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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幾天,我的腦袋一直疼痛難忍,我不斷回想那日在小院的際遇,我敢肯定,此人正是圣誕夜令我驚鴻一瞥的側臉。 分花拂柳般,一陣風吹開迷霧,但愈是接近真相,痛苦愈是像巖漿翻滾,灼燒得我寢食難安,好不容易被他養出的rou都沒了。 周朗很心疼,在沒日沒夜工作,為與周先生打一場硬仗之際,分神帶我去了醫院復查,有時從診室出來,他已在診室外的沙發睡著。 想起面對錢醫生的再三詢問,我都沒有將事情和盤托出,不免愧疚上涌,我蹲下,輕喊他的名字:小朗,小朗 他一抖擻,緩緩睜眼,夢中緊皺的眉頭松開:嗯?出來啦,走吧,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他比不得兄長,兄長很少在我面前提及我的病情,他通常私下與醫生交流,用餐時也很少說話,唯獨周朗,像集會上十八塊五一只的大喇叭。 一般我的愧疚會在此時消散幾分。 醫生怎么說呀? 多吃點,看你瘦的。 明晚又不能陪你啦。 嗶嗶叭叭個不停。 但我不厭煩,他曾以一己之力,在我近乎枯萎的生命花園中,四處撒下甘露。 好比某天我畫了張Q版小人,他指著胸前紙牌上的18.5問我什么意思,還不等我回答,他忽然耳尖紅透,小媳婦兒似的指控道:眠眠你流氓,偷量人家那兒!不過你肯定量錯了,待會兒我把褲子脫了你再仔細啊,別揪耳朵! 這樣的打鬧中,我獲得片刻寧靜。 我會故意忽視心底的缺失,并告訴自己,沒什么不好的,這世上有人肯持久地愛你,你足夠幸福。 可當有一個人的面容,能如此輕易地使我的心劇烈震顫時,我又開始懷疑,這片刻寧靜的面紗之下究竟是什么? 尚算不上痊愈的,破碎的精神承托不起這樣的自我審問,只好借別人做依托,故而我愈發依賴他。 偶爾周朗忙至深夜,見一旁的我困得打盹,便哄我回房睡覺,前后不過半小時,我就要去催他,抱著小熊,光著腳丫,含淚哀怨地立在堂下。 這樣,他不得不放下工作陪我睡覺了。 我知道這是一種拖累,可我有什么辦法,我一閉眼,鬼怪橫生,一些莫須有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沖來,我無法承受,只有他在我身邊時,只有這時,我才獲得心安。 然而更多的,他會投身工作,護工阿姨便會在段時間來看護我。 在我將晚餐全部吐出,神色懨懨躺在床上時,阿姨不顧我的阻攔撥通了他的電話這是他給阿姨的指令,只要我有事,不管何時,一定立馬撥給他。 時針指到五,這個點兒他應該在開會,嘟一聲后,電話被接起,那頭靜默一片,偶有紙張翻動,我聽見阿姨把我如何頭暈嘔吐繪聲繪色地稟報,之后手機交來我手中。 希希,你還好嗎? 先前為自己建立的城墻轟然倒塌,我帶著鼻音對他說:我不好,很難受 盡管他拿遠了手機,但我仍聽見他宣布散會,隨后是椅動人走,他推開門時,阿姨已經走了。 我又吐了一次,正冷汗涔涔地趴在洗手池漱口,一從鏡中看見他,便紅著眼撲進他懷中,他輕拍撫我的背:希希乖,告訴我哪里不舒服好嗎? 他的懷抱,氣味,聲音,一切都讓我十分安心,我莫名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他一領口。 等哭夠了他捧著我的臉端詳,低頭親了親我哭紅的鼻尖,我眨了眨淚眼,他問:到底怎么啦,哭得這樣傷心。 摟住他的脖子,我搖搖頭,一味說是想他了,并不敢告訴他我頭疼嘔吐,是因為我好像又犯病,看到不存在的幻影,我怕他憂心分神,連錢醫生都不敢透露,與周先生斡旋已足夠cao勞。 兄長太過聰敏,輕輕嘆息,安慰我道:在我這里,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是累贅,我愛你的一切。 望著他,我暗下決心,絕不使他cao心。 準備充足后,我支開司機,獨身前往小院,去之前,我拿到了施工合同,以及人員名單,排頭赫然是負責人的簽名,很漂亮的字,鄭森。 顯然對我而言無比陌生,我呼出一口氣。 駛達小院才發現自己來得過早,下車買了rou包米粥,熱騰騰,香噴噴,半開的車窗外飄來冷氣,我邊吃邊望,包子還剩半個時,人影出現了。 來人個子很高,頭發很短,軍綠上衣,脖間圍了幾道圍巾,面孔模糊,慢慢自東邊踱步而來。 我看愣了,包子掉在地上,慌亂中去撿,額頭磕在方向盤,喇叭滴地好大一聲,我不敢抬頭,硬生生彎腰直到開始作疼,才鴕鳥似的冒出一對眼偷覷。 上午七點一刻,只有他一人到來。 他先是打破池塘的冰,把枯葉撈出,再用掃帚撣掉棗樹枝頭雪,最后拿起鐵鏟,夸差夸差,一捧捧雪被鏟來門外。 幾米外,不知未來即將發生如何天翻地覆的我,還在心里默默夸贊他的用心。 他褪去外套,再小心翼翼將圍巾疊整齊,擺放在上,很是心愛一樣,動作虔誠,明明背對我,但我總覺得在他打量小院時,是滿懷希冀的。 八點整,太陽露頭,他出門來,至此,我終于看清他的臉。 如遭雷亟。 正是這雙漂亮的眼睛,它的主人從漫天燈火的櫥窗外路過,笑意盈盈,我便毫無理智追趕出門。 我張張嘴,又皺皺眉,繼而下狠手掐住手心rou,再抬頭,他已不見。 哈,果然是幻覺。 我全身松懈癱在座椅,有慶幸有失落,更多的是恐慌,一種不知何處來的,極為猛烈的痛苦席卷我。 我彎下腰,捧住胃,激烈干嘔,腦海有人在哭叫:別走!求你! 后來干嘔至全身痙攣,后視鏡中,我面容可怖,淚痕布滿,像只沒有理智的怪物。 毫無征兆地,我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