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
溫言
綏綏腦子亂哄哄的,什么也想不出來,翠翹已經喃喃自語說了下去, 淮南的玉不似和田的那樣白,卻是碧清的像春天的湖水一樣。這玉佩是阿娘的,可惜,我已經忘記她的樣子了...... 她死在我出生的那一年。 綏綏越聽越迷糊那阿武哪里來的? 翠翹又道:她就死在淮南春天的湖水里那些神武軍逼著阿爺,要阿爺交出阿娘和我,要把我們帶去長安,帶去皇宮。阿娘不從,投湖自盡。都死了,阿娘死了,阿爺也死了是蘇娘帶著我逃出了王府,可是后來,她也病死了阿武的爺娘撿到我,養活了我。 神武軍! 神武軍是皇帝的禁衛,綏綏這時才驚醒,楊三小姐提起過淮南王。是他娶了皇帝的心愛,被逼得家破人亡。 綏綏驚恐地看著翠翹:姊姊,難道你就是 翠翹恍若未聞,她吃力地拉起綏綏的手,放進那塊玉佩:這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信物,雖然磕壞了一塊,但它還是阿娘的meimei,從今往后,你替我留著罷。 綏綏慌忙道:不,不!你留著!姊姊,等你的病好了 翠翹卻笑了:我知道,我是好不了的了等我死了,你一定遠遠地離開這里,離開李家的男人不要像阿娘一樣,再被他們欺負了。 她看綏綏又哭起來,摸摸她的臉頰,微笑道,生死有命,meimei,你不要難過。阿娘在等著我,她會照顧我的,我思念她太久,已經等不及見到她倒是meimei,你要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綏綏張了張嘴,再說不出一句話。 怪不得,翠翹生著這樣一張江南煙雨相;怪不得,她骨子里的柔美一點兒不像西北女子,怪不得,夏娘那樣古怪地打聽翠翹的出身。 難道,夏娘也曾見過那位淮王妃嗎。 綏綏只是怔忡。 事到如今,她還能怎么勸說她,她還有什么資格勸說她?烏孫的滅門之仇讓她恨了十五年,翠翹又該有多恨皇帝? 李家的男人害得翠翹家破人亡,流落他鄉,歷盡了坎坷,可是她還許多次地溫言相勸,向她說李重駿的好話,只因為她以為她同李重駿真的兩情相悅。 她只希望她能快樂。 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打在手中溫涼的玉佩上。 綏綏終于握緊了它。 翠翹說出了心中的郁結,索性再不肯吃藥。她甚至連食水都沒有進。綏綏去看她,她已經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忙叫大夫來,大夫支支吾吾,面露難色。 綏綏明白他的意思。 她遣走了大夫,伏在翠翹床邊痛哭了一場,然后悄悄地,起身去了麗正殿。 彼時宴樂才散,當值的正是阿成,他見了綏綏,只當是太子找她來睡覺,沒有多問便放了她進去。 宮人們在外面預備服侍太子就寢的東西,內殿靜悄悄的,四面昏暗,只在盡頭的坐榻上點了一支燈。 李重駿就在那里,有些疲憊似的,倚在屏風上,合目捏著鼻梁骨。 他聽到腳步聲,沒好氣地說了聲出去。 綏綏站在那里,低低抽泣出聲,李重駿睜開眼瞥了一眼,有點兒驚訝:你怎么來了? 綏綏不說話,李重駿起身走了過來,才摸到她的臉,她便忽然撲到他懷里,抱著他嗚嗚痛哭起來。 李重駿倒真的怔了一怔,手臂扎撒在那里,過了一會兒,才回抱住了綏綏。 他問:怎么了? 綏綏不回答,只是抽噎著。 她小戲子的功底仍在,痛得心已經麻木了,仍能哭出十分的眼淚,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就連李重駿都放輕了語氣,溫聲道,別怕,綏綏,誰敢給你這么大委屈,嗯?和我說。 綏綏嗚咽:翠翹是翠翹,怎么辦,殿下,翠翹快不行了,我該怎么辦,你救救她罷,殿下! 李重駿頓了頓,撫摸著綏綏的頭發,低聲安撫她,卻又在暗中起打量她的神色。 他分不清她的哭聲里可有假裝其實他分明知道,知道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時候,才會做出如此溫馴的姿態。 可是她的難過不是假的,她的脆弱不是假的。 她伏在他懷里,她纖細的手臂環著他的心,她脈脈地看著他。 她依傍著她。 他收了收手臂,把綏綏摟得更緊些,趁此機會,溫言款語地哄她。 但綏綏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仍待她這樣親昵,讓她疑惑又如不安。 不過李重駿向來一會兒好,一會兒壞,一會兒陰,一會兒陽,他又在做什么打算,她已經無力去探究。 她努力克制著,不露出一絲異樣來,終于切入正題,小聲說,再過九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壽辰。我聽說殿下生辰那日,城南護國寺會廣納香客放蓮花燈祈福,我也想去瞧瞧,給姊姊放一盞燈殿下可否陪我 李重駿看了她一會兒,才道:那天我要進宮,況且,現在外面也不太平。 她就知道他不會同意。 綏綏仰起頭看著他,眼睛腫得像桃子,還故意做出失望又可憐的神色。 殿下 李重駿輕笑一聲,表示拿她無可奈何。他說:在護國寺放有什么好?天下水總歸一源,我讓他們把東宮的明月湖裝點出來,專門給你放,如何?你想扎什么樣的燈,就和他們說,不比出去放得敬虔。 其實,扎成什么樣子,綏綏一點兒都不關心。 她也根本不想去湊那個熱鬧。 在東宮里放燈似乎也不錯,到時候合宮的人都來看熱鬧,也許是守衛松懈的好時候。 綏綏抽噎著做出一個笑容,她盡量笑得討好,生怕李重駿看出異樣。 他大抵是沒看出來。 他笑了笑。 綏綏一個恍惚,忽然想起了他在宜秋殿的笑容。 其實,李重駿也曾無數次地對她笑過,輕蔑的,嘲弄的,凄涼的,溫柔的,千變萬化,每一個都是他。 她不知道是到底哪一個讓她深陷其中,萬分痛苦,可是她知道,翠翹快要死了。 翠翹就要不在了。 連帶她留在東宮唯一的理由,都不在了。 她終究是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