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從上了高中起，凱耶就沒睡過幾個安穩覺。合上眼是一個問題，醒來又是另外的問題。

    她頻頻做夢，夢中的內容更是亂七八糟。有時她又覺得自己是醒著的，因為夢中場景與自己的現實生活毫無差距。只不過那個世界算是了無人煙。有那么幾張人臉皮出現在自己面前，倒也不像是個活的。更刺激的是，她做過的夢還可以像電視劇一樣的連續起來，就算她在白天也是能夠記得清楚。

    昨天晚上，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今天凌晨，凱耶又做夢了。她睡醒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鐘了，樓下沒有聽見表弟表妹的吵鬧聲，大概是漢克將他們帶出去玩了。反正已經起晚了，早飯是肯定趕不上了。凱耶繼續躺了一會兒從床上爬起來，感受著胃里的咕嚕咕嚕聲，套上睡袍穿上拖鞋去了廚房。

    不出所料，廚房已經是被收拾的干干凈凈。凱耶蹲下身，正準備從下方柜子中拿出自己的碗，泡點燕麥喝，隨手卻在門框上摸到一張小貼紙。她拿出來一看，上面正是母親薩沙的筆跡。

    凱耶無奈。她的父母與別人家的不同，可就算在自己家里，她的父母對自己也不是多熱情，總讓她生出自己并不屬于這個家庭的錯覺。不過如今，這樣的情緒是不會再影響到凱耶幾分了?？筛窭锓扑狗驄D有時的態度又是想要與她親近卻不敢的。這讓凱耶著實是疑惑不解。

    就像現在，她的母親暗示她冰箱里有準備好的飯菜，卻不愿意往她手機上發條消息，或者是將貼紙放在更明顯的地方。

    凱耶將貼紙扔進垃圾桶中，也沒想著去拿自己的碗。她打開柜子，只見冰箱中有好幾盤準備好的果干麥片奇亞籽酸奶，切成薄片的火腿腸擺在盤子上，用塑料布封好。凱耶將火腿腸放進微波爐中熱了熱，酸奶就攪拌一下現成的吃了。諾大的別墅中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倒也不太適應。凱耶想了想，在前往佛羅里達的路上，母親似乎是給親戚們打了電話，說要出去逛一逛?？礃幼泳褪墙裉炝?。

    草草解決了自己的早餐兼午餐，凱耶洗了餐具，回房間將電腦拿下樓，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看學姐的消息。算算時差，現在正是法國的晚上，學姐應當在吃晚飯。凱耶也不著急，反正自己是有的忙。

    在臥室大約待了一個來小時，凱耶聽見鑰匙轉開門的聲音，她扭頭望去，漢克從外面趕回來。此外他的身后并無他人。

    吃飯了嗎？漢克在門邊的衛生間洗了手，喝了口水后，走到凱耶身后。他不經意地一瞧，是大學的事情？隨即他又趕忙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屏幕的。

    沒關系。凱耶回答，你怎么沒跟mama他們一起出去？

    太累了。漢克說，他們準備過兩天去野餐，帶著兩個小的一起去Costco買東西。我又沒什么想吃的，就算了。

    凱耶嗯了一聲，繼續翻閱著下載的pdf文件。

    你怎么想去歐洲??？漢克問。他覺得自己現在尷尬極了。

    學歷史，看了看書后就想去了。凱耶利落地回答。這個問題是所有人，包括申請大學的時候都會碰見的：你為什么想要來我們這里？家里因為有漢克這個先例在，格里菲斯夫婦到沒有過多詢問緣由或者是挽留凱耶。只是父親山姆與母親對視后，較為嚴肅地對她說：歐洲離美國太遠，你只能靠自己。就算是你哥哥也沒辦法及時來幫你。

    凱耶清楚自己的理由或許能夠敷衍其他人，但是對于跟自己一同長大的兄長是蒼白無力的。漢克知道自己在說謊。

    是的。漢克清楚。但是漢克沒有揭穿她。

    你又是因為什么想要去英國的？凱耶問，她感受到房間內因為自己適才那句話而驟然壓抑起來的氣氛，轉移了個話題。她并不擔心沉默，只是漢克她懶得與他相默無言地面對面坐著，我記得你十六歲生日派對時說過，自己要考哥倫比亞大學的。

    你知道的漢克說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她說過想要去英國，想去倫敦，但最后也沒有去成。他回憶著收到郵件通知時，撲進自己懷中放聲大哭的女孩子，微微嘆氣，我當時想，既然她去不成，我也不去算了。更何況我還不一定會被人錄取。

    誰知道最后選擇還是他。之后又因為各種陰差陽錯，女朋友徹底變成了前女友，然后又發生了那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和斯科特分手了。

    漢克一轉低落的情緒：什么？！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畢業典禮那天晚上。我們兩個分手了。

    漢克皺眉：他說的？

    我說的。

    漢克神情一緩：什么原因??？我記得那小子還挺喜歡你的。他短暫地陷入回憶，笑道，當時一到周末他來找你。喊你出去學習。哈哈，還真是會投其所好。

    他很好。所以我不能耽誤他。凱耶回答。

    斯科特對于凱耶很是特殊。他是凱耶第一個男朋友，而凱耶，也是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中學的這幾年，兩個人是慢慢接近，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斯科特有一個幾百頁的小型筆記本，上面記錄的是凱耶的全部。那是他們第十次約會時，凱耶將草莓果汁放在一旁，一口沒碰，待斯科特彎腰將餐盒收起來時不小心掉出來的。

    當時她的男朋友緊張透了。凱耶沒有打開，將本子還給他后，斯科特臉紅著收好。

    本子在畢業典禮的那天晚上被斯科特拿了出來。他翻了翻，帶著它走到垃圾桶前，明明已經伸出了手，卻還是沒有扔掉。然后她就看著這個大男孩紅著臉眼睛走掉了。

    畢業典禮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紅了眼睛也不會被人看出來。聲音上的沙啞也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敷衍過去，比方說高中結束了十分的難過，很快又要和女朋友分開了此類的理由。

    斯科特是個很好的男生?？墒欠质忠彩遣豢杀苊獾氖虑?。

    你為什么不抱著點希望呢？漢克問，歐洲的大學也就三四年，你的和我一樣，是三年的。中途說不定他還有機會做交換生，來歐洲看你呢。

    漢克感嘆道：很可惜的。我記得我們年級的同學，也很看好你們兩個。當初還有人跟我說，如果你要是和斯科特分手，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哈哈。我的meimei在全校都很受歡迎。

    這是假話。但凱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與漢克糾纏。

    我們兩個，一個在歐洲，一個在美國，隔著一個大西洋，很快又會有我們自己的關系網，凱耶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指，仿佛指尖在下一秒會長出綠芽來，與其在我，或者在他做出什么背叛了對方的事情并且被知曉前，不如趁早放了手。反正我們還是學生，這也不過是中學的事情。

    并且明明自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可真正站在斯科特面前，說出口時，凱耶還是覺得不夠妥當。她并不覺得心虛，甚至是直視斯科特的雙眼，看著他的眼眶逐漸變了顏色，被水汽籠罩，逐漸的讓自己看不清。

    你實在是漢克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么，他長長地嘆氣，算了，你就是這個性格。挺好的，至少避免了那個不好的結果。句號總是比省略號要強的，讓人不用去花心思猜這個猜那個的。

    他這句話意有所指。凱耶在電腦上將最后一行字打完。

    她想不通。如果真的要算，自己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墒撬@個受害者已經明確的表明了不愿意，也不會去追究漢克的責任。她想要的，或者說她愿意看到的，是兩個人當作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墒菨h克偏偏要表現出那個愧疚自責的態度。

    這很好。這樣說明他心里確實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反思這也是凱耶預料之中的：她的哥哥，心腸太軟但這并不是凱耶想要的結果。至少有一點，她要告訴漢克。

    凌晨時間與漢克意外的談話讓凱耶在第一時間做出了這個決定。

    凱耶將電腦合上，放到一旁。她將漢克圈在自己的雙臂之間，跨坐在了漢克的大腿上。

    哥哥。凱耶說，我想我需要更加明確的告訴你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我很清楚我說過什么話，我也希望你能夠將我的話聽到耳朵里去，記到心里去。

    她頓了頓：我知道你可能很意外，也不想要這么做。但是我必須要這樣做，來向你證明我的說法。

    隨后，她抓住漢克的肩膀，往前靠了靠，她的兄長就這樣僵直在那里，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更多的是他好像并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么。

    于是，凱耶低下頭，吻住了漢克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