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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國華揮舞著水袖開了嗓子,誰也不看,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待他即將要飛月入天時,場面忽然混亂起來.這種混亂來也快去也快,重頭長靴咚咚咚地踏在木板上,秒速把驚訝的呼喊給鎮壓下去.二十位荷槍實彈的警衛員護送主子進來,班主把腰弓成了蝦米,生怕多坤一寸就是怠慢貴客,他也很緊張,喘出的白氣里帶著顫抖:"季...季先生,請走這邊,樓上的包廂已經備好了."男人帶著藏青色的軍帽,帽檐下一片鴉黑,鴉黑里射出來的目光帶著漫不經心的冷冽,班主略一抬頭,就嚇得脊梁發寒——這種人,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命在他的眼里,是毫不值錢的.季仕康接下披風,露出一身考究的薄呢子戎裝,線條處處筆直.身后的副官接過披風,抬腿給了班主一腳:"廢話什么,長官愛坐哪里坐哪里!"還好班主即使扶住了欄桿,否則出丑出大了,他一連答了七八個是,年輕駭人的長官已經越過他,去了戲臺最前面.季仕康的臉就在許國華的眼下,這樣一張沖擊性十足的臉讓他差點變調.他的聲音頓時如磁帶卡住,在滿場詭異的安靜下,季仕康抬起雙手,修長的指節上套著白手套,白手套乍一合攏,發出悶的啪聲,隨即又是兩下,后頭的人全部跟著鼓起掌來.許國華就是在這片令人驚駭的掌聲中,重新接上了喉腔.眠風低著頭在后臺掃地,腦袋后面梳著大麻花辮,身上穿著半舊不新的坎肩,里面套著短短的花襖子,屬于誰都不會注意的范疇.剛才在外間跟許國華打招呼時,他都沒注意到.前臺鬧了又靜,靜了又鬧,大家的注意力都跑到前頭去了,眠風便丟了掃帚,端了塊低矮的板凳藏到柱子后頭,撩開厚重的簾幕往外探.她看到了季仕康,嘴里當即生了豐沛無比的口水.男人整個就像一塊冷硬的冰雕,槍擊不穿,刀砍不碎.眠風很想上嘴咬一咬,看他的rou是不是真的硬,會不會硬的硌牙.其實第一次預備暗殺時,處處都準備好了,然而眠風在酒店對面埋伏時,通過狙擊槍的十字看準他的臉時,硬是下不了手.酒店內繁花似錦觥籌交錯,他也是穿著這身軍裝,不過胸口的口袋里別著一只鮮紅似血的玫瑰花.她的目標就是打碎胸口別花之人的腦袋,子彈應該從他的太陽xue沖進去,人群應該會張皇驚叫,然后墻上會留下紅色粘稠的液體.季仕康應該在一個月之前,就死在玫瑰酒店的大堂里.然而他現在正用他的閑情逸致坐在戲臺下正中央,白手套上端一杯熱茶.眠風捧住自己的臉,內心孩童式哎呀長嘆一聲.某些時候,她會對自己樂不此彼地妝模作樣.當時她在想什么呢,無非是想一顆子彈把他解決了,未免太暴殘天物.眠風打了個哈欠,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從簾幕后退開,復又撿氣掃帚狀似無意的到處亂晃.前門后門全都有守衛,十幾人的隊列把大堂包成了鐵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要完成任務,她還需要再等.戲院散場的時候,班主誠惶誠恐地邀季長官下次再來,順便推銷了自家名旦許老板,說若是長官有閑情,許老板必定會應邀而去.季仕康少話,目光朝簾幕瞥了一眼,仍舊是漫不經心的,點了個頭.班主還未反應過來,趙副官豎起眉毛低喝:"磨蹭什么,去請人過來陪長官喝杯茶!"班主匆忙轉身,一位穿碎花襖的丫頭為了躲避,不期然在季長官側面撞了一下.趙副官直接從后提了她的領子,左右開弓著鏟了兩耳光:"眼睛是怎么長的?"丫頭的頭發凌亂地散開,發出嗚嗚膽怯的哭聲.副官還要再訓,許國華已經翩然而至,于是他一把甩開她,叫她快滾.眠風屁滾尿流的爬開,遠遠的爬到臨近門口的桌子底下,對著這行人齜牙咧嘴.人群攢動中,季仕康忽然回了頭,明這個角度他看不見,眠風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扭著屁股轉身,竄天猴似的爬去出,半分鐘不到,已經混進人群里跑了.奔至隔壁的巷子,眠風把口袋里的煙盒拿出來看,鉑金煙盒在路燈下散發著矜貴的光澤,摁開暗扣,里頭整齊地擺著十只古巴雪茄.放到鼻子下面聞片刻,眠風道一聲好香.她揣著季仕康的煙盒叫了黃包車,半個小時后到了一幢紅磚外墻的公寓樓下.馬路邊立著幾根黑黢黢的燈柱,暈黃的光照出碎碎的雨水,雨水復又飄下來落到她的頭發上,襯著腫起來的臉,別提多可憐.毛毛雨轉成淅淅瀝瀝的小雨之際,一輛綠招牌的出租車停到樓道口,車內下來一位斯文青年,鼻梁上架著圓框的近視眼鏡.他從口袋里掏了紙錢遞給司機,撐開黑傘下來.因著路上行人稀少,他一眼看見徘徊在燈柱下的小可憐.廖華平踩著水坑快兩步過來,把傘往眠風頭上傾斜,語氣里滿滿的無奈:"你怎么又來了?"眠風不需多說話,只把腫起的臉蛋送到光線下,廖華平自動消除疑問,鏡片后滿是擔心:"又被你爹打了?"頭發濕淋淋的貼在額頭,她跟喪家之犬并無區別,廖華平迫于良心,只得把她往樓上帶.樓道狹窄,地上鋪著紅棕色的木地板,身后之后毫無聲息.廖華平回了幾次頭,確認人是不是還在.每次他一回頭,那姑娘耷拉著腦袋,駝著雙肩,好似被遺棄虐待的小孩子.他掏了鑰匙開門,已經心軟地不得了:"快進來吧,我去倒杯熱水給你."這房子只有一間臥室,和半間廚房,廚房對面就是廁所.眠風自動在床邊的小沙發里坐下來,把兩只手規矩的放在膝蓋上,廖華平送來熱水時,只見她抬了頭,露出濕漉漉的眼眸,嘴唇動了兩下,小聲道:"廖哥哥,謝謝你."廖華平留她到深夜,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之前只不過是看她在路邊晃得可憐,給了她一塊錢,就被她黏上了.不過也談不上后悔,這個叫小翠的姑娘,并不討人嫌,且十分乖巧懂事.在廖華平無言的幫助下,眠風洗了熱水臉,梳好了頭發,還吃了他的晚飯.最后為了報答他,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