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紅痕之毒

    周問道死在自己的房里。

    琉風派的掌門、中原十二劍宗之首的劍盟之主，悄無聲息地被人了結性命。一幫人匆匆趕到時，只見他合衣散發躺于床上，雙目緊閉，神態安詳，就連唇角都無一絲繃緊和掙扎，仿佛只是睡了過去。

    屠仙仙正坐在床邊，掀起他的眼皮、又摸了摸他的脈搏，見人進來，她看向青何，啟唇欲要說話，卻被幾個憤懣的劍盟弟子一把抓起衣襟，鋒利的劍對著她的脖子刺去。

    你這個賤女人！他眼中含著淚，滿臉通紅，你殺了我們的掌門！

    屠仙仙好心反被誤，一把拍掉他的手，咳了起來：咳你瘋啦？我的武功怎么打得過他！

    青何閉眼，語色冰冷不耐，他朗聲：稍安勿躁，屠姑娘是醫者，先聽她說完也不急。

    劍盟另幾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也攔住了弟子，屋內里里外外圍滿了人，只聽得屠仙仙道：他瞳光渙散，沒有半點放大的跡象，可見死前沒有受過驚嚇。魚目還未有過多濁色，上身僵硬，尤其是面部，我猜他死了至多不過兩個時辰。

    掌門是怎么死的？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屠仙仙皺眉，他身上沒有傷口。

    滄山派的掌教聞言冷冷一笑：沒有傷口，不就是毒死的？

    云中居醫毒雙絕，屠仙仙每一句話都仿佛在砸自己的腳，她急頭白臉地辯解：我沒有，殺他于我有何益處！你們別信口雌黃！

    宋元不知何時摸著胡子也去探查周問道的尸首，他沒有立場，向來是認錢不認人，大致檢查一番后，他收手怪笑：小丫頭片子醫術不錯，云中居總算出了個像樣的人物。

    有他這句話，算是為屠仙仙的話做了證實。

    那么，周問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青何委托屠仙仙與宋元再細查一番，將無關人士都請了出去，只留琉風派幾個掌教與劍盟的元老留在屋內，席玉身為周問道女兒，同樣留在屋里，只不過她不茍言笑，看起來絲毫不關心。

    屋內就這么幾人，琉風派的掌教袁遮看著席玉，負手道：你父親死了，也不見你掉一滴淚。

    席玉不想說話，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被宋元喊了過去。

    你來看看這個。

    宋元指著周問道腕間一道細細的紅痕，這一圈印子又淺又細，像是睡是被壓出來的褶子，但又格外規整。席玉一見到這個，登時就想起當初師父手腕上的那一圈痕跡

    他是中毒死的。席玉道。

    宋元從線包中翻出一根銀針，針頭微翹，探入凹痕中，果不其然挖出一絲淺色的紅粉末，他謹慎得等待粉末揮發氣味，與屠仙仙靜等了良久，二人都不大肯定這是哪里的毒。

    沒有氣味屠仙仙沉思，這種毒，或許我師父知曉。

    這樣的毒，屠仙仙不認得，宋元拉著席玉去了角落，嚴肅問她：這與你師父當初中毒時，是否一致？

    席玉頷首，緩緩道：可師父并未當即身亡，況且他發作時分明疼痛難忍，周問道怎么死得如此平和？

    放他的狗屁！宋元也不知在說誰，他罵罵咧咧道，你師父內力深厚才能察覺此毒，險險壓制住。當初昏迷之前他已痛得死去活來，如今一路強撐著在此，不過是適應毒性作祟，你當真以為他處之泰然？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罵：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席玉一時無話，立在原地許久，才道：這毒與師父有關，還請老前輩多加留意。

    她不顧外人的目光，快步走了出去。島上出了命案，臨海仙居的弟子們都忙碌起來，原先擺的午膳也只有關中和苗疆一帶的人在用，他們壓根就不關切中原死了個什么劍盟之主。

    席玉吃了幾口，味同嚼蠟，便另尋了個無人之處，坐在亭中觀?？闯?。

    她幾乎想不起來與父親母親共處時的回憶，周問道興許是個還不錯的師父、掌門，他教席玉劍法，把十二劍宗的秘術都傳授于她，但他父親的身份總是會被席玉遺忘。

    如今勉強能記起來的，就是阿娘讓年幼的席玉睡在膝蓋上，周問道在一旁與她低聲說笑，又怕吵醒席玉，席嵐用手輕輕捂住席玉的耳朵。

    阿玉。

    李兆在她身后叫她，隨后緩緩坐在她身邊。

    席玉特意尋了半天才找到這隱秘之處一個人看海，也不知李兆怎么摸了過來，他手里還拿著一袋桂花糖，是他自己吃的，席玉從來不碰。

    坐下之后，他也不說話，只是跟她一起看著海面。

    他愛干凈，還特意帶了一方錦緞墊在身下，生怕弄臟了自己的雪衫，席玉看他悠然的樣子，問道：你疼不疼？

    什么？他將嘴里的糖含化了，見席玉仍盯著他，只能頷首，有點。

    席玉看著他的胸口，擰眉：難怪連合歡宗宗主都能傷你。

    更無怪李兆成日一幅要睡死的模樣，估摸著是疼得受不了懶得開口。

    死要面子。話是嘲諷，但席玉的語中多是內疚之色。

    李兆并不否認什么，他收起錦袋，指了指席玉腰間的蠱笛，問：這是何物？

    她默然：徽明送的。

    好啊，他收回手，也不再看她，他送你的笛子你就隨身帶著，我給你買的衣裳，你是一件也不穿，到底是我這個做師父的不如人家。

    他說的話句句屬實，席玉低著頭，疑惑：你是師父，他是我你總跟他比什么？再者，你給我的買的衣裳也太繁瑣，我穿過幾回，實在不便。

    李兆反問：我若是不做你師父了，是不是就能比上一番？

    你胡說八道什么，席玉不悅，你最近真古怪，成天發什么瘋，若是心頭不快了就去殺幾個人快活，別來我面前煩人。

    讓席玉不痛快的，是二人中間仿佛隔了一層紗，帖得近了總是刺撓發癢。

    李兆收斂不正經的神色，他微微揚起唇角，目色沉靜地望著席玉，沉吟低聲，近乎呢喃自語：阿玉，倘若我已教不了你，不配再做你師父了，該如何是好？

    他在席玉面前的那一絲特別，無非也是仗著自己在劍術上與她惺惺相惜。

    從前認為自己多了不起，睥睨天下的天下第一劍客，也只有席玉這樣的天才方能與他并肩而行，師父也好，朋友也罷。直到她身邊出現了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李兆才發覺，無論自己的劍法如何精妙，那少年又多么不足掛齒，他二人在席玉面前一樣是平等的。

    席玉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發問，她問起別的，朝他衣襟探去，道：先讓我瞧瞧你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