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你的承諾(下)
十二、你的承諾(下)
如果我說我不會送你走呢? 高奚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這么看著他,仿佛有一絲不滿。 他雖然時時刻刻想討她歡心吧,但是看她吃癟的模樣也覺得很有趣。 于是越發壞心眼:我為什么要送你走,你那么不喜歡我,我就偏要留你在身邊。 可他完全沒想到有的玩笑開了,會讓人的情緒崩壞。 是二叔先不喜歡我的。高奚不再看著他,語氣堅定且生硬: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你把我扔給別人,從來不來看我,爸大伯問你需不需要我,你說不想養,送到孤兒院就好。這不都是你說的嗎?他從她的側臉看出來了她的倔強,還有眼里閃爍的淚光,聽她繼續說道:反正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再也回不去爸爸mama那里了,那就去孤兒院吧,我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 高奚其實一直都在忍耐著,因為她害怕自己的眼淚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特別是mama裝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但還是惶恐不安,每晚每晚,她都難受得睡不著覺。 她不說話了,高仇也沒有出聲,屋子里一時很安靜。 直到高奚又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像樣了。 在誰面前哭都不能在他面前哭啊。 誰知耳畔傳來一聲輕笑,讓她忍不住抬頭看他,見他眼神沉穩,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不知他是不是想再撫一下她的頭,高奚卻突然覺得抵觸,便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掌。 高仇的手頓在半空中,而后收了回去,笑道:你果然是我的女兒。 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讓高奚不明所以,卻在心底抗拒:如果可以,我不想要做你的女兒。 她這心里活動可瞞不過他。高仇想,不過他又憑什么讓她喜歡呢? 畢竟是個人渣罷了。 我和你一樣,小的時候父親不待見我,不過更糟糕的是我連去孤兒院的機會都沒有,但迫切的渴望逃離,冠以獨立的名頭。 她不說話,但高仇知道她在聽。 謾罵、毆打、冬天里把我從家里扔到雪地里,沒有他想不出來的折磨人的辦法。 從他會走路開始,到他終于殺了那個男人為止,生下他的人都從未抱過他一次。 高仇看著自己的女兒,見她眼睛似乎又紅了,于是在心底嘆氣,哪怕為了他這種人,也會讓她動容。 奚奚,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種人生,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能輕易說出世界的美好,端坐云端的人能第一時間感受太陽的普照,處在紅塵漩渦里的人斥責社會的不公,跌落懸崖的人終其一生看不到煜煜星芒。 你的人生不過剛剛開始,而這一路黃沙漫漫,熱浪滾滾,這是無可幸免人生的軌跡,我已經淌過一遭,將來你勢必也要去經歷。 他看著小姑娘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又怎么舍得讓她去經歷這些。 我不知道你將來會變得如何,可我只希望,你的一生都能快樂,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去羨慕任何人,你有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高奚看著他,心底有些疼,而從他雙眼里溢出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菜來了!老板端著大托盤從門口進來,然后笑著對父女二人道: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 高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可來得真是時候。 然后對高奚道:奚奚,打個招呼,這也是我的朋友,他姓秦。 高奚乖巧道:秦伯伯好。 秦老板哪怕被莫名其妙的瞪了也喜笑顏開,看著高奚可愛的樣子喜歡得緊:你也好你也好,小meimei幾歲了? 八歲,上二年級。 好好好,可要好好學習啊,以后常來伯伯這里玩,我免費給你做好吃的。 高奚靦腆地笑了笑:謝謝伯伯。 秦老板要不是自己剛做完菜的手太油,他都想揉揉乖孩子的腦袋。 然后對高仇感慨道:你個造孽的,居然能有這么乖的小女兒,太讓人羨慕了。 高仇冷漠道:快點滾。 知道了,我事多著呢,秦老板和藹地笑著對高奚道:那伯伯走了,快和你爸爸吃飯吧。 高奚點點頭:伯伯再見。 等秦老板走了,高仇抽了對筷子擦干凈,遞給了高奚:吃飯吧。 高奚低聲道:謝謝。 沒有人再提剛才發生的事。 高奚來到親生父親身邊轉眼就過了大半年。八月底,夏日余韻尚濃,蟬鳴不歇, 高奚在自然科學課本上學過,蟬的一生有長有短,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能發出聲音的時間只有一個夏日。 高奚拿著樹枝戳了戳一些死后掉到地面上的蟬,它們不會再發出躁人的鳴叫,外表黑漆漆的,失去一切活力的暗沉。 真羨慕你們不用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每一個都是獨立的個體,一生充滿無盡的精力。 你們說,明年在這里吱哇亂叫的會有你們的孩子嗎? 明年這個時候,我又在哪里呢? 她和高仇生活的這半年,發現很多事情都不像自己預料的,那次在飯館,他說會永遠保護她,而后也一直對自己很好,仿佛從來沒有說過送自己去孤兒院這回事 她有些賭氣的想,騙子,說好去孤兒院的呢,一直對她這么好干什么,打算喂胖點之后賣個好價錢嗎? 沒錯,高警官還隔三差五的帶她去吃好吃的,把小姑娘的胃口都養叼了 這樣還怎么習慣孤兒院清苦的生活,高奚有些喪氣,她又不是豬她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算了,回去了,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把手里的樹枝一丟,卻在站起來的瞬間頭昏眼花,一個趔趄又摔在地上。 好痛頓時摔的眼冒金星,由于慣性,她的手往后撐了一下,結果柔軟的手掌全都被磨破了,血珠蹭蹭往外冒。 唔她向來不是個嬌氣的孩子,坐在地上等頭暈好些了才小心翼翼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保姆阿姨出去買菜了,她回到家后從箱子里找到消毒藥品,自己處理起傷口來。 好像在書上看過,先用冷水沖洗傷口,再用酒精清理傷。 她找到酒精瓶子,擰開蓋子,用棉球沾了些酒精涂在傷口上。 不痛不痛 她死死咬住牙,催眠自己一點都不痛。她是第一次受傷流血來著,不太明白酒精涂在傷口上怎么這么疼。 自己給自己呼氣,等緩過來點又接著擦,往復三四次傷口總算看起來干凈點了,雖然還是血rou模糊的樣子 又在藥箱里找到紅霉素軟膏涂在傷口上,最后用紗布纏好,由于一只手受傷了,她只好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 好丑 高奚在內心嫌棄這個傷口包扎得尤其難看,呆看了一會之后才把藥品又放回箱子里,清理掉帶血的棉球,再坐回沙發的時候覺得自己耳朵周圍一直嗡嗡響,頭也越來越沉 好困啊。 視線模糊不已,她最終靠在沙發上昏睡了過去。 等保姆過來的時候已經叫不醒她了,摸了摸她的額頭,竟是燙的嚇人 奚奚?奚奚!保姆慌得不行,急忙打電話給高仇,卻根本打不通除了高仇她也不知道該聯系誰,只好抱著高奚先去了醫院。 *** 夏日就如煮開的沸水,天空掛著一個熱情如火的太陽,卻不知把大地上的多少生靈炙烤得滋滋冒煙。 而在這種暴熱的天氣還要東奔西跑的辦案子無疑是讓人狂躁的。 老大我們蹲三天了,那王八蛋的情報到底可不可靠啊。一名警探實在是忍不住抱怨,這鬼天氣,鬼差事。 陳泰皺眉,也覺得實在太久了些,看向一邊閉目養神的高仇,頭兒,我們要不要先撤了,再話還沒說完就被倏然睜開眼睛的高仇嚇得一個噤聲。 等。 好吧,還有這鬼見愁的上司可以制造人工冷氣。而且警察嘛,本來就是女人逼成男人,男人逼成野人的職業唉。 要是這情報不準,我回去非得扒了那小子的皮不可先前那個警探嘟囔了一句,余光卻在瞥到一個身影的時候光速打臉,老大,九點鐘方向! 三個小時后,毒梟落網,案子順利完結。 高仇雖然在眾人面前沒有表現,但心里其實很牽掛他的小姑娘,只三天不見,卻是想得不行。他失笑,自己當初還說不會被任何人絆住呢,現在真是自打嘴巴。 回到局里走了下流程,交代了幾個下屬,就迫不及待的走出警局。把車開得飛快,他看了眼后座上靜靜躺著的精品袋,里面是他為小姑娘準備的禮物,這次是正常的禮物希望她會喜歡吧。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家里,先看見的卻是神色緊張的保姆。 高先生,您總算回來了! 他剛回到家,保姆便急切不已地和他說起這兩天都發生了什么事。 對不起高先生!我真的和高仇說了原委之后的保姆臉都急紅了,她一直沒發現小姑娘的身體不對勁,覺得十分抱歉。 高仇沒說什么,他走進女兒的房間,見她還在昏睡,臉色仍舊有些潮紅。 醫生說燒已經退了,之后要注意按時吃藥,這兩天要吃得清淡。怕吵醒了小姑娘,保姆說話也小聲起來。 高仇點頭,碰了碰正在睡夢中的小女孩柔軟的臉頰,這幾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我有一天假陪她,不過之后還要麻煩你。 保姆連忙應聲,好,好的。 我就不送了。 高仇靜靜地看著女兒的睡顏,她此時的模樣更加乖巧,可清淺的呼吸又顯得格外脆弱。給她掖了掖被子,卻看到她手掌上的傷口。 傷口已經結痂了,一片紅黑的殼子覆蓋在以往白嫩的手心上,觸目驚心得讓人心疼。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幾乎三天沒睡,一回來倒是先看到女兒倒下了,實在是哭笑不得,而現在守著他的小女孩才感覺到疲憊,于是靠在她的床邊打起盹來 或許真的太累了,不一會便睡了過去,等到再醒過來的時候屋子里已經一片漆黑,還沒有完全適應黑暗的眼前模模糊糊,他抬手捏了捏因為睡姿不當而酸疼的脖子。 奚奚他先開口叫她,本來想伸手試一下她額頭的溫度,沒想到撲了個空,定睛一看床上哪里還有小姑娘的身影! 他嚇得一個激靈,什么瞌睡頓時全死光了,快速起身尋找起她的身影來,結果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卻都找不到。 怎么回事,她生著病能跑到哪里去? 高仇腦子仿佛炸開了,又強迫自己冷靜,想著小姑娘會去哪難道是回大哥那邊去了?拿出電話迅速撥給高義,內心越來越緊繃,一個小姑娘單獨跑出去會遇上什么事他簡直不敢想! 大哥!奚奚有沒有他話說了一半,耳朵卻敏銳地聽到一聲啜泣。 什么?奚奚怎么了?你說清楚啊喂?電話那頭的高義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什么事電話就被高仇掛了。 高仇順著聲音找過去,停在一個柜子前,深深出了一口氣,慢慢半跪下去,手撐住地面,有一種無力但慶幸的感覺,還好 緩了緩之后,他低聲喚她的名字:奚奚?簡直怕嚇到小姑娘,他用盡全力讓自己再溫柔一些,我回來得晚了,我跟你保證好不好?他咽了一下,喉頭滾動,我以后一定早點回家。 柜子里久久沒有聲音,他正猶豫要不要拉開柜子,卻聽里面傳來一句悶悶的聲音,還帶著濃厚的鼻音,你不要開門,我害怕。 只有躲在狹窄的地方,才能讓她有一刻安心。 對不起。他的嗓子啞了些,原諒我,好不好?都是我不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說完,就更清晰地聽見了她的哭聲,委屈難過,不能自已。 沒有強迫,只是耐心地等著她,直到她的泣音小了下去才慢慢拉開柜子,露出里面蜷縮成一團的小姑娘,光著腳,抱著頭埋在膝蓋上,高仇試探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只是抖了抖,沒有激烈地反抗他的觸碰,這讓他松了口氣,乖,先出來好不好?她沒有說話,于是高仇慢慢地攬過她的肩膀,把她抱了出來。 小姑娘在他懷里伏著,還是沒有說話,但淚水很快把他的襯衫打濕了一片。 高仇又調整了一下,讓她趴的更舒服一些,臂膀慢慢收緊,完全的把自己的小女兒抱在懷里。前所未有的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撫慰著她的悲傷。 他這一生的耐心和溫柔,都只給與了她。 高奚大概明白,其實自己心里早就 原諒他了,他對自己的遷就,疼愛,其實這些她全都感覺得到 本來病就沒有好,又哭了這么久,高奚不一會就覺得困意襲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手不自覺誒抓住他的衣服,明明剛剛還傷心欲絕不想再見到他,現在卻在他懷里無比安心。 沒空再去思考自己這樣對不對,行不行,也沒有說沒關系或是謝謝你,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說了兩個字,卻再也記不清了 在高奚小姑娘病好之后收到了他準備的禮物,在他頗為期待的目光下打開了盒子。 是一條紅得鮮艷的裙子,丑得奪目。 現在再暈過去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