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夜上 去殼
第十九夜上 去殼
中秋節臨近,全家一起看的普適類節目多了起來,比如尋味家鄉,發現平常,再比如體驗不同職業的一天。 周五晚,方清樾推開家門時電視正在播騎豬少女韓若真,聲道里豬叫人笑,畫面瘋癲得不忍直視也不知道韓歐尼是不是和經紀公司有仇,跨國發展稱得上全線走歪,大半年不僅拍真人秀上了癮,還從戀愛營業玩成了極限挑戰,爬地道遛滑索,上山摘果下河摸魚,順帶學了一口大碴子東北話。 方清樾看著小偶像穿著消毒衣和膠靴,企鵝一樣搖晃著走進養殖場,覺得有點迷茫,我記得她還是團里的門面? 回答她的是攪雞蛋的聲音,江瀾探頭看了一眼,然后刺啦一聲爆進鍋,可不,單人榜第一,甜美小公主,本國粉絲哭著喊她回去。 油煙機也沒遮住笑音,不過她這樣也挺好的,圈粉無數嘛,都快成國民熊孩子了。 這怎么聽都不像值得開心的事吧方清樾哭笑不得。她脫掉外套鉆進廚房,嵐姐正在做蛋包飯,剛才的蛋皮是最后一步,熱蛋兜出鍋,軟塌塌地窩在飯上,拿小刀一劃,嫩蛋花瞬間爆漿,沿著皮流下,裹住飯,剩余的凝在盤子里,與醬汁瓜分半壁江山。 趕來幫忙的方清樾無處下手,只能幫忙捧盤子上菜。 我其實,在醫院餐廳吃了的,她坐在桌前,小聲說,你不用這么麻煩。 哪里麻煩了?江瀾舀起一勺醬拌飯,故作詫異地逗她,就中午剩的米飯底,幾片培根,然后四個雞蛋,都從你冰箱里拿的,我就顛了幾分鐘的鍋。 清樾埋了埋腦袋。 真吃飽啦,江瀾湊近,那就不吃了? 沒見這人一副你不吃我就全包了的輕松態度,方清樾莫名松了口氣,她掃平這點別扭,乖乖拿起勺。 你最近臉色不好,心事重重的。不是說恢復不錯,過完節就能出院了嘛。 唔,她塞著飯粒,咕噥著,我沒事,只是發愁。 阿姨打算康復期雇人幫忙的事,你不放心? 也不是。就是好累。 對,她好累。 這么長時間和丁老師相處壓力很大,仿佛所有的炸藥都壓到脆弱的邊境線上,隨時會因為摩擦而爆炸。為了不在吃飯時的冷戰,她每天都是吃完再帶飯上去,所以這幾天沒吃多少,也沒有胃口。 方清樾在竭力躲避沖突。 她大部分時間在愧疚和難過這都在很細小的地方,因為不知道母親喜歡吃的菜,不清楚藥物過敏史而愧疚,因為母親的云淡風輕,還有病例上那句育有一女而難過。冷戰熱戰被這種情緒裹挾,纏上封條,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壓抑、遏制、遷就。 然而這并不能改變兩個反應堆被壓進罐頭的事實。平淡背后是guntang的巖漿一旦家長侵占自己的領地,她就敏感地豎起全身的刺,涌起滔滔不忿。 這種卷入無解,唯有縮回安全所,獨自整理房間、看綜藝和睡覺,才能得到片刻的停息。 鍋碗瓢盆,喧鬧綜藝每天最疲倦也最輕松的莫過于此刻,方清樾卸去氣力,仿佛陷進荒蕪的灘涂中,油煙機還在盡職吸著油煙,她輕闔眼,有些失神地瞅著江瀾。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除了母親,還有一位闖入者。 盤子里飯是用小碗倒扣的,很少,兩個雞蛋裹起來綽綽有余。不過她也沒吃完,女人就在笑她小鳥胃。臥室的桂花開了,甜絲絲的味兒繞到客廳,漫過窗戶,頭頂的燈罩剛換過PVC羊皮紙,明光干干凈凈灑下來,籠著夜幕降臨后的一切。 而更多的,衣柜里多了兩三件衣服,漱口杯挪到常用位置,客用拖鞋也不再放進鞋架,冰箱便簽上細比劃也漸漸多了,就像紅泥白雪上的爪印。 她當然不是每天都來,女人像漲潮的水,不緊不慢濡濕著沙土偶爾去樂達跳舞,就順路回家了,要么上夜班、加班,她們的時間很容易錯過,一兩次后,方清樾就主動提出給她一把鑰匙。 哎,我要是個江湖騙子,這下可以宣布畢業了吧。 小傻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嗯? 女人親吻她的鎖骨,在胸前落下濕熱的吻。 知道啊,她縮緊身體,盯著滅蚊燈的藍光,讓安全所接納另一個主人,一把鑰匙換來等她的燈。 她所有亟待填補的缺口,都得到了安慰。 只是陷得太深,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回神了。江瀾喊她,寶寶,你現在的眼神跟糖糖一樣。 ? 讓我看看你是哪塊小點心。 方清樾收拾碗筷的動作一停,紅著臉說:我沒 噗,水龍頭嘩啦啦沖著洗滌劑,化學制品散發著青檸香,江瀾甩甩手上的水,那我讓你困擾了嗎? 有一點。 這個答案女人并不意外,她偏偏頭,問道:想聊聊么?或者你有什么想問的。 方清樾咬咬唇,其實不需要,現在挺好的,正因為感情上沒有牽扯才能享受安寧,哪怕在暗戀,也已經足夠了,這么想著,目光滑過倚著流理臺的江瀾,又緩緩落到地面,嵐姐,你是個很特殊的人,所以我不知道 她不敢抬頭,只是盯著地上一層薄蜜般的光,許久才聽見女人慢條斯理地說:要完,我還以為你又要說我是個好人。 當然我也的確是。她開心地領了這份夸獎,寶啊,如果特殊是因為我做幾次飯,留宿上床,再和你看電視聊天 她說話露骨,但清樾覺得這種親密很舒服。 那是因為,也僅僅因為,你也是這樣對我的。我特殊那你也特殊,如果以前沒人告訴你,那我告訴你。 你可以為我的越界而困擾,告訴我,然后我后退。如果是為接受不明好意覺得困擾,告訴我,我來解釋,真的不必來回折磨自己與人相處當然趨熱向善,你的善意會有回報,就算沒有,也會有回聲。 所以她停頓一下,笑道,你是讓我后退,還是讓我解釋? 方清樾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她口干舌燥,腦子里跟翻豆花似的想:這要怎么回,太突然,也太清晰了,單刀直入也不過如此,她的想法全都被翻過來晾曬,就像一張滿是瘡痍的皮子。 我她更加局促,嘴唇都在發抖,屏氣半晌才怯怯地說,我先去洗澡。 嗯。江瀾也不惱,還伸手摸摸她的頭發。 方清樾匆忙走出廚房,踩到瓷磚的某條縫,白熾燈和鎢絲燈在這里碰撞,心底有什么在不斷塌陷,她眼前模糊,顫巍巍地喊:嵐姐。 你能你能等等我么? 她要的不是后退,也不敢聽解釋。 在原地等等我。 這點不甘心沖出水面,聲音向群山擴散,而回聲是含著笑意的,好。 方清樾在浴室里呆了很久,熱氣蒸騰、包繞、下沖,她撐著濕轆轆的墻璧,一點點把稀碎的理智撿起來收拾好。 天已經開始涼了,從浴室出來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對比起來,洗澡前的對話仿佛一場充滿激情的美夢。等粉紅泡泡消解,理智回籠后痛楚裸露無疑該完成的工作還是要做,明天繼續陪丁老師,經前小腹墜痛,苦上加苦,還不如不醒。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沉醉哪一場夢。 深灰色被子敞著一條縫,方清樾頭發沒全吹干就鉆進去,她深深埋著,肚子仿佛貼著熱沙灘,直到江瀾把手機扣在床頭柜上,來摸她后頸皮,現在就睡覺啊。 看上去還是那么平靜。 沒有尷尬,沒有羞惱,在原地等就真的只字不提了。 也可以做。清樾伏在枕頭上,露出一只眼睛,因為壓著臉張嘴呼氣,我快來例假了。 意思是這次不做要等七天?江瀾的語氣曖昧,話說得也渾,好像機不可失的樣子,寶寶,你在邀我。 小朋友又開始捂她嘴。 好好好。女人挨著她笑得直抖,她側過身,手摟過來,掀起睡裙從后臀摸到腰rou。 方清樾抖了一下。 她閉上眼睛。 痛不痛? 哎? 我說醫院的陪護椅,反人類。江瀾開始揉一整條緊張的豎脊肌,再加上經前腰疼什么的。 手法過于老辣,腰肌瞬間變得無法忍受了,方清樾撐了幾下就被推倒搟平,哼哼唧唧喊疼,都沒意識到自己在撒嬌。 還是自己注意,講個鬼故事,腰突再犯你就要和阿姨住挨床,要多慘有多慘。 那我不要 所以啊。江瀾起身關燈,等鉆回被窩就擠到她耳邊說悄悄話,細細癢癢地勾人困意,就這樣,護腰節欲,累了就睡吧。 窗外刮過一陣細細簌簌的涼風。 許久方清樾挪過來,一點點抱緊她。 嵐姐。 嗯? 方清樾全身放松下來,睡意朦朧道,我好難過。 我mama。 我小時候討好她,長大后就離開她不都說逃離原生家庭么,我跑了好多好多年。 她像只小動物一樣蹭道,后來我有了喜歡的人,很開心,就想讓她認識,當時我想,我可能會有一個家,這樣的話前面的都不重要,畢竟開局牌太爛也沒辦法,算啦,以后都是新篇了 我想和解我想要mama,我想要愛,裝在這樣一個小房子里。 她比劃著,哽咽著,聲音漸漸弱下去消失不見,誰都知道那天的結局,江瀾摸著她的脊背,從后頸到腰,仿佛在摸這個rou體里深藏的傷痕。 清樾,這都不晚的。 你摔了一跤,繞了遠路,以后還那么長,二十歲不行那就三十歲,三十歲不好還有四十,哪有對錯啊,只是運氣不好而已,遲到又不丟人。 作話小尾巴: 本來想把十九夜寫完再發,結果過節了嘛怎么也要意思一下,所以就先放上來半個(喂 大家假期愉快w就要結尾啦,還有兩章正文完結~ 這章的名字靈感全部來源于中秋大閘蟹,謝謝它們! 清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