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
水榭
姚猗看著西穎,纖長的睫毛淡淡開合一剎。 下一刻,梁應歡便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到底因羞辱憋得渾身顫抖,卻又不得不恭敬再拜叩首 草民梁應歡,拜見長公主殿下! 這一聲帶著他作為男子和讀書人的怨氣,她卻極滿意一般,淺笑著抬起下頜,依舊沒有回眸看他一眼,提步行至上首落座 平身。 梁應歡面色不郁地起身,西穎看在眼里,長公主何須如此色厲內荏?女子終歸還須得柔婉平和為好。如今你與譚澄一事天下皆知,梁公子是難得有善心的男子,不與你計較前塵事,本宮才特地帶他來見一見你??倸w,還是憂心你的婚事。 長公主不為所動,只看著她回問,孤的婚事?孤的婚事竟如此要緊,須得姑母這般費心cao持? 自然,就算太醫說你注定無后,可女子適齡總要婚配,你身為大昭長公主,若始終不嫁,教天下人如何看我大昭? 姚猗做了副深以為然的表情,笑了一聲,姑母所言極是,既如此,孤也該上心起來。不過既是孤的婚事,孤坐主東宮,位高權重,自然要選全大昭最好的男兒才算相配 她輕飄飄挑眉,打量似的看了眼梁應歡,便蔑然收回視線道,不若這般罷,從明日起,孤便洞開東門大門,在朝政閑暇時設花影水榭,凡大昭適齡未娶的才俊皆可與孤一敘,若有中意的,便擇其為駙馬。 她眉眼含著笑意看向西穎,姑母說,這般可好? 大長公主面色青紅不定,片刻憤然起身,逼近她時難掩眉間陰鷙,胸口起伏幾分,到底冷笑道,這般自然可閱人無數,只長公主未有想過么,未出閣的女子做出這等荒唐事,就算旁人不當面非議,難道你就不怕背地里人言可畏說東宮無子,浪蕩成性么! 這話便太過放肆了。 即便是長輩教訓,卻也逾越了君臣本分。 更不該對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提及。 爾朱立在殿中,驀地朗聲提醒,大長公主慎言! 姚猗盯著氣急敗壞的女子,眼底譏誚更甚幾分,倒在她的癲狂中冷靜下來,對著這番誅心言辭不為所動。 只一字一頓地盯著西穎雙眸道,孤是大昭儲君,東宮代太子。姑母,方才孤有一言說得倒是不甚完滿,如今孤居東宮,是以天下人都是孤的下臣,有朝一日孤若御極,那這天下人,便都是孤的子民了。 她紅唇如同毒蛇芯子,絲絲吐著幽寒笑道,但若是沒有這個福分,不論是從誰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亦只能生生世世,甘為人子、屈居人臣。 此言一出,大長公主被戳中痛處,兩腮都抖了抖,卻無法說出其他的話來反駁。 她比誰都明白,她做不了大昭的帝皇,她的兒子也不行,但是眼前她的侄女姚猗可以。 她甚至名正言順,甚至只剩一步之遙。 長公主撐著額頭打量殿中兩人,既為臣子,便該謹守本分。孤心意已決,謝過姑母好心,只是此事今后不必再議來人,送姑母回宮。 東宮侍衛貫入,大長公主在殿中站立難安,到底還是掃視了一圈身后持械的侍衛,揚起下巴森冷一笑,東宮訓誡,本宮自當遵從,這便告退。還預祝長公主,早日覓得良婿,解我大昭心頭之患。 說罷,便不等人請,徑自拂袖轉身,梁應歡也匆匆一禮,緊隨著西穎離去。 爾朱眼見人已經走了,示意屏退侍衛,看向上首的姚猗面色不動,卻緊握著手中的茶盞,垂眸緩步上前,輕聲提醒,這茶涼了,奴婢為長公主換過罷? 姚猗目光沉沉,指節泛白,到底沒有將這茶盞擲出去,失了東宮身份。 須臾,她指尖松開,任著爾朱將那盞茶端了下去。 熱氣氤氳的新茶奉上來,她端起來在手中,并未入口,爾朱看著她徑自出神的模樣,斟酌道,奴婢記得公主曾說過,那些人不會輕易放過公主無后的這件事,總要來百般刁難的 姚猗眼睫顫了顫,壓下心緒自嘲一笑,是,孤自然知道。今日是橫加羞辱,來日是什么,又未可知。 說罷,她抬眼看了看爾朱,似是安慰,又似是宣告,孤受得住。 爾朱在她淡然笑意里忽然覺得難過。 可公主順著話說要開東宮大門相看駙馬人選,可是真心的么? 為何不是? 她終于淺淺抿了口熱茶。 她把持著國子監,一茬一茬的科考新官員,選上來俱是她的心腹,朝中可為孤所用之人寥寥。那些新官所作文章孤亦看過,盡是些酒囊飯袋之徒,官場套路倒是學得齊全,為民治國一竅不通。 她蹙眉,感嘆惋惜,想來我大昭自有英才在,只可惜報國無門。 長公主纖細玉指輕輕敲擊桌面,低垂眼眸,語速緩得輕曼,長此以往,大昭如何維持春秋鼎盛之勢? 爾朱了然,可即便如此能助公主籠絡英才,這般一來,公主的名聲 姚猗一雙眼沒什么溫度,看著盞中茶水,勾唇一笑。 身外之物罷了。孤已是無后的女子,再多身受些非議又能如何。 她緩緩放下茶杯,說著不甚在意的話,面上,也真就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樣。 終究這一世,她是沒想過再好生嫁人的了。 將來若有云屏七國哪國想與大昭聯姻,她便將此身嫁與國事,也便是了。 她覺得疲累,闔眸小憩時,依稀想起當年修東宮這花影水榭時的心境 那時她也曾以為,她能做到平衡權勢與私情,即便手握重權,也還是保留作為一個小女兒傾慕的資本。 譚澄從沒來過花影水榭。 那份心思,不論是付與誰,也究竟都是一輪水中明月罷了。 她本這樣想著,第二日便下達了大開東宮的懿旨。 游魚肥美,整日沐浴陽光,困在三寸之地卻也不覺疲乏,一方天地便能容身,她每每瞧著只覺得羨慕。 今日日頭正好,此處是她精心設計打理過的,等候時在此賞景,也難得有一番閑適。 可就在她隱在花影水榭的紗幕后靜候英才時,宮人卻忽地來報 長公主,云麾將軍求見。 手中有一搭沒一搭執著納涼的團扇,啪嗒一聲,便落在了腿邊。 沒等她回神拾起,腳步聲漸近,一雙指節分明的手,就這么握住了團扇的青白竹骨。 他拾起那月白團扇,遞與她,并未行禮,只是沉聲道,十月風寒,公主切莫貪涼,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