,像螻蟻一樣卑微地跪在地上,額頭狠狠磕向地面,“爺爺你把他還給我,求求你還給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還給我?!彼宦暵晳┣械睾爸?,聲淚俱下,太陽xue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來,那樣一種猙獰且無力的悲傷,“爺爺,爺爺……”段既行明白做任何事都撼動不了他一絲一毫,他不成型的威脅,他拙劣的手段,全然奏不了效。而且,他折騰不動了,精神虛弱到極限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再見不到江沅他該瘋了。他怕了。老人語調親昵而漠然,像孫子無理取鬧在向他討一個不該得的玩具,“既行,你才18歲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爺爺只有你一個孫子,希望都在你身上,你這么不聽話叫爺爺傷心,爺爺能不管管你嗎?”這些話每字每句都在提醒他,他還太小,還是個要被家庭處處桎梏的可憐蟲。他喉嚨緊收,干澀得每說一句話都像在吞刀片,“我錯了,爺爺我錯了,我聽你的,你把他還給我,我求你還給我?!?/br>此情此景,林放要是在場,管他是誰,他都得指著人鼻子罵一句,“莫欺少年窮!”老人的聲音仍然威嚴冷酷,“既行,我最恨陽奉陰違那一套,你別讓爺爺把事做絕?!?/br>段既行幾乎要剖開心來,卑微到塵埃里,“不,我不會的。爺爺,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給我吧。我錯了……”靜默良久,只余段既行壓抑到極致的顫音,空中繃緊的那根弦總算釋然,“爺爺真高興,你終于像個人了?!?/br>會流淚,會恐懼,會不知所措,會有一個讓我握在手心里的軟肋。他只有這一個孫子,因為兒子的差錯沒了mama,又生得天資靈慧,當然不是不疼愛的??蛇@個孩子,也不知道是長歪了還是生歪了,不過親眼見到母親自戕的孩子想來也不可能會正常到哪去。最開始,他對著程盈笑意深深,誰都以為他是真心滿意、真心喜歡這個后媽的,他那么會演戲,看起來那么乖巧溫醇,靦腆而貼心,只是個最渴望母愛的孩子。那件事情出來,程盈指著他大哭說是他害的,那時候還沒人信她,可事故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那么密集那么恐怖,誰都發現了這個孩子的不對勁??烧l也不敢怪他,他不止是段進延的兒子,還是段家唯一的孫子。段進延自己都瘋,怎么可能管得了他,還是自己當初壓著他的頭逼他吃藥,綁他去看病,才漸漸好一些。沒人摸得透他的脾氣,一天一個性,高興的時候對你笑,好得莫名其妙,那種好就像賞狗一樣,丟你根骨頭,摸一摸頭。但他大多數時候陰郁的,是少言寡語的,生人熟人都別想近身,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要做些什么事出來。偏偏他一時興起的小恩小惠,就叫人死心塌地、感激涕零。自從林放也出國了以后,他身邊好像再也沒有一個人了,影單影只,獨來獨往,幾乎沒有親近的人??伤坏┯惺碌臅r候,全世界能幫忙的人好像都躥了出來,個個都是他的朋友,鬧得滿城風雨。這是個多了不起的小子,多會拉攏人心。他犯的那些錯,所有人都主動幫他找了理由,他多可憐,目睹了母親的死死亡,被娶了后母的父親家暴,他沒有親情,他缺乏關愛,他生了病。就連照顧了他五年卻正眼都沒被瞧過的吳媽都要處處為他說話,滿溢的動容與懇切,“小少爺從小沒有mama,父親又有了新家庭,關愛談不上,回回都還……真正站在他那邊的就只有您這個爺爺了呀?!?/br>他聽得差點要笑,有時候真想問問這個孫子,你又對癥下藥給了人家什么好處?小孩子生得富貴,腦子模樣家境哪哪都得天獨厚,這輩子過得太順風順水,腸子里那些見不得人的彎彎繞繞又全成了真,自負得過了頭。家里鋪的路不走,做起事來一意孤行,誰也拉不住,總得讓他吃點苦頭。他該長大了,該像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