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過去的影子
二十.過去的影子
東海與江南隔得不算遠,來去一月也足以。 等不及入夜,徽明起身后洗沐更衣,隨意用了些吃食,在三清殿上過香后,一行人便乘著夜色出發。 出行之事俱由融月負責,她原先是宮里的女官,內務上的瑣碎她十分熟絡,出門外在的打點也不含糊,往東海去,早早就備好了船,她們只需先乘馬車到渡口。 臨海仙居身處東海邊上,到最后只能走水路。仙居之前是陡峭的海峽,因形似雁尾攏起,只留小小一條路,又時常激流涌過,無數人喪命于此,故此有水上雁門關一說。 席玉與徽明、凌山道長在同在一輛馬車內,詢堯和詢平駕車,融月、詢墨與幾個侍衛在另一輛馬車中。 車廂內,墊著柔軟的薄毯,廂壁上掛著七巧蓮葉燈,瑰美莊嚴的香車蒙著一層淡淡的赤麗光暈,徽明仍舊穿了身素色的深衣,眼睛好了,就連蒙眼的素緞都未戴,整個人干干凈凈,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 他近些日子多是白日里入眠,夜里精神得很,再加之凌山道長說過,雙眼初好,還是盡量從夜里還是適應。 既能夠看見,他要學的還有很多?;彰鲝那暗恼J知中一切事物都事無形的,他只靠聽和摸來使用,現在他需要重新認識,就連習字亦是如此,能夠用手指摸著拓文碑念出來,與能夠拿著毛筆寫出來,是不一樣的。 荷葉燈的葉子托起紅蠟,席玉靠著廂壁,不太睡得著。 她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不規律,像是有事要發生,于是煩躁地掀起馬車帷幔。 窗外,明月如盤,馬車平穩但駕得很快,略過蒼翠叢林,眼前風景輪換,席玉看了會兒,忽然想起什么。 為什么總有人刺殺你? 徽明練字的手停住,他擱下筆,看向席玉:父親在朝中樹敵眾多。 那他還叫你歸家? 凌山道長瞥了二人一眼,正要開口替徽明解釋,徽明已毫無波瀾道:弟弟出仕了。 席玉看道長古怪的神色,方知自己不該問這話,原來徽明回府也不過是替弟弟當靶子,她沉吟片刻,揮了揮手:沒什么,我也跟父親關系不好。 凌山道長吹胡子瞪眼:席姑娘,你的父親應當是劍盟之主周問道罷? 嗯。 劍盟之主這四個字,聽起來多么高風亮節,身為周問道的女兒,留在琉風派的話,必定能順風順水。凌山道長忐忑且困惑:你為何要叛出? 道長,徽明臉色不大好,別問了。 席玉卻仔細思索,回他:理由很多,事發前是因他不承認我的劍術,準備立個廢物當下一任盟主,我殺他未果之后,去重傷了那個廢物。 這、這這這凌山未想到她坦誠地過頭,眼前二十出頭的姑娘理直氣壯說出這樣的話,讓人不知該評價她什么好,他口頭的話似打了結一般,半晌才理順,何故至此??!你父親是掌門,誰來接手,自然也是他說得算嘛 徽明有些緊張地握著席玉的手,生怕她動氣,席玉看著他的手背,抬眼,竟然笑了。 是啊,所以我不做劍盟之主了,她的兩眼清澈見底,含著不屑、輕蔑的惡意,仿若她生來如此,我就要殺了他,證明他是廢物,證明我比劍盟之主更厲害。留在派中,不過是做個掌門、做個盟主,但是叛逃出去,我可以做天下第一。 凌山道長擦了擦額上的虛汗,干巴巴道:席姑娘說得有道理,你師父乃是武林第一 他的話說到一半,席玉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動,面色肅穆地示意他住嘴。 徽明見她神情漸冷,本以為是她聽人提及師父心頭不悅,然而席玉卻從袖中拿出一片葉子,吹出清亮一聲,兩架馬車都停了下來。 這是出發前她提過的暗號,一旦她吹響竹葉,就不可繼續前進。 詢平拉住韁繩,席玉踩著車轅下去,幾個侍衛都圍在車邊,然后竹林中一片靜謐,沒有任何氣息。 席姑娘,是不是詢平小聲湊過去,就被席玉打在脖子上。 閉嘴。 詢平吃痛一聲,見席玉重新捻著竹葉,這一聲與先前不同,明顯更長,且有音律在其中。 車廂內的凌山道長看著席玉,恍然大悟,這女子分明一臉苗人長相,吹得竹葉曲也是苗家的馭蟲曲,他竟然也未曾注意! 這曲在苗族里不算稀奇,只是能夠驅使蟲蛇去爬到人的身上,果不其然,席玉吹響之后,竹林里很快傳來細微的動靜。 早已埋伏的數十人都是死士,不會懼怕蟲蛇,然而林中的蛇不少是有毒的,他們輕手輕腳地想將蛇驅下身,席玉已經聽到了風聲,握著劍過去。 詢平還在揉脖子,見狀,指使另幾個暗衛跟上去。 可席玉跑得太快,暗衛不僅沒有找到人,還跟丟了,一群人悻悻回身等了半晌,席玉大約在半柱香后提著一人的頭顱回來。 她的表情有些嫌惡,一見到詢平就將頭顱扔了下去。 這是什么?詢平也難掩嫌棄地看著地上的人頭,仔細看了一眼后,怪叫,這人居然是無影? 無影,在江湖上,他的武功排不上名號,但他輕功很好,擅長打探消息,更擅長夜探香閨,向來是遭人痛恨唾罵。 席玉與詢平擦身而過,默認:他的人頭很值錢,留著。 語罷,她重新回了馬車里。方才一番突如其來的打斗,她的衣擺都不曾凌亂,甚至連大氣都沒多喘一下。席玉放下手里的夷光,詢堯遞了盆熱水來給她凈手,席玉仔細洗過后,凝視著前方,手里在擦拭。 徽明不知她是在發呆還是怎的,叫了她一聲,席玉這才回神。 方才說到哪里了?我師父怎么?她像沒事人一般,剛才的片刻功夫似乎只是去喝了盞茶。 凌山道長嘆為觀止,剛才席玉出去的片刻,徽明警告過他少提李兆此人,道長只能連忙故作驚嘆,聊起旁的:席姑娘的母親是苗人嗎?見你連竹葉都會吹,可會說苗語? 席玉頷首。 道長因先前徽明供養神女像一事,對苗人并無什么好感,這會兒硬著頭皮與席玉聊家常,他笑了兩聲:也是你母親教的? 席玉接過徽明倒的茶,回道長:嗯,八歲之前教我的。 席姑娘八歲就全都學會了?凌山道長復雜地看著她,他不喜苗人,也不能否認眼前少女的天分卓越,世子與她在一塊兒,如今來看,真不好說是誰高攀誰了。 不料,席玉一板一眼地說:不,八歲之后,我娘就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