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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語還更難懂的奉賢本地話,穿得簡樸,但收拾得極利落。他們才進屋,她就替他們一人盛了一小碗糖水漬的黃桃,甜酸水靈,解渴極了,這會兒吃下去,無疑像場及時雨。正吃著黃桃,又有切成月牙形的白梨瓜送上來,特為擱在冰涼的井水里浸過,一口咬下去冰著牙,透心的涼。吃過這兩樣,三個人都有重活過來的感覺前院有一大片的絲瓜架,還養了雞鴨,中午飯就在絲瓜架下用。木桌上擺了一缽玫紅的腐乳rou,糟鹵的雞爪毛豆,一盤子空心菜,一大碗綠瑩瑩的絲瓜湯,還有一小碟咸魚鲞。這家的青壯年恰好都不在,和他們一同吃飯的,除卻了姨婆,只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煦和的小侄子冬兒。飯后,三個人帶了鬧著一定要一道去的冬兒,騎車去了南橋鎮上的古華園。那園子里綠樹成蔭,人也少,大部分的太陽光被遮蔽了,反顯得陰森,他們朝里走,無意間走到一處高大的牌樓前,抬頭望,牌額上書三個有些褪色的大字,“三女祠”。冬兒昂著頭,背書似的認認真真告訴他們,先生跟他們說過,吳越爭霸時,吳王敗退,帶了三個女兒逃至此地。為免女兒被俘受辱,便將三女在此地活埋,因此這里才叫“三女祠”。三個人都不說話,卻都覺得壓抑,末了,還是煦和笑著提議一聲,就又往回去,拿了畫架轉道去海邊寫生。到了那海邊上,才支起來畫架,天就陰沉下來,但見云層低低壓著一片光禿禿的海,放眼看去,只有深淺不一,漫無邊際的灰色,實在興味索然,沒什么好看,更沒什么好畫。勉強畫了一會兒,起風了,頭發衣服繪畫紙全被吹得七零八落,緊接著轟隆隆的,又傳來幾聲雷響,回神來時,已被落了幾滴雨。于是心急慌忙的,一道收拾好了東西,又趕了回去。夜里,小滿與煦和睡一處屋子,宛嘉睡他們隔壁。小滿其實并不認床,這一天著實也是累得脛骨酸脹,一倒頭就睡了過去,卻不曉得為什么,到凌晨時又醒轉過來,心里極靜,仿佛又極亂。煦和睡得倒是極香,一些聲音也沒有。輾轉到天蒙蒙亮,他終于翻身起來,輕手輕腳拿了自己那本畫圖的小冊子走了出去。這會兒,灘涂邊上一個人也沒有,海面上只有寥寥的幾艘漁船,或近或遠的漁燈忽閃著微弱的光,魚鷹,也是三兩只,繞著漁燈盤旋著飛。小滿盤著腿席地坐下,吹著微涼的咸腥海風,心思終于一點點清明起來。小滿攤開畫冊,借了晨光在空白的一頁上很快地畫了三個人,再畫一片海,兩輛腳踏車。他翻過一頁,想一想,又提起筆,這一回,卻畫得慢了,每一筆都像帶了心事,眼睛,頭發,衣服,她在他的筆下漸漸浮現起時,突然聽到有人喊了他一聲,他本能紅著臉合了畫冊抬起頭來,就看見宛嘉笑盈盈地背著手立著。她說一聲,“我是被蚊子叮醒的?!毙M這才發現,她手里也拿著一本畫冊子。宛嘉的眼睛落到他的冊子上,有些好奇地問,“能給我看一下嗎?”不等他答,她又笑著朝他揚一揚自己手里的畫冊子,“這樣,我的也給你看。好不好?”小滿笑點一下頭,把自己的冊子給她,再接過她的。宛嘉那本畫冊是又大又厚,沉甸甸的,翻開來,果然都是她親手畫的服飾設計,和從前他看過的洋人女子的比起來,顯然是帶著稚氣,這冊子大概跨越了不少時間,費了她許多心血,越往前翻,那種稚氣就越明顯,但這稚氣,卻仿佛也是一種她獨有的特點,鮮明而有趣的。宛嘉也一頁頁地翻看著他的,看到他才畫的他們三個人,便會心地一笑,再翻過一頁,看到那張他才畫了一半的肖像時,她一怔,卻沒發問,帶著笑又把冊子還給了他。這時候,聽見一聲呼喚,他們轉回頭去,就看到煦和立在堤邊,遠遠地朝他們招手。兩個人同時答應了一聲,就各自拿好畫冊,笑著朝他那邊過去了。*****水杏接到那一封沉甸甸的信是在一個悶熱的黃昏,因這村里少有人認識字,郵差也就來得少,她乍一看見立在門口那位一身板正制服的人時,不免有些驚訝,只以為是尋錯了人。那人卻叫出了她名字,把那郵包遞給她,說了一聲,“從上海寄來的?!?/br>水杏接過來,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心一下一下的像要出胸膛似的跳著。她小心拆開,摸到那本冊子,手就微微地發顫,帶著笑看看停停,把每一張畫都認認真真看過一遍,到最后一頁,看見自己的肖像時,她就久久停在那里,深吸一口氣,仍紅了眼圈47.歲歲小滿最初看見替別人畫肖像來謀生的人,是在呂班路上,一名年約五十的老者,穿了背帶的格紋西褲,花白頭發上壓著一頂貝雷帽,就在樹蔭底下支了畫架一筆一筆慢慢地畫。當時,在他面前是個碧眼金發的洋人女子,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任著他畫。他旁邊擱著一塊木制的板,上頭整齊地貼著一些他已完成了的畫作,是最素樸的炭筆畫,但每一張都栩栩如生的,看出來是有功底的。價格也是明碼標注著的,單人是十個銅板,多一個人,就再添五個銅板。后來,他在西江路的路口,復興公園門口,也見過好些這樣替人繪肖像來謀生的人,有老人,也有青年人。他學畫已有一段時間,每一回看見這樣的人,就總挪不動步,眼睛盯著人家手里的畫筆,心跳著,有一些蠢蠢欲動,末了卻還懊喪地離開。他生日一過,天就一天賽過一天的熱,發悶,發昏,哪怕不走動,全身上下都是粘的。午休時,小滿照例跟煦和一道在樹蔭底下候著宛嘉,煦和干脆拿了簿子當扇子扇起了涼風,他眼睛雖還盯著洋文書,也難免心思虛浮。宛嘉提了只布袋費力地走過來,兩個人同時過去接,煦和還比他快一步,從他手里一接過就皺眉笑道,“怎么這么沉?”宛嘉歇一口氣,不慌不忙打開布袋子,從里頭那厚厚一沓書里隨便抽了兩本遞給他們。這書的皮子光滑,手觸上去會打滑似的,小滿從沒見過這樣的書皮,一接過就一怔,翻開來,他更發了怔,原是一本連環畫,上頭的字全是洋文,那畫更是新奇,前所未見過的。他雖是看不大懂意思,但那書就好像有黏性似的,就把他的眼光牢牢地定在那里。宛嘉拿手絹拭一下汗,口中抱怨道,“六哥哥的書,看完了就東一本西一本地扔來扔去,我看見就心里煩,正好拿過來給你們精進洋文?!?/br>小滿下意識反問一聲,“六哥哥?”宛嘉點點頭,“我上頭有六個哥哥,家里只我一個女孩子。跟他們說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