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紉洲
黎紉洲
謝閔著了風寒未痊愈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于是敬酒時晏成不免被同僚給多調侃了幾句。 軍中人說話并不太懂得文雅,加之從今天起晏成就是成了婚有家室的人了,這些人聊起來措辭更是露骨。 晏成被南郡守軍的將軍席放侃得有些繃不住,一旁的謝閔更是連耳朵都紅透了,正端著酒杯低著頭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席姐你可饒了我吧,再說下去我恐怕以后回屋見他就能想起你的話,發怵了怎么辦! 席放笑得張揚,終于抬手喝干了酒:行行行,你就護著他吧。 敬過了皇親和親近的武將后,晏成走向其余官員的腳步就顯得不那么積極了。謝閔會意,主動牽著她的手領她去敬酒。 晏成對新派官員或緊張或敵視的眼神無動于衷,對舊貴族派系的權貴也不假以辭色,由著謝閔八面玲瓏地領她見過了所有人。 他們一直都這樣么?席間一名微有醉意的少年郎指著這對兒新婚夫婦朝旁邊人發問。 一旁喝得已經有些發懵的中年人愣愣地瞇眼盯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問什么。 啊沒錯兒!就是這樣,謝郎唱紅臉不落人口實,公主唱白臉鎮住潑皮造次。無往不利!無往不利啊哈哈哈哈哈紉洲啊,你第一回 黎紉洲揮手拍開了中年人的胳膊轉身就走,對他的醉言感到厭煩極了。 他走出宴賓客的前院,繞到了公主府的九曲回廊踱步。大片蓮池只余幾只殘荷枯葉靜立,落雪也幾乎將其全然覆蓋。黎紉洲垂首看向了結著薄冰的池面,任由輕盈的飛雪落在發頂。 此處乃公主府后院,可不是宴客之地,黎公子許是迷了路。一名腰系紅綢的黑衣侍衛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側,笑瞇瞇地阻止他前行。 黎紉洲看了眼他腰間的銀牌,沒有反駁他。慢吞吞往回走的途中,黎紉洲突然腳步一頓,佟錦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見到晏成正和一名嵊州來的官員低聲交談。 佟錦上前一步擋住了黎紉洲的視線:黎公子? 黎紉洲回神,卻并沒有再往回走而是繞開了他企圖去往晏成身邊。佟錦蹙起眉正要阻止,就見不遠處的晏成朝他使了個眼色,于是佟錦放下了手沉默跟隨了過去。 正在同晏成交談的中年婦人身著四品官服,見黎紉洲走來,和晏成對視一眼后便退了兩步站在后方。 黎紉洲面上泛著幾分熏紅醉意,走近后既不行禮也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看著晏成。晏成背手靜立,任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才開口:這位小公子? 黎紉洲皺了皺眉,熏紅的臉滿是不樂意:我不小了,我下個月就要及冠了。 哦晏成好脾氣地改了口,那這位公子,有事么? 我他呆愣愣地張口卻迷離著眼神不知道說什么,我想做什么來著 晏成斂下眉眼,已然對他失去了興趣,轉身交代起了佟錦:你帶 正在這時,黎紉洲瞥見了遠處顯眼的一抹紅衣繞過了亭臺。他眼神清明了一瞬,毫無預兆地就朝著晏成撲了過去。 他的動作太突然,人又離得近,佟錦睜大了眼睛卻拽不住他的衣角。晏成正要反射性地將他一掌推開,面前卻突現了一只熟悉的手,于是晏成的動作停滯了下來。 修長的手帶著粗硬的刀繭覆在她的臉上,她的唇吻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干燥的掌心紋路。 黎紉洲的吻就這樣被突然出現的邵影擋了下來。不遠處一身喜服的謝閔見著變故匆匆行來,此時佟錦已經一把擒住了突襲的黎紉洲。 受制的黎紉洲此刻無視了所有人 ,眼里只有一個晏成。 你怎么能、怎么能這樣對我 含情淚目在醉酒熏紅的臉頰上更添了幾分心如死灰的哀愁。他悲傷地看著晏成,一句意味不明的控訴讓在場的人紛紛浮想聯翩。 那名嵊州來的中年官員下意識用疑慮的眼光看向了晏成,晏成卻皺眉盯著黎紉洲沒有注意。 唯一注意到了這一眼的只有謝閔,他剎那間瞳孔緊縮,腳步釘在了原地。 他睜大了眼睛緩緩轉頭,定定地看著沒有分給他半分注意的晏成,久久不能回神 邵影同樣沒有在意一旁的官員是什么反應,在黎紉洲話音落下的下一刻,他直接就一腳將這口出狂言的家伙踹進了布滿薄冰的蓮塘。 晏成撣了撣沾上了水珠的裙角,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她的淡然也讓周圍人迅速找回了主心骨。 佟錦和她對視一眼后高聲叫嚷了起來:有人落水了!而后定定地看著黎紉洲嗆了好幾口水后幾乎沉底才跳下去將人撈了出來。 前庭的人急急忙忙亂作一團地趕了過來。 佟錦將昏迷的黎紉洲擱在了地上,似是不經意地掃了眼岸邊的一名綠裙宮女才蹲下身去給他拍背吐水。 賓客們跑過來看了眼就慌里慌張沖晏成發問:這是怎么了?這、這好端端地怎么會落水呢? 這大冬天的還下著雪 晏成款款袖子,同樣費解地皺起了眉看向佟錦:我也是聽見落水聲才過來的佟錦,怎么回事? 佟錦拍著黎紉洲,看他咳了口水出來才轉身跪下:是屬下失職,屬下一時不察 岸邊一名宮女卻突然撲通跪了下來,聲音急切得帶上了哭腔:是、是奴婢的錯! 晏成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煩道:什么亂七八糟的!邵影,去帶著馮公公找宮里的太醫來!快去! 是。邵影領命后便即刻消失了。 你說。晏成指了指宮女。 宮女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抽噎道:奴婢看見這位貴人獨自散步至此,像是喝多了,又一直盯著池塘水面看奴婢猶疑著不知該不該攔,后來實在怕出什么意外應付不來才去找了佟副長??墒堑扰編е「遍L回來時恰好就就見這位貴人一頭栽了進去。 濕透的佟錦在宮女說話間一直給黎紉洲拍著背吐水,自己卻被混著雪花的寒風刮得嘴唇都紫了,他依舊跪在地上沉著眉眼請罪:是屬下失職,才讓客人不慎行至此處。 晏成隱晦地掃了眼圍觀賓客各異的臉色,沖佟錦不咸不淡地發話:背他去西廂房安置,暫叫軍醫去照料。至于你過后自己去按軍規領罰吧。 醉酒的客人跌在亂七八糟的地方其實常見得很,何況是世家子不守禮儀,私闖了公主府的后院 圍觀人群中有武將憐憫地皺起了眉頭看佟錦,卻不好多說什么。 晏成在佟錦把人背起來離開前特意看了黎紉洲一眼,接著便為難地看向了眾賓客:本宮孤陋,不知這位公子是 沉默已久的謝閔此時抬起了頭,他的臉色很白,語氣倒是平穩:是黎侍郎家中的獨子,殿下沒見過的。 晏成恍然:哦,那他是同黎大人一起來的么? 賓客中有一名華服女子低聲答了話,晏成認得她是蕭氏的女兒。 黎大人抱恙,今日前來賀喜的是黎公子和他的叔父,只是那位大人此刻不巧醉倒了。 馮繼此時從人群中匆匆行來:誒呦殿下受驚了! 晏成嘆了口氣,有些無措地走向馮繼:馮公公你看這可如何是好。 馮繼拉著她的手撫慰地拍了拍:殿下莫憂,今兒個是殿下大喜的日子,這些都交給老奴便是,殿下同駙馬回去吧! 他轉身看向賓客,用一種歉意的笑容安撫著:各位大人也受驚了!太醫說了黎公子并無大礙,后邊的事就交由老奴照看。此處風大,各位請回前庭吧! * 回到寢殿后,晏成嘆了口氣看向面色蒼白的謝閔:我不認識他。 謝閔垂下眼睛點了點頭:我知道。 可他的反應分明是大受打擊晏成皺著眉想再說些什么,謝閔卻忽然朝她行了個禮:殿下,我風寒未愈,今日可否容我去偏殿歇息。 晏成沉默不語,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卻只能看見他束著金冠的烏黑發頂。 晏成沉默著走到桌前斟了兩杯酒:起碼先將合巹酒飲下。 少爺,您這是烏瑯在謝閔合上偏殿房門后終于壓不住心頭震動急了起來。 你也歇著去吧。謝閔掀開被子和衣躺進了冰冷的鋪蓋里沒有看他,烏瑯只能憋著話離開了。 無人攪擾的偏殿燈火幽微,屋檐雪水融化的嘀嗒聲仿佛砸在了謝閔的心上,黃昏也被這番景色染得更為寂靜落寞。 溫熱的眼淚無聲從眼角墜下,靜默地融進了金絲繡枕。 我陪了她那么多年,事情總不會毫無轉機的他原以為自己對心底這點隱晦的念想沒投入幾分期許的。 今天他才徹底看清自己。 這份念想在他心底根本不是微不足道,卻分明是支撐著他走下去的最強烈盼望。 可如今她有別人了。 謝閔合上眼睛卻攏不住淚水。他蜷著身子縮在冰涼的棉被窩里,慢慢將頭也埋了進去,喘息的熱度暖熱了被窩里一小片空氣,卻為下一次吸氣附著了更濃郁的寒冷與潮濕。 克制不住的痛苦埋沒了他,除了絕望,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還剩下什么。 公主府到皇宮的青石道路上,邵影正與皇帝近衛統領時諒低聲交談,兩人分別后,邵影徑直策馬向公主府。 紛飛的白雪把逐漸昏暗的天空攪得愈加朦朧,近衛長邵影的馬蹄聲逐漸緩慢了下來,直到街道變得徹底寂靜。 今天他的班只包括白天,夜里的守衛工作該由佟錦負責,只是他習慣了不分時間地守在她身邊所以一直沒有離開即使這個寒冷的冬夜是他心上人大婚的夜晚。 落雪堆在他的肩上、腿上、腳蹬上,直到馬兒打了個響鼻甩起鬃毛,他才被這動靜喚回了神。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下,他是漆黑長安大街里唯一的人跡。 無人可窺的濃郁黑暗里,邵影抬起了虛握韁繩的左手。對著掌心那抹本不該有的胭脂紅印,他虔誠地垂下頭顱,落下了靜默的輕吻。 解釋一下:四品官基本是一個州的頂頭老大了,那名官員是晏成封地嵊州的,晏成就是她直屬上司。二人必定來往密切,互相了解。黎紉洲這種古怪的污蔑對于名聲很好的晏成而言,即使是外人也該覺得很荒謬??墒悄侨说谝环磻菓岩申坛?,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知道晏成真干過這種事,所以下意識覺得有可能。謝閔據此一下就猜到晏成真的有情人了,而且對方八成就在嵊州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