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歸來前夕
29 歸來前夕
林桐笙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流沙,令人焦灼的熱度包裹著她,她在砂礫中下墜,灼熱與刺痛裹挾著她的感官,就連鼻子里呼出的空氣都在灼燒她的鼻腔。 一股令人安心的涼意貼上了她的臉頰,將她帶離這詭異的處境。 小桐韓宥坐在她的床邊輕聲呼喚她,他把手放在她的小巧的臉頰旁,將她被汗水打濕的鬢發撥開。 距離廠房的那次賭局已經過去了四天,林桐笙暈倒的第一時間就被送去了與邦本會關系緊密的地下醫生處,無名斷指已經被接上,由于天氣的緣故,還是出現了發炎感染的輕微癥狀。麻藥的藥效消退后,林桐笙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鑒于地下醫生那里堪稱糟糕的住院環境,韓宥聽話地拿著瓶瓶罐罐把人運到了自己西灣區的小別墅里,在別墅的一層布置出一間病房。 他并不能全天候地陪在她身邊,對叛徒的處理、接手賭約中的產業、跟何其的舊部還有自己的新手下開會王輔佐跟在韓宥身邊,看著他日益堅毅的側臉,竟然產生了些許錯覺。 是啊,這位小少爺的變化實在太大了。林桐笙參與的每一次賭局對他來說都是一次良性的刺激,讓他一點點擺脫幼稚成長起來,如果說之前的變化還只是量變,那么這一次的刺激就形成了質變。 韓宥的變化讓王輔佐覺得有些許欣慰,更多的則是危機感,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應該作為一個蠢笨的傀儡直到何其掃清障礙歸來接管一切,隨后許諾一些表面的,不觸及根本的好處給他??涩F在的韓宥大概不會接受何其會給出的好處,他一定想要更多,不論是從韓宥自身的角度,還是從林小姐的角度頭疼啊。 哦,還有更頭疼的就是恨不得馬上趕回來的老大 在聽到林桐笙再次斷指的事情時,王輔佐從聽筒對面的靜默中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壓力,對面爆發了一聲被悶住的碎裂聲,很快聽到了跟著老大暫避的三把手的驚呼。按照王叔對自家boss的了解,恐怕是他徒手捏碎了茶杯或是什么東西。那次電話,何其甚至沒有問及賭局的詳情,也沒有確認當前計劃的推進情況,默不作聲地就將電話掐斷了。 韓宥做完一天的工作就會來到林桐笙所在的房間,她未能醒來的每一刻,他的憂慮就增加一分,那三個叛徒干部還有裴姓牌手都被交給了激憤的手下去處理,勢必要從他們嘴里問出點東西。 他不忍看她那只纏著紗布滲出些許血跡的左手,每看一眼便覺得心如刀割。如果這是對他幼稚無能的懲罰,為什么要由她來承擔 韓宥閉上眼睛,湊過去貼近她的臉頰:小桐,小桐,不要扔下我 對她的情感,韓宥已經在痛苦的清醒中理清了自己對她的感情,由最初的慕強再到依賴,由依戀再到不可分離,或許有好奇,絕無迷惘。在同她相處的一點一滴中,韓宥能感覺到她看似淡漠表情下的維護和縱容,她就是他年少是驚鴻一瞥的驚艷,從此之后大概再無人能入他的眼,就連她的瘋狂都能令他心動不已。只是不希望那樣的瘋狂再在她身上發生了,他看向她的左手,他承擔不起這樣的后果。 喝水,還有我餓了。 聽到熟悉的,帶著沙啞的平淡語調的聲音,韓宥立刻坐直身體,愣愣地看向蘇醒過來仍舊十分疲倦的林桐笙,半晌才將床頭柜的帶吸管的水杯拿到枕邊,把吸管遞給她。 韓宥端著水杯,像是要確認不是幻覺般傻乎乎地直盯著她看。 林桐笙看著他冒傻氣的漂亮臉蛋,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你不應該去叫人煮粥給我? 啊啊,哦!是的!韓宥手忙腳亂地收起吸管,站起身往外走,沒走兩步又像是初次上學怕被母親拋棄的孩子轉頭看了她一眼。 我暫時都會醒著的。 聽到這句保證,他才打開門吩咐人熱粥,不到一分鐘的功夫又坐回了林桐笙的床邊,就傻傻地盯著她。 怎么了?林桐笙側過腦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只知道喜愛的狗狗眼下發黑,像是幾夜沒睡的模樣。 小桐,我在她昏迷的時候,在她接上斷指的時候,在她轉移到這里的時候,韓宥盯著她緊閉雙眼的面龐,有很多話想說,想撒嬌般地跟她說自己小時候跟母親生活在一起的事,想說韓顯、韓會長還有所謂生父的壞話,想說自己最近的努力,想跟她保證以后不會再讓她經歷這么危險的事當她半睜著疲倦的雙眼望向自己的時候,千言萬語都化作虛無,他囁嚅著說出三個字,房間門被敲響,粥熱好了。 粥喝了一半,韓宥又被手下叫走了。進房間來的手下的眼中對林桐笙跟韓宥都多了幾分尊敬,林桐笙覺得自己的手指總算沒白切,就算黑幫的發展進程里,生意占了越來越大的比重,可人際關系里還是講究著近乎野蠻的道義。 吃了粥,起床擦了擦身體,才沒動幾下,林桐笙就覺得累了,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得斷斷續續,她也不看時間,醒來看到房門下亮著的燈光,沒過多久便再次睡著。 她可以聽到房間外有人穿著拖鞋的走動聲,還有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聲,在她不知在昏睡與半夢半醒間拉扯幾個來回后,門被打開,洗漱完畢換上睡衣的韓宥走了進來,坐到她的床邊。 你要上來睡嗎?她還沒來得及騰出地方,她家的乖狗狗掀了被子就躺了進來,林桐笙滿足地吸了一口韓宥,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輕松地陷入了無夢好眠。 林桐笙蘇醒后狀態恢復得很快,沒過兩天,韓宥就看到在別墅駐守的小弟們輸得垂頭喪氣的臉龐。雖然不想承認,可那場賭局并非只帶來了揭開瘡疤的痛苦,林桐笙那張冷漠待人的面具也出現了一絲龜裂。 三位干部被策反的事將邦本會自何其失蹤后內部形同散沙的現實赤裸裸地撕扯開來,這時的干部對于內部整肅這件事已無過多的反對聲音,生怕一著不慎就被判定為吃里扒外的叛徒。林桐笙斷指的威望并不止于那次賭局的規模,趨于生意化的黑幫中還存在如此血性的女人,不得不讓他們高看兩分,因此何其舊部自然而然地接過理論整肅的任務。 不算意外的賭局內的一次意外,讓何其的計劃順利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預定回到蘭島的日期也大大提前??墒?,就算計劃不順利,何其也想盡快回到蘭島,聽聞她的瘡疤被當眾揭開,她當眾斷指,他將瓷質的茶盞捏碎在掌心里。 必須要回去了 乍聽聞斷指一事的時候,何其就下定決心盡快清理邦本會的內部,回到她身邊。 他一直說服自己不必太在意韓宥同她有親密關系的事實,他跟林桐笙并不是那種膚淺的占有與被占有的關系。 然而,在行將回到蘭島的前兩天,何其還是忍不住給韓宥打了個電話。 聽說,你最近成熟了不少,想必韓會長也會欣慰。剛開始的寒暄,何其就把自己擺到了年長一輩的高度,在這場計劃里,他仍然是占據主導地位的。 謝謝。韓宥聽清楚越洋電話那頭的聲音時,臉色忍不住陰沉下去。 現在邦本會已經修剪成我需要的形狀了,之后的洗白產業計劃一定能順利開展。 眼前還有新城會這個絆腳石,哪怕對手體量小,也要提防著狗急跳墻這種事的發生。韓宥深吸一口氣,他緊張得手心出汗,何其哥你作為未來邦本會的希望,不如在外面多待一陣。你也說了,我已經成熟不少,有陸律師的幫助,你不如等到新城會,被解決之后再回來? 這個提議,韓宥說得磕磕巴巴,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能勸動何其晚點回來,他也想去試一試。 電話那頭沉默了,韓宥閉上眼睛,心跳在胸腔內加速,他微微皺眉地祈禱著,祈禱何其一瞬間被蒙蔽隨后鬼使神差地采納他的意見。 半晌,對面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聲,韓宥深吸一口氣決定接受何其歸來的事實。 才夸你成熟了不少,就說出這么幼稚的話?嫉妒,沒錯就是嫉妒。何其懷揣著酸苦的情緒,隱秘的優越感與擔憂,作為一個情敵說道。 韓宥默默地咬緊了牙關,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寒冷。 我不在意你跟笙笙之間的親密接觸,畢竟,我跟她之間的關系早就超過rou體的范疇,她對我的依賴度和信任可比你想象得要深。 何其哥,依賴和信任并不是用來揮霍的。你為什么不告訴她你不是失蹤、不是死亡的事實呢?隨著何其歸期的接近,韓宥不由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何其城府頗深,他只能以惡意揣度,我的猜想是,雖然能認出小桐的人不多,可不能完全認為這個可能性就是零,萬一被人發現被利用,你寧可她一無所知地去死,也不能讓她透露出一絲你還活著的消息。畢竟你失蹤了,邦本會才有可能亂,內部局勢才能按照你所想的那樣洗牌。 何其被打得措手不及,即便他知道韓宥所說的那種林桐笙被人綁架拷問的情況不太可能發生,可他擔心她也會這么想。這種思考的邏輯是如此順理成章,很難用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邏輯來駁斥。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這是我跟笙笙之間的共識,從前我幾乎不讓她接觸到邦本會內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與事務,萬一我死了,那么她還可以用別的身份在陸律的幫助下,與邦本會徹底割裂地生活下去。何其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他也有幼稚之處,畢竟在關懷和照顧一個人的領域,他也是個新手。 可是身處其中,怎么可能全然割裂? 我會跟她解釋清楚的。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謝謝你的過分cao心了。何其平穩的語調里夾雜著些許焦躁。 你跟她已經不再是我們了,不論如何,我不會讓小桐感到委屈的。 何其氣到發笑:韓少你似乎沒搞清楚,笙笙不是一般人,有能力者才能保她無憂,否則她就會淪落到懷璧其罪的下場。 我會努力。 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我后天的飛機,就這樣吧。 韓宥從發燙的耳邊拿下聽筒,定定地看著傳出嘟嘟長音的電話,良久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