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
上朝
濟明殿內。 安都府尹孟元垂首站在殿前,靜待龍椅上方的周帝翻閱折子。 殿里靜得出奇,銅壺滴漏滴答作響,一下又一下,似乎每一滴都鑿在了群臣的心上,嚇得人連氣都不敢大聲喘。 傅昭臨站在朝堂左側最尾端的角落,同需要每日議朝的官員不同,金吾衛都督是不用每天都來濟明殿的,隔三差五來一次,為的都是有事上奏,若是無事上奏,來殿里旁聽一會兒,也沒人管他。 他如今就是皇帝手里的鎖魂鏈,但凡有眼力見的,遇了他都要繞著走,更別說拿禮制來壓他了。 前左丞相傅如海就是最愛講禮的人,無論是朝上朝下,行走坐臥,都要按照規矩制度辦事,與他相來往的人,也要隨著他的規矩,若是失了禮數,便是皇帝,他也要當面斥責的。 往前些年,左丞相在外還有個高節清儒的美名,夸他正直清廉,有儒家大風。 如此高節清儒,家中卻藏匿著無數黃金財寶,聽了的人無一不瞠目結舌,還有大半自是不信的。 比起在朝廷鞠躬盡瘁幾十年的肱骨老臣,傅昭臨這種手上沾滿血污的恣睢豺狼,自然就顯得叵測了些。 然而有懷疑又如何,傅丞相一家滿門抄斬,刑場的血到如今都還沒洗干凈,誰敢往上訴怨。 說起來,同是傅姓,又都是扎根在安都城的,雖不是直系親戚,祖上也總該有些淵源。 傅昭臨帶人圍困丞相府的時候卻一點情面都沒留,該斬的斬,該抓的抓,犯人落入刑獄司,不出三日,就把贓款和供詞一并呈上去了,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光是想一想刑獄司里掛著的刮骨鉤釘,就足夠讓人發指了。 如此狠厲手段,不知道到底細的,還以為傅昭臨跟傅家有仇呢,然而究竟有沒有仇誰也說不清楚,反正他暴戾的名聲是坐實了。 朝陽穿過濟明殿的透風窗照進來,落在傅昭臨頭上,使得繁冠上的青玉瑯閃著熠熠的光,一身普通的青色長衫似乎也因此添了許多光華。 他今日穿得文氣,然而對于站在他前面被他盯著的官員來說,這身斯文打扮一點也不起作用,反而更顯陰郁可懼了些。 殿外已經暖和起來,濟明殿內卻還是一片陰冷之氣。 一張印金折子從龍椅上飛下來,砸在當頭站著的孟府尹身上。 孟元猛地抖了一下,后面的群臣站著,心頭也像是被鑿了一下似的,頭垂得更低了。 荒謬!大周帝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的褶子因為憤怒皺得更深了。 大周的太子怎么可能與烏鶻勾結!太子從小養在宮中,朕親手帶大的嫡長子,沒去過西北,上一次接見外臣是二十幾年前,那時太子才十歲出頭,怎么可能與烏鶻的人有聯系,憑劉家人三言兩語,便敢給太子定這種罪,朕看你是活膩了! 一方黑玉筆架從上方墜出來,正巧砸在孟元鼻子上。 孟元疼得哎喲叫喚一聲,身子倒在了地上。 沒人敢去扶他,群臣眼觀鼻鼻觀心,腦瓜子已經開始暈暈作響了。 孟元被砸了這么一下,也沒暈,他忙跪直身子,俯身磕頭,泣道:皇上,這不是臣說的,這是劉琨的供詞,還有那劉家三房的小妾,她就是烏鶻人,千真萬確啊皇上。 他哭得哀切,臉上血淚夾在皺紋里,看著實在是丑極了。 大周帝越看他越惱,再想扔東西下來砸,手在桌上一模,只有一方玉璽了,這東西到底不能扔出去。 孟元,你欺上瞞下,誣陷太子,該當何罪? 冤枉啊皇上,臣從沒誣陷過太子,那日助劉琨私逃的已經抓住了,那人就是烏鶻人,這事千真萬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讓太子過來對峙。 還敢讓太子過來對峙?太子是東宮之主,未來大周江山的天子,你以為空口白牙就叫他像犯人一樣由你審問,孟元啊孟元,你是不是以為朕年紀大了,腦子糊涂了,所以什么事都敢拿來蒙朕? 臣不敢,臣不敢.....臣不敢 聽到皇帝親口說出未來大周江山的天子這句話,饒是孟元被砸得再暈,也明白,這事他是辦砸了,而且砸得厲害,是自己搬起石頭把自己砸了。 兩個太監上來,把一臉血的孟元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鼻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傅昭臨漠然瞧著,心里勾起一抹冷笑。 大殿又成了一片肅靜,大周帝坐在龍椅上,手捏額心,已是沒有心思再議事了,索性屏退了朝臣,最后只把傅昭臨和禮部的幾個大臣留了下來。 這次的春圍是由禮部辦理的,北營林的金吾衛則負責春圍的安保。 春圍除了是皇家貴族游獵玩耍的日子,最重要的是祭祖求神,所以每年一次的節日,都辦得很大。 這兩年多事,尤其是去年的水災和由此牽連出來的貪污一案,朝廷士氣不足,外面也是死氣沉沉,于是皇帝就想著,這次要辦得更隆重些,除了去秦邙山的游獵外,祭祀求神在安都城里辦,有百姓圍觀助興更好。 皇帝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這個想法充滿了細節,一聽便知是想了許久的,下面的人自然沒有別的意見,只是各自分工,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春圍的事商量妥當,皇帝又把傅昭臨單獨留了下來。 今日朝堂上的事,愛卿可有什么看法? 禮部大臣一走,皇帝便直言問道。 這種問題,于情于理該是問內閣親臣的,落到傅昭臨頭上,說明皇帝如今確實是看中他。 不過傅昭臨心里一點沒覺得高興,反而覺得有些可笑。 早上還為了維護太子當庭發火,這會兒回過味來,終究還是起了疑心。 孟元被下了獄,這事總歸還得有人管。 傅昭臨不想管,于是他理了理袖子,垂首道:如陛下所言,太子性情溫厚,雖做事莽撞些,容易輕信小人,但也不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合。 那劉安的小妾...... 一個以美色侍主的烏鶻女子,哪有這般能耐,便是迷惑了劉安一家,還能迷惑了太子不成。 這話出口,傅昭臨驀地聯想到了院子里那位,便覺得變了意味。 他心中變化,皇帝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覺得傅昭臨說的這話確實是有道理。 劉安這種人,沒見過世面,被美色迷惑說得倒也通,太子什么美人沒見過,不可能因為一女子背叛了自己的江山,唯一的可能是...... 皇帝疑竇未消:會不會是這劉琨,他以前是太子伴讀,興許他騙了太子...... 太子在陛下膝下長大,陛下比臣更了解他的為人。傅昭臨直接把話堵了回去。 愛卿說的極是。周帝點點頭,轉言道:這劉安也太不著調了,為了一個女人,害了自己的家人不說,還鬧得朝廷雞犬不寧,這種人,你可千萬別學他,不過看你的性子,也不像那種沉迷酒色的,聽說愛卿還沒娶妻......? 話題猛地轉到了傅昭臨身上,傅昭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把這狗皇帝問候了個百十遍。 未曾。 是沒找到合適的,還是別的原因? 臣下公務繁忙,無暇考慮婚嫁的事。 那也不能就這樣耽誤下去,再忙也不過一兩日的事,這安都城里的閨秀可有瞧上眼的,若是有瞧上的,朕倒可替你做回主。 未曾。 你眼光倒是高,怕是朕這宮里的公主也瞧不上?;实坌ρ缘?,前幾日靜元公主還朕說起你,她說朕的金吾衛都督長得可真俊,這安都城里還找不到第二個比得過你的,愛卿呢,覺得靜安公主如何? 公主千金鳳軀,臣一介莽夫,配不上她。 只要朕開口,沒有配不上的,愛卿可是不愿意做朕的女婿? 傅昭臨垂首立著,目光中已是一片冷意。 安都城里的女子,但凡聽過傅昭臨這個名字的,都不會把臣當做女子良配,靜元公主既然是陛下的女兒,就當為她考慮,聽聽她的意見。 愛卿的意思是,只要靜元答應...... 若是能蒙靜元公主抬愛,臣自然不能如此不識抬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