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二）

    此后多年，玉瓊飛一直被她帶在身邊。那孩子與她少年時別無二致，聰敏好學，性情堅韌。不過性格卻不像她那般陰沉，小公主開朗又活潑，有時因為政事，朝臣內監皆誠惶誠恐，唯獨小公主能令她展顏。

    昌泰六年，她御駕親征芒狄，大獲全勝，十五歲的公主隨行軍中。芒狄被打得國力殆盡，甘愿并入大齊疆域，俯首稱臣。

    那日看著芒狄使臣獻上的降表，她龍顏大怒：古今青史上，計拙是和親。往日我大齊兵力衰弱之時，嫁公主和親芒狄也就算了，如今天下已定四海歸心，這等不毛之地已然茍延殘喘，竟還不知死活來肖想朕的公主，看來朕的將士還是不夠賣力！

    使臣嚇得面如土色，左右見狀，也忐忑不安，玉瓊飛過去撿起降表，看罷噗嗤一笑。

    我兒為何發笑？她和顏悅色地看著公主。

    及笄之年的公主跪地三拜，十分鄭重地稟奏：母君，女兒自請出降芒狄，配于芒狄汗王，請母君應允！

    你說什么？她不解，起來，告訴我，為什么？

    那孩子看她的眼神里是殷殷愛戴，又透著大義凜然：段長柯之亂距今不過七年，那時社稷傾頹，險些顛覆。宗室顯貴之家亦疲于奔命，顛沛流離，瓊飛棲身民間，深知個中凄楚。我尚如此，何況小民？無論戰事因何而起，戰火中的人命都賤如草芥。且我父榮王，倒行逆施，其心可誅。我本侍婢所生，飽受欺凌，母君不計前事，予我公主之尊，瓊飛感懷涕零，時時銘記。五年來常伴母親左右，您為國事夙夜cao勞，女兒卻分憂無能。如今天下初定，西疆芒狄有心歸附，不應再起戰端。

    只是芒狄牧野千里，人煙稀散，其民不事耕種，世代游牧為生。今朝屈服于我大齊國威之下，只恐他日休養生息又足，不軌之心再起。世有蠻夷之主，才生粗鄙之民，我國朝以德化傳世，待西疆也當以德育之。女兒愿意出嫁芒狄，讓境內之人沐浴教化，讓芒狄永歸國朝版圖。

    在場的文臣武將、侍女宮監，皆感懷涕零，跪地而拜：公主高義，我等不及。

    是啊，風骨大義，他們不及。對那些人而言，公主只是公主，是一個可以憑借一己之軀讓所有人皆大歡喜的政治工具，可對她而言，公主還是女兒，是她養了五年互相關懷的親人。她舍不得，那樣蘭心蕙質的孩子，朝中有的是芝蘭玉樹的好青年能做她駙馬，無論怎樣都好過嫁給芒狄汗王那半老頭子。

    可小公主卻心意已決，她長跪地上：母君，女兒不是和親，是代天牧民。大齊既然有亙古絕今的女帝開疆拓土，芒狄如何初有不得女主來教化子民。瓊飛愿意為母君定邊安民，令芒狄永沐圣恩。

    后來，她親書詔諭，命人在乾安宮天正殿宣讀圣旨，冊封玉瓊飛為含元公主，令下降芒狄汗王為妻。內外命婦皆行跪拜之禮，文臣武將從儲君之儀。陪嫁金銀玉器五十箱、書典三千冊、工匠醫者等一百人，另有軍士五萬，戶部造冊，禮部納吉，宸王送嫁，公侯司儀。

    誰又想得到，那日顥京太廟中，公主拜別帝君群臣，自此離家去國，從此就是遙遙天涯，生離死別。她的女兒啊，用一生換得邊鎮太平，黎庶安樂，西疆從此世代效忠，再也未興戰亂。

    她自己想起含元公主，更多的時候不免生出親人間的感傷。而在當代女人眼里，對含元公主卻是另一副看法。含元公主被網友們成為封建女權第一人，因為她一生主政西疆，培養治下子民耕作自足，讓男子從牧馬游獵到辟地務農。但因之前征戰之故，芒狄壯年勞力十不足三四，含元公主便鼓勵女子從事勞動生產，再到后來發展教育，全民普及讀書識字。芒狄本就民風開放，含元公主出嫁三十年后，芒狄已出現了女子開門立戶獨樹一幟的現象。公主故后，芒狄汗主由她孫子繼任，那位汗主只在位十年，便傳位給了長女，之后歷代汗主皆為女子，與齊世代遵甥舅之儀，互為表里。

    齊朝滅亡后，共和國將境內版圖重新劃分，芒狄如今被稱為西芒自治省，如今是一個旅游發達、珠寶煤礦資源豐富，產業多樣化的大省。西芒首府珠松市中央，至今佇立著含元公主的雕像，珠松市東側的皓琿地宮，埋葬著公主和她四位丈夫的棺槨。含元公主的后代被稱為翡翠家族，至今活躍于西芒各界。

    玉笙煙的聲音，將茹卿卿自迷惘中拉回現實：想什么呢這么入迷，我坐下好久了你都沒發現？

    她低眉：抱歉，這兩天狀態有點不好。

    我都聽說了，是因為傅小霆，又跟傅老三鬧別扭了吧？

    茹卿卿失笑：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呢！

    我勸你也別太上心，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咱們一樣，有忙不完的工作。哪個圈子的女人都一樣，只要一閑了，就喜歡嚼舌頭議論別人家長里短。傅小霆的事，挑開了也好，他的確缺少管教。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明事理，我就謝天謝地了。

    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玉笙煙又寬慰道：你家傅老三雖然愛護短，不過他并不糊涂。長痛不如短痛，去外面野就由他野，想明白了他自然就回來了，反正周圍都是大老爺們兒，也鬧不出幺蛾子。

    茹卿卿破愁為笑：你還真是了解他。

    別！玉笙煙擺手：了解不敢當，頂多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差點忘了，我找你有正事。她話鋒一轉，剛傳了你個壓縮包，打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