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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森傷得不重,幾日后傷口愈合便出院,工地給他帶薪休假,一切事宜交由韋青代理。 掐掉韋青鬼哭狼嚎的視頻,我把湯勺推去阿森嘴邊:病人要靜養,他不知道嗎? 阿森乖乖把雞湯咽下:他是新手,而且我已好得七七八八,不礙事的。 立在他身前,俯視下去,幾乎貼著口皮的短發下,除了新傷,還有一道一寸長的舊傷,我辨別不出時間,隱約猜到是那幾年,媽拿他要挾我時留下的。 我忍不住彎腰吻了他一口,在他羞憤咬唇的神情中,咂咂嘴道:湯咸了。 到夜里,更是有理由吃他豆腐。 要么他睡床,我睡地,要么兩人一起睡床,無論如何都不準他再打地鋪,阿森急紅了臉,我卻振振有詞:你是病人,萬一落下什么病根怎么辦! 他被我逼得躺在床上,輾轉半刻,還是對我說:眠眠,一起到床上睡吧。 我暗喜,抱著被子睡到床內側,床小,他因傷口只能仰躺,我就正大光明側身,面對著他睡。 我借月光目不轉睛地描摹著他,從額頭到鼻梁,再到抿得緊緊的嘴巴,空調嗡嗡運行,有點涼,我故意把小腿往他小腿上蹭,他的睫毛抖動起來。 笨蛋。 我吻住他的眼。 之后,我怕他呆在家太無聊,特地從公寓把小黑帶來,它被阿姨喂得皮毛光亮,雄赳赳氣昂昂蹦跶進屋,這里聞聞那里嗅嗅。 阿森的眼亮了一瞬,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我把小黑交給他:要是你覺得太無聊,我們就帶它出去溜溜。 小黑不認生,嗅了嗅阿森的褲腳就開始往他腿上扒,阿森也輕輕摸了摸它的頭,臉上漸漸染上笑意,我說:你看它像不像咱們以前養的小黑? 他撫摸的動作慢了下來:像。 我蹲去他身旁:小黑現在是不是阿姨在養呀,我記得它那么調皮 不是,阿森打斷我,后來鋼鐵廠效益不好,辭退了我,我養不起它,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我見他不是很開心,勸慰他:不管在哪兒,只要它過得好就成了,對嗎? 阿森抬頭看我:對,只要過得好。 每天早八點,我們準時起床遛狗。 起初,從一張床上醒來,我們都會暈頭轉向的,不是我撞到他的背,就是他壓到我的頭發,真是好一番熱鬧,漸漸就習慣了。 以至于晨起看見床頭柜的水杯,才迷迷糊糊想起半夜他給我端水的事兒,我是下意識朝旁邊一拍:我要喝水。 未幾,我被人托起,清涼的水順著喉管滑下,從唇邊溢出的,還被干燥的指腹抹去,我還以為是瞬間驚出一身汗。 遛狗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問:昨晚我沒說夢話吧? 阿森頓了下:沒有。 他是誠實的好孩子,不會撒謊。 接到兄長一個月后回來的消息時,我在阿森的工具包里,發現一本駕考習題,正準備問問,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掉了手機。 沒事,我低頭,讓長發掩蓋臉頰,都怪小黑,突然咬我。 眼瞧阿森去教訓小黑,我走過去,從身后抱住他,低喚:阿森 我們果真要在蹉跎中錯失了嗎? 關于水泥板案件,宋抑給我發過幾次案情進展,但始終沒有水落石出,我也給甲方老板施壓,他的陰奉陽違讓我確信,這件事背后有比周家更大的勢力在作祟。 第一顆毒蘋果尚未消化,第二顆接踵而來。 那天天有點陰沉,原本不打算遛狗,但小黑異常急躁,我們只好備好雨傘出門了,路上行人三兩,狂風在為暴雨作陪,呼呼作響。 阿森一手牽狗繩,一手被我不要臉地握緊,誰能想象得到,如此普通的一天,會有一輛越野穿過空地,直直沖向我們? 當即被沖撞得仿佛五臟六腑移了位,差點嘔出一口血,這還是在被阿森護在懷中,若非如此,簡直不堪設想。 那越野本想踩油門再來一次,眼見周圍圍起人,便掉頭駛離現場。 阿森冷汗涔涔,強撐對我笑:我沒事隨即昏過去。 電話打了一通通,請來B市最好的醫生,好幾天才轉危為安,轉入普通病房。 阿森醒來那天,我吃了幾粒藥,趴在他的掌邊睡著,迷糊中感到有人撥弄臉頰得擦傷,睜眼,曦光撒滿病房,阿森正滿眼柔光地看著我笑。 阿森!我握住他的手,鈴也忘記按,一徑與他對視。 時光好像從未遠離,我們還滯留在十六歲冬季。 醫生交代了注意事項,讓病人多走動,我自然樂意效勞,只是經過這幾次事情,我不得不多了心眼,花大價錢請了保鏢暗中保護阿森。 夏季的清晨微風陣陣,我扶著阿森的右臂走在住院部長廊,爬山虎攀巖整面墻壁,紫藤蘿隨風搖曳,陽光穿梭其間,跳躍在我們的面頰,和相握的手掌。 你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給你扇扇風? 阿森搖頭,用指腹輕撫我臉頰的擦傷,我順勢蹭他的掌心撒嬌,他忽然喚我:眠眠 嗯?我瞇眼看他。 你走吧。他說。 我呼出一口氣:要我幫你拿什么? 他看著我:你聽懂了的。 我仍企圖插科打諢過去:你是嫌我吃得太多了?那我以后少吃點兒,行嗎? 阿森抬頭,視線穿過花架,投向藍天白云:是我沒用,無論如何都護不住你。 我剛要解釋,就聽得他說:高級病房,新工程,以至于那間屋子,眠眠,你給我得夠多了,而我帶給你的,只有危險。 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我說: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而我只要你過得好,他說,眠眠,最后再聽一次話,把我忘了吧,就當就當這段日子我們從沒見過。 從沒見過? 我任由淚水流下。 阿森,我也多希望這段日子我們從沒見過,一覺醒來,我還在桃花鎮,還和你在一起,可是阿森,不行啊,我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好不容易找回你,你叫我怎么忘記你? 你希望我過得好,可你知道我在周家受欺負的時候,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就是你嗎? 阿森,我過得不好,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一點都不好,那幅畫,周笙那幅畫,是我的,我寄了那么多信,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想如果我站在很高的地方,那你一定能看見我,但是被她偷了。 周家沒人喜歡我,連媽都只會逼我,我就天天想著你才能睡著。 后來我生病,每天要吃好多好多藥,可遇見你以后,我現在每天只要吃八片,我睡得著,吃得下,我我這都是你的功勞呀。 淚水爬了一臉,我雙目放空,語無倫次,腦海中不斷閃回精神病醫院中,我被綁在病床,無限電流通過大腦和身體時的場景,夏風都令我瑟縮起來。 阿森垂首,睫毛顫抖,他的手指緊攥著病號服,沉默彌漫,我再次鼓起勇氣牽住他的手:阿森,別不要我,困難再多,我們一起面對。 明明他就在我眼前,我們的距離如此近,我為何感到如此無力,他對我的哀求無動于衷,最后一點仁慈也消耗殆盡。 我的世界再次失去他。 當兩件案子并在一起時,蹊蹺發生了。 宋抑給我倒了杯溫牛奶,我皺眉把煙灰點進去,說吧,發現了什么。 那輛車子是套牌,他說,上了高速拍到真正的車牌是某北部城市,D市。 D市,我的思緒有點飄遠,我曾陪兄長去往此處出差,我初次犯病出現幻覺,也是到此處摔下雪坡。 這次工程的投標人亦來自D市。 所以說,你懷疑主謀是D市人,且蓄謀已久。 宋抑悶下一杯溫牛奶,是。 阿森何時跟D市人有沖突?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 想到阿森,我眼神一黯,我已有半月未見他,保鏢倒是總向我匯報他的蹤跡。 我的好睡眠消失得無影無蹤,幸好我收拾行李時,偷來一件他的襯衫,摟在懷里,無比滿足。 希希,宋抑打斷我的思緒,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原諒,有什么不能原諒,周朗強jian我,虐待我,我都能與他和諧共處,與宋抑,又有什么不能,不過是欺騙我,無所謂呀。 于是我聳聳肩:早就原諒你啦。 他目光切切,犯了正義?。耗阆嘈盼?,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救出火海,你的男友,我也會暗中替你留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雖是無權小刑警,但他總歸是宋家一份子,我道了謝就走。 開著開著不知不覺到了阿森家樓下,窗簾上印照他的影子,忙忙碌碌,聽聞他的傷已好透,我十分高興。 一周后的某天,我收到消息,阿森慌慌忙忙出門去,竟是去了醫院,我急忙趕過去,卻見到了曾跟阿森借錢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