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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早要回到她身邊的

    十年后又第三年的暮春時節,桃李凋落,蛇宮各處,那一陣長達三月的粗喘嬌吟也隨著春去而散。

年輕的妖尊推開殿門,走出關了自己三四個月的書房,在那個白霧綿綿的清晨,對前來參見的下屬啞聲開口:

“我想去見她?!?/br>
看著他因常年睡眠不足而熬得通紅的雙眼,伏蒼一時無言。

“尊主,早在當年你昏迷的時候……”注視著他落寞不安的面頰,伏蒼緩緩開口:

“那時滄浪宗已經開啟了護山大陣,若要沖破,很難?!?/br>
就像是他們化蛇族那場千年的藏匿一樣,滄浪宗已經徹底避世,開啟了天絕之陣。

闖入此處,遇雷鳴,瞬間化為灰塵,遇天火,再無復生之理。

“尊主,有必要嗎?”

伏蒼很難理解,不過是一個姿色姣好的女子而已,為何值得他過了十余年還時時牽掛在心,如今身在云霄,要何種風情的女子

不可得到。

“尊主,這不值得?!狈n一勸再勸,“真的不值,不要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耗傷萬金之體?!?/br>
“你說錯了?!彼D澀開口,“很值得,這是重過本尊的生命的事?!?/br>
尋她,見她,才是他十余年來最想做的事。

每個晚上都會夢到姜覓,月閣初見時逍遙清冷的她,山林里向他伸手時雙眸瑩瑩的她,因他犯了錯誤而生氣不語的她……

還有在小鎮上給他買棉花糖的她……

緲峰冷池里,被蛇咬傷后受了驚惶的她……

太多太多了,過往相處的畫面交織在他的夢里,每個一顰一笑,都讓他深深著迷想念的同時又感到萬分的悔恨罪惡。

“傳令下去,召集三界內所有的能人異士,限三月之內攻破滄浪宗的天絕陣?!?/br>
聲音冷成了一條直線,他頓了頓,又稍微放緩了語氣:

“只可智取,不能有任何死傷,攻破滄浪宗后也不要傷害宗內修士?!?/br>
“尊主——”

整個化妖界對滄浪宗恨之入骨,尤其是他們化蛇一族,當初要不是伏城命懸一線,被化妖各族聯合圍攻時又無暇顧及,否則早

讓滄浪宗血債血償。

抬手輕輕一攔,止住了伏蒼未脫口的話,伏城冷冷道:

“三月之內,不然提頭來見?!?/br>
“是?!狈n悶悶地應道。

他的妖尊青出于藍,有近乎殘忍的約束,有當機立斷的果決,這是個比玄天妖尊還擅長cao縱弄權的掌控者。

只是,讓伏蒼唯一不滿的,是他對修真界過于仁慈,非但沒有繼續對那些修士趕盡殺絕,還嚴厲禁止他們殺戮。

濃煙滾滾,滄浪宗的護山大陣在堅守了一整個夏季后,各個陣眼悉數毀壞,門戶大開。

“護山大陣被毀了,快逃快逃!”

有修士高聲嘶吼著,屁滾尿流地朝宗門跑去,“蛇,山腰處好多的化蛇爬上來……”

場面凌亂,不少白衣修士如鳥獸般四處逃竄,個個皆面色驚駭,剛跑出宗門門口就被攔住驅趕回來。

不到一個時辰,伏蒼就把宗內所有的修士抓到了白玉廣場上,看著他們哆哆嗦嗦的害怕模樣,他覺得快意極了。

可惜尊主沒看到這場景。

想到妖尊就腦中一緊,視線掃了周圍一圈后沒看見那道身影,伏蒼抓住旁邊的下屬問:

“妖尊呢?”

“下屬不知?!蹦峭前孜不叩南聦贀u了搖頭,隨后又道:

“好像是破開陣法的時候,不見尊主的?!?/br>
地面滿是枯枝落葉,一踩上去就咯咯吱吱的響,伏城收回了蛇尾,兩條長腿一步一步地邁著。

她……看見我這個樣子會好一些吧,他惴惴地想,突然就感到很難過,也很不安。

悲傷如潮水將他的心覆住,伏城高大的身軀踉蹌著后退了兩步,堪堪扶住樹干才穩住。

他倚著樹干滑下,抱住自己的雙膝將臉埋進腿間。

按修為,到達緲峰山頂的小院只需瞬間,他選擇緩步上行,是因為心底的情怯。

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里他并不懂得怎樣愛一個人,太偏執自私,太沒安全感,所以一步錯,步步錯地帶給了姜覓無可挽回的傷

害。

他再也無法承受第二次,眼看著性子一向溫和清淡的她,被再次逼到崩潰發瘋的地步。

她恨極他了,連施予一個平淡的眼神都是奢望,至于原諒,伏城不敢去想。

很怕姜覓看見他時,眼中再次流露出那種看臭蟲一樣的憎惡眼神,很怕她哭,很怕她履行當初的狠話。

這份怯意支撐了伏城十余年不去尋她。

可這是他最愛的人啊,年少時初見第一眼就令他情竇初開,相思入骨,哪怕拿匕首刺穿過他的心臟,他都未起一絲怨恨的姑

娘。

怎么可以將她徹底遺忘,放任她一人在偌大的三界孤獨自處。

即使再被姜覓手執利刃扎進胸口,他也應該早點回到她的身邊才是。

他遲到要回到她身邊的。

把她丟進萬蛇窟

小院內無人居住。

墻角厚厚的青苔在那段無人居住的歲月里瘋狂蔓長,濕滑陰冷,處處破爛,小院里一片空蕪。

姜覓是許久沒回來過,還是從未回來過?

倏地紅了眼圈,伏城呆呆地站在院中愣了許久。

她最愛的丹爐沒有帶走,廚房里還有一應俱全的廚具,耳房里的書架倒是全空了,架子上落滿了拂不盡的灰塵。

沒有一點點生活過的氣息。

熟悉的擺設和格局讓伏城微微恍惚,好似回到了遙遠的溫暖的以往,女子正在丹房煉丹,或在耳房看書。

好似只要他低聲一喚,那一角青裙就會從拐角飄逸而出。

腐朽的霉味將他擊回了冷冰冰的現實。

從小院出來,直奔另一頭晏景予的居所,不出意料是同樣的空寂荒蕪,蜘蛛網爬滿了屋頂樓角。

想到某種情況的伏城,變了臉色。

“尊主,滄浪宗所有修士都在這里?!狈n垂首在他身側,格外恭敬。

“所有修士?”

目光一一掃過,正要停在某人身上之時變故突生,一道殺意凜冽的氣勁朝伏城的眉心射去。

剛離他的眉心只有一寸時,又被巧妙的無形化去。

華靈兒被從人群中提溜出來,扔到伏城的腳邊。

“一群畜牲!”

她罵得咬牙切齒,身邊砸出一聲重響,她轉過頭,扶起那歪著腦袋流口水的男人,心疼喚道:

“爹爹,爹爹……”

看著神色癡呆的華正俞,伏城擰起眉頭,望向身邊的伏蒼,卻見他同樣是一臉疑惑的搖了搖頭。

華靈兒擦去華正俞嘴角的涎液,無比后悔自己當初的莽撞。

要不是她憋在宗門久了閑不住,跟在晏景予身后偷跑出去,爹爹就不會為了擔憂她追趕而來,從堂堂的一宗掌門變成癡呆的廢

物。

那日姜覓的修為跌至練氣,氣息紊亂,晏景予為了替她療傷就先行一步。

她的修為遠不及晏景予,御劍飛行的速度慢了一大截,結果剛到山腳,被埋伏在附近的化妖偷襲。

等她滿身是血帶著爹爹逃出之后,才發現爹爹的識海受了攻擊,醒來已是癡傻。

掌門癡傻,宗門修為最高的姜覓又成了廢人,再加上千年前化蛇族與滄浪宗的仇怨,宗內開始人心不穩。

害怕被化妖界合力報復,宗內十二長老陸續離開宗門,稍有修為的修士也走了,滄浪宗實力大跌。

因為姜覓救了化蛇族少主的緣故,宗內修士對她多有怨氣,甚至有不少弟子跑上緲峰,站在小院門口大聲冷嘲熱諷。

小院的木門,沾滿了弟子們吐上去的唾沫。

那段時間,姜覓一度不敢出門,精神狀態奇差,被晏景予帶著離開之前,她為了贖罪獻出了所有的丹簡和剩余的丹藥。

那些丹簡,是她耗費了千年的心血研制和搜集而來。

其中包括惹三界眼饞的洗髓丹、化神丹等,可謂是一個丹修立世的根本,她的第二條命也不為過。

如此,才勉強堵住了宗內的悠悠眾口。

晏景予臨走前,聯合剩下的一些高階修士開啟了護山大陣,此后,再無消息。

“姜覓呢?”伏城微微弓身,面無表情的看著華靈兒問道:“還有晏景予,他們在哪里?”

“死了啊?!比A靈兒口吻淡淡,“她回到緲峰的那天就死了?!?/br>
“哼?!?/br>
伏城冷哼一聲,他的反應淡定地讓華靈兒心驚,畢竟當年可是寧愿拉著姜覓自爆,也不愿意放她飛升的偏執性子。

“你最好說實話?!狈堑痛怪?,那淡漠的眼神壓得華靈兒透不過氣,他道:

“本尊的耐心有限?!?/br>
“我不怕死?!睋P起下巴,華靈兒驕傲地開口: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不怕你們這群畜牲?!?/br>
“妖尊,要不將她扔進萬蛇窟?!狈n上前一步,看著華靈兒煞白的小臉,他笑瞇瞇地開口:

“我的小家伙們好久沒吃到新鮮的人rou了,既然這姑娘毅力堅定,應該能在蛇窟里多熬幾天?!?/br>
伏蒼手一抬,示意下屬將華靈兒拖下去。

“我說,我說!”

手臂被化蛇緊緊拽住時,華靈兒嚇得渾身發顫,她不怕死,但是怕被丟進萬蛇窟生不如死。

“十幾年前,晏師叔帶走了她?!?/br>
臉色慘白地胡亂搖頭,她的眼淚也彪了出來,“至于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妖尊,你看……”伏蒼請示,私心里他真想拿這不知好歹又膽小得要命的姑娘喂蛇。

“放了?!?/br>
昨晚下了一場潦草的夜雨。

滴滴答答,水珠沿著飛檐滑落,今晨起來時,姜覓發現階下積了一汪又一汪的小水洼。

“師兄好棋藝?!?/br>
將手中的白子拋回松木棋罐中,姜覓抬眸,看著晏景予輕聲開口:

“行棋動虛相應,這一招吃多子的技巧令人佩服?!?/br>
“勝固可喜,敗亦欣然?!?/br>
手指將棋盤上的黑子一顆顆撿起,他微微一笑,“再來一局?”

“不了?!?/br>
她疲累地合上眼,聲音很輕:“我想睡了?!?/br>
師妹……”

天色尚早,離她今晨起床時還不到一個時辰,晏景予將她裹著毛毯從椅子上抱起,壓低了聲音:

“師兄抱你回房,午時要醒來喝粥,可不能像昨天那般睡了?!?/br>
“師兄?!彪p目閉著,姜覓暈暈沉沉地小聲開口:

“麻煩你了,等我走了——”

等她走了,他就不用這么累了。

“別說傻話!”

晏景予鼻端一酸,忍住胸口悶得難以呼吸的情緒,聲音又沉又重:

“師兄會留住你

再見

自滄浪宗回來,伏城平靜得一如既往。

黑眸深斂,沉穩自持,從午后到深夜一直待在書房里,期間召見了幾個得力下屬進去共同議事。

因他喜歡,早前移植了幾十棵海棠花樹到蛇宮各處,此時凌晨,花還未眠。

海棠花香淡淡,隱在風中,伏蒼見年輕的妖尊從花枝搖曳的樹下走過時,腳步微頓。

“退下吧?!彼?。

而后伏城緩緩走至寢殿,推門關門,一氣呵成,留下殿外冷涼如水的夜色。

伏蒼沒有聽他的吩咐,安靜地守在門邊,抬頭望月,看著看著便有了困意。

數片刻后,殿內猛地爆發出一陣物品摔碎的聲響。

震碎了深夜的靜謐。

伏蒼推門,弓著身子進去,見到他的尊主立于一片狼藉之中,那雙隱忍多時的眼睛泄出赤紅的情緒。

“尊主?!蹦X中靈光一閃,伏蒼雙手抱拳:

“立刻,屬下立刻傳令去找?!?/br>
當晚即刻,蛇宮傳出秘令,暗地里掀起了一場浩浩蕩蕩掃遍三界的尋人運動,同時放出消息,道滄浪宗盡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風雨欲來,來勢洶洶。

三界某處,一偏僻臨海小鎮,此刻歲月靜好,貌似還未受風雨干擾。

“師妹,師兄有話同你說?!?/br>
將一小碗熱粥擱在姜覓的面前,晏景在她身側蹲下,直視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緩緩開口:

“師兄要出門去取一本劍籍,這兩日,暫時沒法照顧你了?!?/br>
“我無妨的?!苯拸澚藦澝佳?,輕聲地道:“師兄不用擔心,你何時走?”

“今晚離開?!?/br>
陽光正好,曬得女子的烏發看起來更加柔軟黑亮,晏景予看著她微微拂動的發絲,覺得心尖指尖都被癢癢地撓了一下。

“師妹,其實……師兄還有件事?!?/br>
耳尖紅紅的,手指摩挲著藏在寬袖中的那本秘籍,晏景予對上她看過來的視線,突然不知如何開口了。

“算了,還是回來再和你說吧?!眮G下這句,他落荒而逃般竄回自己的房間。

留姜覓一人在小院里感到茫然。

那種話可怎么說得出口,晏景予心想。他手中拿著一本藍皮封面的秘籍,在房間內胡亂地踱步。

要是說出口,師妹會相信他口中的‘雙修’只是單純為了助她療傷嗎?別說她,他自己都不會信的。

可奔波了十余年,只尋到這一個法子,以雙修之法,調借陰陽,以吸收男子精元的方式助她調節氣血。

遺憾的是她的身子根基已毀,日漸沉疴,即使是以雙修之法,也不過是勉強續命幾十年而已。

晏景予一時不知該不該同她提起。

忽地,臉頰的微紅迅速消失,他想到了近日得到的有關宗門的消息,心中的躁動冷卻。

護山大陣被破,晏景予是不太相信的,畢竟他了解這陣法有多兇險復雜,但當務之急還是先回宗門探清情況。

也怪他離開之后,對外界的消息不太上心,最近收到來自同門的傳訊符,才知道發生了此等變故。

將那本雙修秘籍小心地藏在枕下,他跨出門,來到院子里時,發現姜覓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一小碗的熱粥,她沒吃幾口又剩下了一大半,晏景予將她攔腰抱起,輕得沒有重量。

剛入秋,姜覓就穿上了冬天的襖裙,豎領窄袖,剛好防住初秋的風寒。

得早點備好裘衣、披風和手爐了,不然,這個冬天她是熬不過去的。

晏景予看著這張沒什么血色的小臉,心口泛酸,當初修為天賦遠超于他的姑娘,竟落得如此凄涼。

反而是姜覓自己比較看得開。

她還安慰過他:“怎樣活著不是活著呢,既然是命,總歸是半點不由人的。師妹比起常人已經幸運很多,至于其它,不想再奢

求了?!?/br>
大起大落之后,她的心態依舊放得很穩,只有在提起飛升上界的師父之時,臉色有些落寞。

晏景予將她放回床榻,掩好錦被,臨走前托了鄰居前來照顧。

他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回來之后,要向她提起雙修之事,能留她在世百年也是好的。

然后利用這百年的時光,踏遍三界找到能治好她的法子。

潛意識里,晏景予不愿去想提起雙修的意圖,里面的成分是私心情意居多,還是出自一個師兄單純為師妹好的想法居多。

或是各占一半,或是一方早已穩穩占了上風。

滄浪宗的護山大陣果真破了,樹石凌亂,各個關口除了化蛇把守外,還有不少化妖在巡邏。

有猜測過是不是伏城為了逼他們現身,才攻打滄浪宗,但晏景予又暗自否定了這個想法。

傳聞剛即位的妖尊心狠手辣,睚眥必報,而當年姜覓的那一刀捅得實實在在的。

如今身居高位,估計他身側早有別的美人相伴,溫柔鄉不盡,定不會苦苦執著于姜覓一個。

晏景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回宗門救人,救出即可,讓這些弟子們自行尋找去處。

“快,去稟告尊主,有修士闖進滄浪宗?!?/br>
山林里,看見上空一閃而過的一道流光,守關的伏彥對著屬下低語。

寬大的白玉廣場上,擠滿了數千名形容狼狽的修士,哀聲一片,潔白的長袍發了黃。

因數量過多,又擠在一起多日未曾洗漱,汗臭的味道濃郁刺鼻。

“站??!”

守在旁邊的化妖們警惕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晏景予,呈防守姿勢,厲聲質問:

“你是何人?”

不發一言,晏景予直接揮劍斬去,劍光斂成一線直劈那些化妖的面門。

豈料對方沒有反擊,只一昧地防守躲避。

“你們……”

顧不得多想,他抬手去拉一個弟子起身,卻感到那弟子渾身軟趴趴的,提都提不起來。

“晏長老,我們被灌了藥,修為盡失?!蹦堑茏用纥S肌瘦,有氣無力地道:

“除非將這些化妖都殺光,不然……救不出我們的?!?/br>
晏景予目光一凜,轉過身望著那些化妖時,眼中無限殺機。

長劍鳴顫,他持劍在手一連揮出數道劍光,如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化妖們的喉間。

下一秒,變故突生,憑空出現了一股狂裂攜著氣勁的陰風,吹融了所有的劍光。

一道人影在狂風卷起的風沙中逐漸顯現,斜眉入鬢,黑眸炯炯,艷麗色濃的容貌一如往昔。

“伏城?!标叹坝栊纳鷧拹?,“你還有臉出現?”

“她呢?”

挑了挑眉,伏城毫不在意他的態度,盯著晏景予的臉不放過任何的表情變化,只道:

“我要見她?!?/br>
“姜覓不會見你的?!标叹坝韫麛嗑芙^,劍尖指向廣場上的弟子們:

“如果你還念著她的恩情,就放了他們?!?/br>
伏城冷嗤,“休想!”

“你——”

晏景予怒極,“你害了她還不夠,現在還想害她的同宗,伏城,你果真是……狼心狗肺?!?/br>
“我不想跟你扯?!?/br>
同晏景予的口頭爭風讓伏城極不耐煩,他一揮袖,甩出一道氣勁,當場擊在一個白衣弟子的胸口。

那弟子身軀后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本尊不是在和你商量?!弊旖浅冻鲆荒幧男?,伏城冷然開口:

“你沒有選擇?!?/br>
“你——”晏景予又氣又怒,猶豫不定。

手心白光大熾,伏城挑眉,玩味陰鷙的視線與他的撞上,讓人心寒。

這一掌打去不知會害了多少弟子的性命,對比起來,剛剛的那一道氣勁格外溫柔。

在場不少弟子嚇得驚叫連連,戰栗不止。

握住劍柄的手背迸出青筋,少傾,晏景予艱澀張口,每個字從齒間硬擠出來:

“好,我帶你去?!?/br>
伏城……從未想過再次見她竟是這種場景。

天氣剛剛轉涼,她的膝上卻蓋了一層厚厚保暖的毯子,小臉沒有血色,很安靜地躺在躺椅上曬著午后陽光。

唯有一雙黯然失光的眼眸時不時轉動兩下,形銷骨立,沒有生機的樣子宛如槁木死灰。

他把她害的這樣慘。

伏城躲在木門后,遠遠看著她,猛地背過身去,熱淚淌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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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更呀,今天少了一些,是因為昨晚靈感不佳?_?

她隱隱松了一口氣

“藥可服了?”晏景予微微彎腰,低聲對著氣色不佳的女子道。

姜覓點了點頭。

這時,從偏門走出來一個麻布粗衣的中年婦人,見了晏景予,立刻笑著上前:

“晏公子,你回來了,要不今晚帶著你meimei去我哪兒用飯?”

“不了?!标叹坝柰窬?,從袖口拿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這兩日給你添麻煩了?!?/br>
“舉手之勞而已,再說之前你已經給過一錠?!?/br>
那婦人連連擺手,堅持沒收,笑呵呵地回了隔壁的家。

“身體可有不適?”拿手去碰姜覓的額頭,體溫正常,晏景予放下心來,詢問:

“這兩日吃的什么?晚上睡覺會不會冷?要不要今晚再給你添一床被子……”

姜覓因他絮絮叨叨宛如老婆子的多言而緩緩笑開,聲音又輕又慢,一一答了。

小院外,偷偷看著姜覓,見她對另一個男子低眉淺笑,那笑容讓一貫小心眼的伏城心中酸得冒泡。

就像是心里被灌了很多很多的老陳醋,酸悶悶的。

理智上,伏城知自己不該這般的,他這醋吃的一點都沒有道理,可就是忍不住。

反正她注定回到我身邊的,那就暫時允許她對別的男子……笑一下。伏城扒著門框,別扭又小心眼地如此想著。

“師兄,劍譜取到沒有?”

“取到了?!毖凵耖W爍了一下,晏景予移開與她對視的視線,只道:

“這兩日沒與你對弈,不知棋盤可落了灰塵?!?/br>
話落,他從房里拿出圍棋,放在石桌上,將裝著白子的棋罐推給對面的她。

兩人一連對弈幾局,姜覓全勝。

短時間內連贏多次,姜覓蹙起眉頭,對面的白衣男子行棋毫無章法,顯然正在走神。

“師兄,你有心事?”摩挲著光滑的白玉棋子,她突然感到心慌,“你在想什么?”

“覓兒?!标叹坝璧蛦?,雙手撐著桌面,上身朝她探過去:

“師兄走之前,曾說過回來時有件事要同你商量?!?/br>
即使伏城不出現,晏景予也打算同她提起雙修之事,而那條他的出現,給了晏景予極大的危機感。

捏著棋子的手指緊了幾分,姜覓定了定神,“嗯,你說?!?/br>
“覓兒,我、我……”

心臟砰砰直跳,而耳膜深處都是咚咚的聲響,晏景予緊張得張不開口,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從千年之前,他跟著師父上緲峰,看見那個坐在小院門檻上的青裙小姑娘伊始,心中就有一株柔軟的小草在萌芽。

如今,千年之后,小草長成了參天蔽日的大樹,生在他的心口上,過于沉重的重量有時壓得他難以呼吸。

只有看著她的眼睛張口說出來,才能解脫。

按住胸口,晏景予深深呼吸了好幾次,抬首對上姜覓顫顫不知所措的目光,低聲開口:

“覓兒,我想——”

轟,門外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斬斷他準備了好久的話語。

晏景予啞然,臉上霎時失了溫潤,氣憤不悅,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師兄先去看看?!绷季煤?,他牽起嘴角,溫和地丟下這一句。

姜覓從駭然的情緒中緩過來,不是怕方才那聲暴響,而是怕晏景予那些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

那種神情語氣,那種快把一個人吸進眼睛的深沉眼神,都讓姜覓感到分外熟悉,她曾經也在那個……少年身上看見過。

他離開時,她隱隱間松了一口氣。

不是無知少女了,剛剛晏景予要說什么,她幾乎猜測的出。

不要說出來,如果有可能,姜覓希望晏景予永遠不要說出來,不然她不知怎么面對他。

這個師兄自小是端方雅正的君子,她不想拖累。

在與晏景予對弈的時候,精神就開始疲了,姜覓渾身乏力,雙手撐住椅子扶手嘗試起身。

幾次失敗后,她躺在椅子上疲倦地睡了過去。

從歸云秘境那次,她強行壓低修為進入秘境后,體內就留下了暗疾,而后道心破損,又被釘入鎖靈針。

當初進階返虛,她靠的是心境的僥幸突破。

被阻攔之后進階失敗,遭受了十倍百倍的靈力反噬,再加上暗疾,她的身體虧損得厲害。

院內的人昏睡沉沉,院外的兩人大打出手。

因這里是凡人界,為了避免造成恐慌和讓姜覓發現端倪,他們赤手空拳,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攻擊。

也不打臉,專挑對方裹在衣料下的部位狠狠下手。

晏景予退后幾步,嘴角流出一行鮮血,而對面同樣受了傷的伏城,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我從未見過你這般厚顏無恥的化妖?!标叹坝枘ㄈプ旖堑难獫n,恨恨出聲。

伏城不答,一雙陰鷙的黑眸盯緊了他。

雙方僵持片刻后,晏景予率先離開,走到門口看見姜覓雙眼閉著,疾步過去想要抱起她來。

不妨有人先他一步。只求別再見他

抱進懷中的那刻,伏城才發覺她比他想象中還輕了許多。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不復以前纖秾有度的風韻美好。

他懶得去管晏景予的臉色是如何難看,小心又快速地抱她回房,及時關門,揚手設下結界。

這個結界凝實難解,能堵住晏景予一個晚上。

點燃蠟燭,他回到姜覓身邊,手指撫過她柔軟的青絲,眼眶潮潤。

燭光暖暖,照得她的小臉看起來有了一些血色,只是手指摸上去,還是很涼。

“你怎么這么涼啊?!?/br>
將兩只如冰的小手裹在掌心,伏城低頭,邊哈出熱氣,邊揉搓起來,他語帶哽咽:

“徒弟該早點來找你的,明明醒來之后就回到你身邊?!?/br>
搓熱了她的雙手之后,伏城的手指探進被窩里,發現她的身體也冷冷的,像一塊沒有溫度的木頭。

“我真的對你不起?!?/br>
那張小臉蒼白得讓伏城每見一次,就心顫不已,可他仍一瞬不瞬地看著,直到眼睛酸澀得泌出淚水。

即使蓋了兩床被子,姜覓的身體也沒什么溫度,而后她動了一動,慢慢地蜷縮起來。

應是太冷了,伏城知道,她以往睡覺時很規矩的,絕不會縮成緊緊的一團。

不知為何又做出了偷偷摸摸的舉動。

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脫下黑袍,順著身體的本能躺進被窩,伸手將她圈進胸口。

她涼涼的身子貼上他的時候,伏城只覺,空了十余年的心房霎時被溫暖舒服所填滿,幸福得快要溢出來。

自少時起他就懂得了什么是性事,又因為本體是蛇,欲壑難填,所以開葷后,日日克制不住地纏著她要了一次又一次。

分別的十余年間,為了強迫自己不去想她,他日理萬機,像抽打陀螺一樣逼著自己不停地忙碌起來。

欲望來了就努力刻意忽視,等著下體的腫脹消下去。

伏城清楚自己有多想要她,卻沒想到會有如今,只單純地抱著她,身心皆不摻雜任何情欲。

身子暖和起來,姜覓蹙起的秀眉慢慢松開,睡夢中,她忍不住朝那一團熱源蹭了蹭。

“覓兒,我會治好你的?!?/br>
女子不經意的動作讓伏城眼中起笑,很快這幾分笑意又隱下去,他深深凝視著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小臉,另一只手輕拍她的后

背。

他輕聲道:“我會治好你的,哪怕……用我的命?!?/br>
最后還是沒忍住吻了又吻她的唇面。

交頸而臥,相擁而眠,兩人的呼吸融合在一處,這同床共枕的一晚上睡得冗長又舒服。

清晨醒后,姜覓時有時無地聞到一股沉香味,香氣入脾,清神理氣。

她不知這股香味從何來,有些納悶。

她還注意到今日的晏景予,比起昨日,狀態更是奇差,精神萎靡。

“師兄,要不你還是先回房休息?!?/br>
看著晏景予眼下的兩團烏青,姜覓慢慢開口:

“我一個人沒事的,不用擔心?!?/br>
“師兄不累,只是最近在修行上受了阻礙?!?/br>
打起精神,晏景予微彎的腰背挺得筆直,他的視線在姜覓今日紅潤了一點的腮邊轉了轉,張了張口,還是什么都沒說。

“對了,你將我房間香爐里的熏香換了?”抿了一口茶水,姜覓笑笑,“這種沉香的味道很特別,很好聞?!?/br>
她認真地道謝:“謝謝你,師兄?!?/br>
晏景予渾身一僵,圈住茶杯的手指收緊,然后淡淡地應了一聲。

“師妹?!?/br>
“嗯?”

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晏景予懷著私心,緩緩開口:

“你還念著那人嗎?”

姜覓收斂了笑容,“不曾?!?/br>
“還恨嗎?”他問。

纖長濃密的長睫垂下,姜覓勾頭,注視著杯中漂浮的茶葉許久許久。

而后她淡淡一笑,這一笑間勾去了所有的前塵舊怨。

“也不恨了?!标柟庵?,她的聲音很輕,輕得風一吹就散。

她不知道,背后的屋頂上有人驀地咬緊了牙關,激動得眼紅,想要立刻飛身下來緊摟住她。

晏景予心底苦澀,即使那人害得她跌至地獄,她竟也不恨?!

卻聽她緩緩開口:“師兄,我不想執念過去,在余下的短暫的日子里一直心懷仇恨地活著,那是件多可悲的事啊?!?/br>
陽光落在指尖,清風拂過發絲。

在這樣明朗溫暖的好天氣里,如果一昧地沉湎仇恨而放任自己充滿痛楚地活著,錯過日色與風,真是太可惜了。

“我不想再恨他了?!?/br>
她仰頭看向院內那棵凋了海棠花,葉子卻還碧綠的海棠樹,嗓音隨風,輕輕送入眼圈通紅的伏城耳中:

“我只求,別再見他?!?/br>
我以前也是有師父的

后背重重地撞上墻面,晏景予呼吸一窒,脖子被他用手臂死死抵住。

顧忌著房間里的她,伏城刻意壓低了嗓音:

“我和姜覓的事,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用不著你在這里指手畫腳?!?/br>
“于情于理,你都沒有資格說出這番話?!?/br>
扣住他的手腕,晏景予揚起下巴,語氣極為厭惡:

“這十余年來,我們在一起生活得很好,她今晨也說了不想見你,現在你又來添什么亂?”

“我來恕罪?!?/br>
瞬間澀了眼睛,伏城抵住晏景予脖子的手緩緩松開,復又沉聲威脅:

“別阻止我,如果你還在乎滄浪宗那上千條的人命?!?/br>
“你——”

眉宇驟冷,晏景予站在原地手握成拳,無奈憤然地看著伏城推門進去。

時至傍晚,房間內光線微弱,伏城朝記憶中床的方向緩緩而去,行止放得極輕。

連呼吸也刻意放緩得幾不可聞,他來到床邊正要伸手解開腰帶,倏地動作一僵。

昏暗中,一道顫顫弱弱的嗓音乍響。

“伏城?!?/br>
稍稍側頭,姜覓眸光微動地看著床前那道一動不動的高大黑影,語氣有驚無喜:

“真的是你?!?/br>
其實她今晨醒來就開始懷疑了,被窩一側的凹陷,揮之不去的沉香味,還有師兄昨日歸來后莫名的失態。

師兄絕不可能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那昨晚爬上她的床的,就只有他了。

香爐里的熏香根本沒有換過,所以她故意對晏景予提起沉香,果然見他立刻轉換話題,提起過往。

姜覓知他遲早有一天會找來的,總有這天。

“覓兒,你……何時知道的?”

伏城目力極佳,昏暗中也能將她臉上的冷淡疏離瞧得清清楚楚,身體是手足無措的,黑眸是殷切的。

“你走吧,別再來了?!?/br>
姜覓合了眼,已是倦極,淡淡的下一句令伏城心神俱碎,她說:

“伏城,我沒幾個活頭了?!?/br>
她活不了多久了,余生將盡,不想再同他爭,再同他吵,也沒有精力再去恨他。

“不,徒弟不走?!?/br>
他死皮賴臉地爬上床,強制擁她入懷,英挺的鼻梁磨蹭著她的鼻尖,彼此呼吸相抵。

刻意忽略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厭惡與不耐煩,伏城低低哄道:

“別說傻話,你會一直一直好好活著,會與山川同歲,看盡世間枯榮?!?/br>
明月西移,移進床邊的窗口中,銀色的光華透過窗欞流轉進來,落滿了床面。

“你放開我?!?/br>
月光中,姜覓抬手推他,“你有什么臉面和我說這種話?我真的……不想見你,也不想和你吵?!?/br>
“覓兒,師父,過往的一切我們都忘記好不好,你原諒徒弟?!?/br>
語氣酸楚執拗,伏城用力地摟緊她,長腿夾住她兩條開始亂蹬的細腿,牢牢地將姜覓錮在懷中,不斷地道:

“過往的恩怨都忘了好不好,師父,你原諒徒弟,你以前最疼我的。好師父,徒弟錯了,當初真的錯得離譜?!?/br>
“如果能讓你消恨,再刺徒弟一刀也沒問題的,覓兒,等你身體好了再刺徒弟一刀?!?/br>
一滴溫熱的淚水流進姜覓的頸窩里,一滴又一滴,是他埋在她的頸邊低泣。

“為什么做師父的就得原諒徒弟???是不是無論徒弟做了任何錯事,都值得被原諒?!?/br>
情緒激動起來,姜覓眼圈發紅,竭力維持的冷靜開始崩掉,她低吼道:

“師父也是師父的徒弟,我以前也是有師父的?!?/br>
她也是有師父的,他憑什么這么欺負她。

本來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她就可以實現當初的約定見到師父了,明明只差一點點而已。

“師父,師父……”他蒼白無力地道歉,“是我對不起你,往后余生,徒弟會傾盡所有的補償你?!?/br>
“我不要你的補償?!?/br>
孱弱的身體經不起動怒,姜覓感到胸悶氣短,恨聲開口:

“你走,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出現就是最好的補償?!?/br>
“徒弟不走,這輩子賴定你了?!?/br>
眼中的淚花被月光映得生動漣漣,他抬起頭,就這樣用一雙動人的黑眸深深凝睇著她:

“覓兒你天生就適合我,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生而同衾,死亦同xue?!?/br>
哪知姜覓猛地推開他,坐起身子拖過旁邊的枕頭一下一下朝他臉上砸去,哭了出來:

“你滾,滾啊,收起你自以為是的深情,欺騙、誘jian、囚禁……樁樁件件那件不是你做的!”

“你讓我惡心,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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