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印

    被水浸濕的作文紙上用黑色中性筆寫著這樣的題目。不過后兩個字被藍色的圓珠筆劃了一道，在上方改成jiejie。

    她到底是陳嗣的meimei還是jiejie，這是個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因為爸媽早就死了，出生證明也在小時候搬家的時候弄丟了。

    那父母生前被問到的時候會怎么回答呢？

    有好吃的卻不夠分的時候，他們會說，薇薇，你是jiejie，得讓著弟弟。

    等上了初中，父親得了要花大錢的病，要她進廠子賺錢的時候，他們就說，薇薇，你是meimei，讓哥哥去念書吧。女孩子，不需要讀那么多書，以后你哥哥要娶老婆的，要學歷，不然別人看不起。你嫁人就好了。

    所以，這真是個未解之謎。

    陽臺積水打濕了墻角堆著的書和紙，她坐在地上翻了好半天，發現都是陳嗣以前念書時留下的，從小學到初二，整整齊齊地放在鞋盒里。估計他也沒想到水能從陽臺流下來淹了他的箱子。

    如果不是被水浸濕了，陳嗣算是有認真的保留這些東西，她展開一張一張的看，看到陳嗣以前的筆記做的很認真，字跡工整，形態清秀，還有些打了分的卷子，分數都挺高的。

    大概下午五六點，陳嗣下班回來。

    拎了一箱雪花啤酒，還有一袋子吃的。陳熹聽到門鎖開的動靜，便穿著一身棉睡衣從房間里走出來，陳嗣把啤酒箱子從樓道拽到屋里，她就蹲在門口的袋子翻翻找找，透明袋子里裝的是雞蛋，還有個黑塑料袋，放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她拿了一袋雪餅和果粒爽抱在懷里，抬頭問陳嗣，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只知道陳嗣一天做好幾份工，每個月初給她打生活費的時候都是晚上用微信給她轉賬，臨時需要用錢了，給他發微信也都是很晚才會回復。具體他在哪里打工，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能賺幾個錢，她不知道，也沒有想要了解的意思。

    所以當陳嗣答她同事跟我換了班，他家過幾天有事。

    她就再沒繼續問，看見那黑色的塑料袋在動，說，這是什么？

    陳嗣把門關上，看了一眼，螃蟹。晚上蒸螃蟹。

    家里的廚房和餐廳是一起的，因為在背陰面，難免會比客廳和臥室冷一點。陳嗣在水池那邊用舊牙刷刷螃蟹，陳熹則換了雙毛襪子坐在桌子邊上挑菜葉，她不會挑菜，剛開始挑的時候看著這片葉子臟兮兮的，那片葉子上有黑點，還有些葉子徹底爛了。一兜子菜讓她扔掉了快三分之一，她看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干脆只捏掉那些黑透了的，剩下的讓陳嗣洗干凈算了。

    一直沒人講話，本就陰冷的屋子，只剩水池那邊小刷子擦過螃蟹殼的聲響，以及陳熹偶爾被泥巴粘住手時發出的語氣詞。

    我聽說隔壁劉大娘的女兒去鎮醫院看感冒，那里的大夫讓她打抗生素，一連著打了好幾天，打得上吐下瀉，轉去縣醫院才好。

    她突然開口。

    陳嗣的動作頓一下，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也習慣了和她不交流的相處模式。扭頭看她，他下意識用自己的常用回答，嗯了一聲。

    可她同陳嗣聊天的欲望似乎只有那么一丁點，他的反應不夠熱烈，她就這件事沒那么感興趣了。她不說話了。

    陳嗣發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他刷螃蟹的空隙，偏頭再看陳熹一眼，找補了句，你從哪聽說的。

    盆子里的一只螃蟹趁機夾上了他的手，常年干粗活的陳嗣皮糙rou厚，被夾了一下也疼得出了一額頭的冷汗，他拿剪子給別開了，一聲都沒吭。

    解決完螃蟹，陳熹才講話，就坐客廳聽見的，房子隔音太差。

    這棟樓不比他們兩個年輕多少，隔音差是正常的。其實陳熹只是隨口說說，但陳嗣的腦子結構跟她不一樣，有問題，他就想著怎么解決。

    悶葫蘆不說話是正常的，陳熹挑完一袋青菜就不想干了，把那堆爛掉的葉子扔垃圾桶，再把挑好的菜丟到水池旁邊，搓了搓手上的泥巴，正要去廁所洗手，就聽見陳嗣講話，我們在市里買個房吧，給你買。

    陳熹立刻把眼睛瞪大了，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不過是一個大三的學生，卡里的存款不到四位數，陳嗣跟她同一天生的，沒讀過書，他哪來這么多錢。

    背對著她的陳嗣刷著螃蟹，沒看見她的表情。從頭到腳都是穿了好幾年的舊衣服，什么MIKE、adidus，褲子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想起之前和同學去逛什么中古店，那里的一條牛仔褲要三四百，看起來跟他身上穿的這條也差不多。每次回家，都覺得鎮上沒有多大改變，物價漲得慢，就像二十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這里的陳嗣，青春期過去以后，很少添置新的衣服。

    等了很久都沒聽到她說話聲的陳嗣有些疑惑的回過頭，看到她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還以為是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他便放下手里的螃蟹，拿旁邊的干凈毛巾擦了下手，從褲兜里掏出他那部雜牌智能機，點開農行的app，想要給她看余額。

    可陳熹突然很煩的推開他，我不想看。

    就走了。

    只在他胳膊上留下一塊泥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