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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一類的零碎活計便全移交給他,減了水杏不少負擔。臘月底,恰逢洋人的圣誕節,宛嘉特意請他們去西菜館用晚飯。這一日,天上飄著小雪,宛嘉挽著水杏的胳膊打前頭走,福順在她們后頭,到了路口,正預備攔人力車時,他們又是同時頓了腳步。隔了幾個人的距離,那青年就像一株青松似的直直立著,這樣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單薄的風衣,像對季節更替,氣溫的冷熱都沒了知覺似的。福順驚訝地喊出一聲,“小滿哥?!?/br>水杏略略一呆,他已走到了跟前,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像要把她看到心里去,卻不說話,也不敢動,好像她是夢中的泡影,一不留心,便會煙消云散。她心像被針扎了一下,雙手卻已先一步抬起來擁抱他。這動作,因是太自如,反而是疏離。短暫的相貼,小滿又聞到一股陌生的脂粉氣,頭腦一瞬里仿佛被麻痹了,兩個人分了開來,他這才看清,她穿的是件西洋式的長大衣,內里搭了一條黑色的針織連身裙,裙擺子到膝蓋,露著兩小半截裹了玻璃絲襪的纖細柔美的腿。她的頭發剪得也短,一副新女性的式樣,清秀的臉上固有的溫柔和緩因此被削弱,而從前在小滿印象里只是偶爾浮現的靈動卻加深了。恍惚里,對著另一個陌生的女子似的。他到底回了神來,一把抓過了她的手,她也就任他抓著。觸到那熟悉的微微粗糙的手心底,他叫出一聲“杏兒”,就紅了眼眶。她點著頭,回應似的,反過來也將他的手握緊了。這會兒,雪下得大了,一片緊接著一片,迷得人睜不開眼。他說,“一起回去……”,就要帶她走。她看著他只是笑,卻輕輕抽回了手,像小時候那樣伸到他頭上,替他拂去了細小的雪花,又往下,安撫似的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在告訴他:她現在很好,不要擔心。58.可期(上篇)10.23末有增補小滿是一個人冒雪回去的。整條蘇州河的沿岸都人跡寥寥。時近黃昏,天色晦暗,只有一片片雪花前赴后繼地落到混沌的河水里。他走著,全身慢慢都被凍得沒了知覺,獨獨那只手上好像還殘留著和她相握時的觸感。其實,宛嘉是一早就將尋到了水杏的事情告訴了他的。一聽見這消息,他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似的,一下有了生機。宛嘉卻又嘆口氣補充,“但是,阿姐讓我先不要告訴你?!?/br>他聞言,有好半晌回不了神似的空滯著,隔了許久,才緩緩道,“她是不想見我,還是……覺得不必見了?!?/br>宛嘉一時也是靜默,隔一會兒,又笑了一笑,“女子的心思本就是難摸的。阿姐這樣,總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再者,她也告訴我,過一陣就會來尋你的?!?/br>小滿沒應,她就猜到他一定會忍不住先去尋她,就有些無奈地道,“如果你這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說不定她心里一慌,又要不辭而別。到那時候,就真的再尋不見她了?!?/br>他紅了眼眶,閉了閉眼,終是應了聲,“好”。舊年歸家的那個黃昏,他在空空的臥房里枯坐著,一直到第二日天亮,他昏昏噩噩地走出門去,先到隔壁去尋柳嫂問,雖然問不出她去了哪里,但至少確定了她離家的日期,他走到碼頭上去,拜托了船工,查看了船只的發車表,再對照她離家的日期,這才發現,她原來也是去了上海。他急急忙忙趕回了上海,仍是沒有目的地四處尋她,那段時間,他的心里像有一桿天平,兩側各盤踞著一個聲音,一個信誓旦旦地說,既然她也在上海,那么你總能尋到她的。另一個卻無情地告訴他:你尋不見她的。她已不要你了。這兩個聲音日夜牽扯著他的意識,幾乎將他的人都分割成了兩半。他從三月份的早春,一直尋到盛夏,始終尋不到她半點音信,人是整夜不能安眠,白日里精神恍惚,偶然一看鏡子,看見反射出來的人下頜削尖,面無血色,眼窩顯得深,像鬼,也像獸,唯獨不像人。那時候,他已即將中學畢業,心是如同死灰,理智卻告訴他,不能再這樣下去,遂理了發,換了衣服,揣著學業證書尋起了工作。因有過不少的投稿經驗,又有繪畫功底,雖只有中學學歷,也順利地在一處雜志社尋到一個美術編輯的職業。新工作剛上手,要熟悉和學習的東西有很多,下班后還兼顧著幾份報刊的畫稿,往往忙碌到深夜。看起來他好像是振作了,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日尋不見她,他始終是行尸走rou,轉眼到隆冬,他甚至畫好了一疊她的畫像,預備上街去張貼——假設那時候宛嘉沒來告訴他尋到她的消息的話。他答應了宛嘉先不去尋她,為了讓他放心,宛嘉隔三差五就寫信過來,向他匯報水杏的事。他反復地翻看著宛嘉寫來的信,心里確切地知道她在哪里,卻只能憑著那幾頁薄薄的紙了解她的近況,這種感覺,甚至要比尋不到她的時候還更煎熬。看到宛嘉在信上寫,圣誕節夜里他們預備出外去吃西餐,他究竟沒能再等下去,提前過去侯在了那個必經的路口。一年間,他做過無數個和她重見的夢,真正見到這個全新的她的時候,也有一種錯覺,好像仍在一個夢里。她掙開他的手,替他拂去雪花,他想拉她走,又其實有許多話要告訴她的,人卻被一股力量困住了似的,不能動,更開不出口來,就這么眼睜睜看她笑著轉身,回到了宛嘉身旁。他們一行人一道朝他揮手道了再會,這就同時上了兩輛人力車遠去了。他一個人在雪中空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一個人回去。尋不見她的時候,他的心一日日無止盡地,只朝深處墜,而這夜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四肢卻還像立在那場雪中,冷得喪失了知覺,過去的她與現在的她在他腦海里反復交織,心就像被繩索纏縛住了似的,混亂且迷茫。第二日午間,他到她的店鋪時,正碰上她在忙,手上拿著軟尺,細致地替一位洋顧客量著尺碼,聽見推門聲,她暫時分一下心抬了頭望向門邊,看到是他,人一怔,卻只向他一笑,便又繼續手上的活計。宛嘉似乎有事出外了,并沒見她,原本在一旁熨衣服的福順擱下熨斗,笑著向他打一聲招呼,倒了一杯茶水給他。他接過,道了謝,便坐在店內的沙發上默默等。水杏替顧客量完尺碼,微笑著送她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