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借魚渡水
第七十六章 借魚渡水
(一百三十一) 我掙扎了一下,他放開我,向后退了半步。我問他,看來你知道近親結婚的后果,還非要和我生孩子?不怕孩子們面臨同樣的命運嗎? 他說,這是母親交代的。而且,我查過陰陽譜,我們的后代不會有疾病。 怎么可能?兩個有病的人結合,反而生下健康的孩子?完全不懂遺傳學的文盲聽了這種話都直呼過份。 他見我不信,道,無論你信還是不信,事實就是如此。天星門治好了我,我現在很健康,陰陽譜也絕對不會騙人。 我道:母親交代你做,你就一定要做嗎? 他點點頭:對。 為什么? 母親是母親,她給予了我血rou,我應當報答她的生育之恩。 讓你跟從未謀面的親meimei生孩子,你也沒意見? 嗯。 太愚蠢了!我忍不住罵道:她懷上你,上下你,從來就不是為了你。你根本不是自愿來到世上,也不是自己選擇了成為她的孩子,為什么要聽從她的命令?難道你沒有自己的是非判斷能力嗎? 他笑道:母親在信中常說你是個逆子,如今聽了溦兒一席話,果然不假。 你放心。他挽起我的手,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在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意志。 我抽回自己的手,正想給他一個耳光,卻見到三秋正站在籬笆后面。 不知道他從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我瞬間有一種無來由的心虛。 三秋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道:四月,你喜歡什么刺繡? 什么? 刺繡。他怕我聽不到,揚高了聲音:我想在裙子上繡些東西,你喜歡什么? 樹葉。 裙子是綠的,樹葉也是綠的,不太好。 此時,剛好兩只飛燕從溪上劃過,飛進了遠處的小樹林中。我道:那就燕子吧。 他應了一聲,囑咐我不要在外邊站太久,回屋繼續從事他的服裝設計事業了。 我轉頭看向陸白月,他正一眼不眨地盯著我,我剛想說什么,他道:他很在意你我的關系。 我道:你什么時候走? 溦兒愿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走。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我不會跟你走,你要自己走。 那我就待在這里,陪著你。 你們天星門不是不允許下山嗎? 他道:是這么規定的,但我是奉命下山。師父也看過母親給我寫的信,他也很喜歡你,若我們成婚,山中人丁興旺,他必然很高興。 我不知道要怎么處理我的表情才能讓我看起來不那么痛苦。我聽了這段話,難受得面目扭曲,我覺得我的嘴角都要咧到眼角去,這個世界的人真奇怪,只要某些人覺得好,我們就得按照他們說的做?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搖頭拒絕他:我不要,我不高興。你快點回去好嗎?我家里可住不下第三個男人。 溦兒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我這里沒地方給你住。 他道:那我就住在小舟上。 我看了看那個比單人床還小的小舟,無語之余是深深的無力,我道:總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強迫我,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問問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嗎? 我沒有再說話,徑直往小山坡上走,陸白月站在溪水邊看我,他的眼珠顏色很淡,像褪了色的墨水。午后的陽光照耀著他的長發,也照耀著我,山坡上的草綠得發嫩,暖洋洋的風從裙擺下面吹過來,飛燕的翅膀扇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當風吹過裙擺,從我的指間穿過時,我忽然感到一種極度的孤獨,但這種念頭很快又被風吹散了。 (一百三十二) 我收了上午曬出來的被子,上面散發著一股棉質品微焦的氣味,并不難聞,回去時陸白月依然在路邊看我。 不理會陸白月的日子過了兩天。我家有三個臥室,我住最大的,三月三秋住一間,另一個放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雜貨間。 但我們太窮了,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以放。他們二人睡在一個屋里,主要是過去的陰影使然,他們無法一個人呆在一個獨立的空間,總覺得有只眼睛從不知何處盯著自己。 陸白月賴著不肯走的日子里,他們兩人本著地主之誼和照顧我家人的責任心,把雜貨間收拾了出來,還鋪了新床給他住。 對此我直搖頭,他倆人待陸白月越好,他離開這里的可能性就越低,甚至過段時間,還會試圖改變我們的生活環境。 這個猜測隨著某天陸白月在院中用一根奇怪的尖木鉆地時應驗了,我問他在干什么?他說打口井。 門外就是溪水,為什么非要在這里打井?就差這幾步路嗎? 但我什么也沒說,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懶得理他。我帶著小羊出門散步,隨著天氣進一步變暖,溪邊長了很多紫花,小羊對這些花有別樣的興趣,每天一出門就跟頭牛似的往前奔,拉都拉不住。 當小羊牽著我從外邊散步回來,院子里泥濘不堪,到處都是紅色的土和泥漿,就連籬笆也被打壞了好幾根,三月拿著鐵鍬傻站著,一見我回來,整個人都不好了:不是我干的! 怎么回事? 井水冒得太快了,水眼可能沒找對。陸白月道:你放心,我很快弄好。 我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院子里折騰,半個時辰后,院子里的情況更糟糕了。 陸白月沉默了很久,緩緩地走過來:溦兒,水止不住,我們得放棄這棟房子了。 最后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他開鑿出的水眼被堵住了。陸白月很是內疚,一直側靠著墻,垂著頭,像根焉了的草。 我覺得很有趣,當然不是對陸白月感到有趣,我在想,這里水壓如此高,若是有管道,是不是可以做一個水管,直接通到廚房呢? 但是我們沒有管道,此事就此擱置。我的衣服做好后,三秋給陸白月做的鞋子也做好了,是此世男子常穿的繡花鞋,藍色的,上面繡著七種不同的花。 我感嘆三秋的心靈手巧,將鞋拿給陸白月,本以為他見了鞋子,會從失落中走出來,誰知他竟不肯要。 這么好看的鞋子,為什么不要? 他小聲道:我把鞋子給了水中的魚兒,它們答應我助我渡水,我若是穿上了鞋子,約定就結束了,我就無法渡水了。 關于魚兒助他渡水的事情這似乎已經是第三遍了,上次說要問,最后也沒問。他如此認真看待此事,難道他說的是真的?人竟可以用鞋子和魚兒做交易? 那你到冬天也不穿鞋子?我問他:不怕腳被凍掉? 他點點頭:怕,但是,這是我和魚兒的約定,不能違約。 他還真是倔強,這股勁跟纏著我要生孩子那勁真像。 我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看什么? 魚兒助你渡水。 陸白月帶著我來到溪水邊,讓我看到了奇異的景象。 他站在小舟上,遠方的風沿著溪水而來,水面起了小小的風,卷起了一陣漩渦,小舟像有了魔力,隨即逆水而上。 他在溪水中逆行,我踏著岸邊的草與他同行,他向我伸手,我順之踏上了這葉小舟,感覺溪水在腳下緩緩流動,像身處童話里一般,非常奇妙。 我笑道:你可不要就這么把我帶走。 他道:溦兒不想走,我就在這里陪你,我是你的家人,不會勉強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不回去,你師父不得下山找你? 他一下山就會迷路,不會來找我。 我想,那天我的話他或許是聽進去了。但是,倘若他真的聽進去,他就應該滾回天星門,而不是繼續陪著我。 我問他:你怎么跟魚兒做的約定? 他道:我跟它們對話,把鞋子扔進水里,一開始,它們還不肯要,后來我向它們許愿,就收下了。 真是具有童話氣息的故事,我咯咯地笑起來。笑夠了,把鞋遞給他,他還是不肯要。 我若是收下了鞋子,就不能渡水了。我不能要。他還是這么說。 那也可以先收下。 我不能,若是我渡不了水,就無法回去了。 你不是要住在我這里嗎?現在又不需要渡水。 是這樣,但是我總有一天要渡水回到離壬山,所以我不能違背約定。。 我道:你可以先穿上鞋子,等你需要再次渡水的時候,再把鞋子送給魚兒,再跟它們許一次愿,它們那么善良,應該能接受續簽合同吧? 他聞言,眼睛都睜大了,又眨巴了兩下,臉上寫滿了驚訝、恍然大悟、崇拜、茫然,他告訴我,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事情還能這么辦。 這位哥哥腦子確實不太好使。 我把鞋子塞到他懷里,那個瞬間,河上的清風突然停了,小舟隨之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