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燒
酒燒
他鄉遇故知,永遠是人生難得的喜事。 就算這位故知本應是她的丈夫,就算他們五年前曾對著月亮拜堂成親,就算她曾信誓旦旦地說要等他回來。 他回來了,還做了官。 綏綏真替他高興,可高興之余,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這與男女之情無關他們本來也沒什么男女之情可言。 她只是羞恥于違背了自己的允諾。 賀拔,我 綏綏也沒想好說什么,賀拔卻已經對她抱拳拱手,敬而遠之地行了一禮,還請周姑娘快快上馬,趁著城門封鎖前離開這里。 他這樣坦坦蕩蕩,倒讓綏綏有點驚訝。說罷,他走到樹下,挽著他們的馬嫻熟拍了一拍,對著高騁道,這馬是河曲馬,性子雖溫馴穩靜,跑起來卻不得持久,不如你換了我的大宛馬載周姑娘,以保萬無一失。 不過高騁顯然對他仍有所戒備,悶悶扔出兩個字,不必。 賀拔也無甚話,牽來他那匹黑色的大宛馬,與他們一前一后出了城門。才出了城,再無人監管,他便翻身上馬,一勒韁繩,便像利箭離弦飛馳而去,高騁緊隨其后,綏綏兩眼發花,最后一瞥,正見那沉重的石門緩緩對合了起來。 七月七的盛會,就像上元節,四道城門悉數洞開,要讓百姓玩燈到天亮,這樣關城門,一定要鬧得人心惶惶。 綏綏似乎已經聽見城門那一邊的sao動,可他們已經越行越遠,過了一大片荒蕪的黃土,隱約看到一些小小的三角,離近了,才認出是灰色的帳子。 火把連天,地上也到處都燒著火堆,許多穿銀白鐵甲的男子,有的則戴上了明晃晃的盔帽,走路間金戈碰撞,讓人心驚。 李重駿也穿著盔甲。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鎧甲,銀光閃閃的,別有一種威悍的感覺,和他平時都不一樣。 他走出大帳,和另一個盔甲打扮的男人一起。只是他沒戴盔帽,額頭系著玄色的錦帶。錦帶尾巴長長的,繡著金線紋樣,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的時候,那錦帶就蘇蘇搔在她臉頰。 高騁,賀拔,所有人都對他行禮,他卻徑直走到了綏綏面前, 你可算到了。 大戰在即,軍中無不凝重肅穆,只有他面帶笑容,一副調侃她的樣子。他看著還挺得意,也許是為了自己保護她的周密計劃得意。 綏綏還想找他算賬呢,可惜一路上顛得像搖骰子似的,昏頭漲腦,都要吐了。高騁也不好攙扶她,只能由她自己踉踉蹌蹌一路走來。 李重駿湊過來的時候,她實在站不住了,腳下一軟就倒在了他懷里。 李重駿倒驚訝了一瞬,隨即咳嗽一聲看向別處,唇角上揚,得意的神情愈濃。他身上穿著堅硬的鎧甲,只能一只手攬著她的肩膀拍了拍,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行了行了,別給本王丟人現眼,快歇著去吧。你們把她送到我帳子里去。 然后對著賀拔略頷首,勞煩賀拔都司。 原來賀拔的官職是都司,那高騁那聲將軍應該只是對他的敬稱。綏綏七葷八素地想著,忽然又聽見兵甲磕碰的聲音,士兵們齊齊叫了聲楊將軍,李重駿聽見,便放開了綏綏,轉身要走。 我走了。 他這樣說。 五年前,賀拔從那紅燭昏昏的簡陋儀式上離開,臨行也只有這三個字。 我走了。 綏綏一頓,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殿下要去打仗和寶塔寺的人打仗么。她斷斷續續,殿下一定保重 她依偎在他身上,因為頭暈,聲音尤其虛弱。李重駿卻以為她害怕,笑著說她沒出息,摸了摸她的臉頰,依舊離開了。 綏綏只得轉而伏籬笆上,看見大帳后面有一條小溪,不管不顧沖過去,跪在岸邊嘔了出來,她沒吃什么東西,只吐了些水,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身后甲胄清脆的響聲,她先想到了李重駿,可回過頭去,卻是換上玄黑鎧甲的賀拔。 他扔過來手中的酒囊,綏綏眼前一亮,賀拔,謝謝你! 她接過來,拔出塞子便往口里灌。行軍時喝的燒酒,特別的辣,火燒火燎滾在胃里,才漸漸鎮住了惡心。綏綏還沒喝夠,卻被一把奪了過去。 我還 她才叫出聲,對上賀拔剛毅的臉,忽然沒了氣勢。記憶中的他十八歲,生鐵打造出的利劍,經過了無數沙場上的生死危難,利劍淬血,早已不同往日。 她低下了頭,對不住,賀拔。 你過得好么。 綏綏羞愧難當,對不起是我說話不算話。 他還問:他待你如何? 綏綏愣了一愣,真要讓她抱怨李重駿,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然而在她面前的人是賀拔,她無論如何張不開嘴,于是只點了點頭, 好。 賀拔一直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過了一會,才說: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