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90
第十五章
歲月無聲。 太陽升起落下,滿城燈火明明滅滅,帶走一天又一天。 秋冬春夏,四季的風與四季的花,各有各的神韻,也攜帶著各自的往事。 人生是場悠悠的夢,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風,慢慢的從溫柔似水變得看不清方向、找不到人影兒,也徹底帶來了夏天的訊息。 驕陽似火,蟲鳴鳥啼,揭開了這座城市的美好一季。 那種濕濕的熱,是屬于夏天,也是代表香港的夏天的,是平常生活中再不能平凡的事。 這樣的一個季節,用自己的方式,不易察覺的,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個人。 生命的滋味,也在一一揭幕。 黎靖煒被商業罪案調查科帶走的那天,正值酷暑,唐綿跟著項目組,在南城做調研。 收到消息的時候,是傍晚的7點56分。 那天的早晨,唐綿睡到自然醒才起床。 黎靖煒應該是早就走了,不知是幾點起的,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聽見動靜。 十點零七分,他們在中環某教育機構匯合,一起去上了一堂孕期課程。 早餐吃了很多,第一回吃早餐沒有孕吐反應。唐綿在電梯里向他說今天的情況。 嗯,早上起床沒看到你人,臥室空空的不適應。他最近很忙,早出晚歸,但還是堅持參與每一次唐綿提前安排好的活動。 那我今天晚上早點回來?他摸摸她的臉頰,牽著她的手走出電梯廂。 一個半小時前,他們還通了電話。 黎靖煒當時在公司樓下的茶餐廳吃通心粉,唐綿和項目組則在萬象城吃的越南菜。 這真真是一個普通的日子,這樣每一個日子接連起來,就像是串串珍珠,貼著人的肌膚,質感細膩的讓唐綿開始逐漸習慣,有人在稱呼她為黎太。 晚飯過后大家準備逛一下,消消食,再回香港。 當時,唐綿脫離大部隊在商場書店挑選著孕婦需要看的書籍,聽到Charlie在電話那端說的話,腦子一片空白,差點沒反應過來。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曉得他和Gee都被帶走了。你先別慌、先別慌,真的,我剛不敢打給你就是怕你慌雖然我心里也慌不過,你有著bb,以bb為主你多久回香港? 掛了電話,唐綿心慌意亂,給劉女士打過去,聽到母親的聲音,幾乎就要繃不?。旱降资窃趺椿厥??CCB的人怎么說? 據說是小煒在股份收購當中存在不正當的洗錢行為,他可能今晚回不了家。我已經讓司機過來接你了,差不多人也到了,你到商場門口,等回了香港再說具體的,好嗎? 舉著電話的手,一直發抖,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劉平冷靜中又帶著安撫性的聲音,唐綿此刻的腦子,是陣陣發蒙。 等到她坐著車回到香港時,天已經黑透了。 唐綿沒第一時間趕過去,而是讓司機載著她先回了九龍塘一趟,除了找證件,她還想收拾幾件衣服,給黎靖煒送過去。 最后,她急急燥燥地趕到時,劉女士帶著張秘書同Charlie已經站在門口了,旁邊還有久未見面的Calvin。 怎么樣了?唐綿問他們。 Calvin搖頭,想了想又說道:現在沒辦法聯系,他看了眼唐綿手中的衣服口袋:用不著,里面不讓帶。 師兄我知道,可就是想試一試。唐綿低頭抿著慘白的嘴唇,纖細的手指攥緊了手提包。 你先不要擔心,這些基本的東西,不會虧到他的。眼前最主要的是,一攤子的東西還沒處理,股東大會就這兩天,Jonny、Jeff,甚至Leo全部都被約談了,一時半會兒現在在外面的幾個人,誰都不敢擅自做決定。要是損失大了,沒有人負得起這個責任。 唐綿對黎靖煒公司的事也是一竅不通。 以往,不管是她自己還是黎靖煒,都避免讓她過多接觸宏盛的東西。 但現在著急也沒有用或許就是走流程,有人舉報,不可能不管吧?我助理來了,我們先進去把字簽了。 陪唐綿辦妥手續,又跟唐綿母女聊了聊,Calvin就走了,畢竟他還有其他很多事需要他去處理。 見唐綿站在大廳不肯離去,前幾天到香港準備照顧唐綿飲食的田阿姨在旁邊安慰道:生意場上有點波瀾不是正常的,那天上的月亮也沒有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圓的撒,對不? 唐綿聽著這樣的話,內心的不安和無所適從并沒有絲毫褪減。 想到黎靖煒這段時間的奔波,在想到他今晚在里面的情況,她的心就像是冰凌融化,水滴落下,慢慢拍打巖石,一聲聲一下下的,令人焦躁難當。 第二天上午十點,唐綿在劉平的陪同下在中環與剛回家洗過澡的Jonny喝咖啡,想從他那里了解最新的情況。 全程基本上是劉女士在問,她幾乎是每說一句話,都會看一眼在旁邊愣神放空的唐綿。 唐綿你聽到我們在說話沒?劉平不滿,但顧及到有外人,加上唐綿還懷著孕,又不好擺臉色。 趁著Jonny去洗手間,劉女士拉住女兒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宏盛本身問題就很多,現在一些不合規的地方被暴露出來,小煒不管做與沒做,都會被調查,這是正常也是肯定的,你看哈你現在啥子樣子?你擺起這副臉就能解決問題嗎?你是他太太,不能說要求你習慣,但遇到這種情況,你要有魄力也要有定力事發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反對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我不贊同,面對這樣的事,剛好是對你的考驗,你現在懷起我孫孫在,更加應該有強大的心理!你要記到當時你答應過我的,會有勇氣去承擔責任和面對考驗,那這次恰恰就是一次歷練,對嗎? 道理唐綿完全都懂,但現在聽到,她調整坐姿,閉上眼睛只覺得心煩意亂。 望著唐綿的臉,其實,劉平的內心,遠遠不似她的語氣那般平淡。 頭段時間,在會議室看到黎靖煒發來消息的時候,她的腦海里將唐綿從小嬰兒時期的模樣一直到現在,回顧了個遍。 這段時間,她同女兒女婿一樣,整個人暈乎乎,真實情緒無法形容,只知道是開心。 可往往,一旦想到目前的局面,她的太陽xue突突跳,心里揪成了一團,不安越來越深。 就像現在一樣。 等到Jonny再回來時,唐綿再睜開眼:多久可以有親人探視?我想見他。 目前不行。和Lester有接觸的,都會被調查問話。你是由于身份特殊,還是學生,社會關系和資金往來都很干凈,又顧忌到你現在有孕,警方才沒有找你。就像Auntie Lau說的那樣,事情不嚴重的,你別害怕知道嗎?Lester最怕的就是你害怕,保重好自己和寶寶。 Jonny強調道,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是焦躁極了。 唐綿眼眶通紅,張張嘴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頭。 離開前,唐綿像是想到什么,她捏了捏眉心,說:股東大會前,能不能安排我同謝安明見個面? Jonny和劉女士都一驚,問她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聊一聊。安排不了就算了,反正現在也是特殊時期,她恐怕不是很想見我們這邊的人。 唐綿抿了口溫白開,臉上沒什么表情。 出來的時候,劉女士碰到熟人,唐綿沒心思社交,打了個招呼就先回到車上等,她沒想到會在門口碰到Philip。 欸,這人有點面熟耶,不正是我姑父的新老婆?我瞧瞧,哦,是我的上上上個相親對象呢?他雙手插袋,吊兒郎當的樣子。 唐綿看了他一眼,沒再理他。 見狀,他自己跟了上來:聽說我姑父取消了這幾天的安排,我還以為你們要一起出國度假。 你什么時候還關心起公司的事情了?唐綿沒回頭,不想跟他瞎扯,讓舉著傘走快了些。 Philip挑挑眉:人都是會長大的嘛。 喲,不錯撒。唐綿陰陽怪氣道。 Philip沒說什么,只是拿斜眼瞧她。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來找我干什么?你嫲嫲派的保鏢沒跟著你?唐綿站定在黑色轎車前,司機替她將車門打開。 司機認識Philip,怕唐綿有什么閃失,但見兩人似乎有話說,就退到一米外的地方等待。 我姑父被帶走調查了,不用等到明天,最多再過一小時,宏盛壓不住后,媒體鋪天蓋地的消息就會出來。墻倒眾人推這句話只適合用在我姑父這種人身上。畢竟,小人物被推一把沒威力,倒沒倒的,誰愿意看? 就為了說這個?嗯,我只能說,你的國語有進步呵,墻倒眾人推?就憑你們?那你們就來推一把試試看! 說完,唐綿準備坐進車里,見Philip要過來攔,旁邊的保鏢和司機趕緊將人擋在外面。 這時劉女士舉著遮陽傘出來了,見到這邊的情況,一個箭步沖過來,拉住在敲著車窗貌似還想說什么的Philip。 唐綿坐在車子里,車窗貼著膜,她看著劉平跟Philip站在車外交談的情景,像是一張鍍了顏色的黑白照片。 中午剛回波老道21號,手機響了,唐綿看了換鞋的劉女士一眼,走到陽臺去才接了起來。 Emily? 是我,jiejie,我爹地怎么了?我看到說他被警察帶走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 微博。Emily誠實回答。 唐綿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盡量提起自己的語調才道:沒什么事,都是常規問話你別擔心,好好讀書。 午飯,田阿姨給唐綿煲了湯,唐綿坐下,確實很餓了。 其實她是生理上的餓,心理上的不餓,但為了寶寶,她不得不吃。 里面有排骨,玉米,還有田阿姨的話沒說完,唐綿已經喝了一口,然后孕吐的反應,迅速就上來。 唐綿連忙起身去了衛生間。 劉平放下筷子就跟著過去,看著蹲在馬桶前干嘔的女兒,想著這兩天讓人焦頭爛額的事,滿滿的都是心疼。 媽,我沒事兒。你公司事情本來就多,吃了飯你就去忙,用不著陪到我。唐綿壓著領子背對著劉女士說。 下午,唐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上次回蓉城,她已經把自己收藏的很多碟片拿回了香港,隨便放了一張,旋律能夠讓她稍稍平靜。 關掉手機和窗簾,她很想補一覺,同樣,也是為了寶寶。 但是,一些歌,總是會讓她不自覺地帶入一些事,睡眠質量,總是完全不聽本人的控制。 這一下午輾轉反側,睡得極不踏實,她,不出意外的,還是失眠了。 傍晚,在兩位律師的陪同下,唐綿去了黎靖煒位于宏盛的辦公室,拿一些Jonny需要的工作資料。 唐綿看著辦公桌上自己與他在北海道雪場上笑得燦爛的合照,心情是說不出的復雜。 執行處的人已經來翻過,辦公桌左邊的第一個抽屜被打開還未被關上,黎靖煒的辦公桌大,比唐綿以往的大了兩倍還不止,上面的東西很亂,和她印象中有些不同。 唐綿不知道Jonny要的材料在哪里,她依次打開抽屜后,看到里面放著一個一盒子,唐綿打開后,視線看著筆記本的封面,顫抖著手打開,粗略掃過 一動不動盯著最后那幾排字,和簡單勾勒的畫像,一時怔住,差點站不穩。 離開前,天黑透了,人和城市都變得昏昏沉沉。 維港的船只似星星點點在不停移動,一低眸,川流不息的繁華街景盡入她的眼底。 遠處的潮聲悠悠也滔滔,這座大廈佇立于此多年,像是看盡看慣了這世界名港的風云變幻、無常歲月。 唐綿在想,黎靖煒看著這樣的畫面,會想些什么? 久了,會不會自然也就覺得這一切,是那么的寡淡無味? 需要協商以及簽字的東西很多,離開辦公室,又有對口的人來盤查,回到波老道,已是凌晨時分。 唐綿撐在冰冷的洗手臺上,浴室的燈亮得晃眼,這一刻,才將她內心的一直壓抑的種種情緒放到最大。 她打開花灑,洗了頭洗了澡,不知道是不是水汽彌漫的浴室太熱太悶,她越洗越覺得腦袋發沉,想到寶寶,她快速清洗完之后吹干頭發,用浴袍將自己攏得嚴嚴實實出去。 坐在床上,唐綿不可能不想起,她去南城前一晚洗澡時,黎靖煒倚著浴室門口看著她,眼神里全是不放心。 擔心什么?都是防滑的。唐綿想讓他到床上休息,別起來了,雖然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躺在床上顯得很不安分。 黎靖煒等她洗完澡出來,雙臂摟住了她的身體,吻著她皙白的背,嗓音低沉又沙?。航裉煳易屓嗽谂馁u會上買了顆鉆石,想要送給寶寶,但還沒想好用什么來命名,你來想想? 唐綿在他懷里笑,這已經不是黎靖煒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鉆石、游艇還有房子,不光是香港,從歐洲買到北美,還都要買最好的。 她都很難想象,孩子出生時他的模樣。 他才多大???能懂這些東西嗎?真想讓bb看看他爸爸現在的樣子,我會吃醋的 你們都是我的寶貝,但你是最寶貝的 黎靖煒有些熱的氣息噴在唐綿的頸上。 晚上睡覺前,他親吻唐綿的肚子,低喃唱著那首唐綿很鐘意的歌曲: 【 親親的我的寶貝 我要越過海洋 尋找那已失蹤的彩虹 抓住瞬間失蹤的流星 我要飛到無盡的夜空 摘顆星星做你的玩具 我要親手觸摸那月亮 還在上面寫你的名字 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 還在上面寫你的名字 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 最后還要平安回來 回來告訴你那一切 親親我的寶貝 】 旋律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一句又一句的循環,唐綿視線呆滯地看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眼眶發紅。 最后,他會平安回來,一定。 其實,唐綿是一個很喜歡胡思亂想加回憶的人。 特別是當遇到什么大事的時候,往往一個小小的點,會觸及到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的思緒就開始漫天飛舞。 這兩天,劉女士與自己都在抑制,以免不冷靜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以往,解決這種開小差的辦法是把自己腦海中與黎靖煒有關的片段拿出來、攤開來,放在手心,記于筆尖。 讓它們曬曬陽光,不至于發霉腐爛。 把它們細細回味,以免她不能呼吸。 可是現在,她沒有辦法運用任何一丁點兒以往的手段,來改變自己的狀態。 除了抽煙,她想不到任何一種緩解內心郁結的方式,可偏偏她又不能。 唐綿重新穿上衣服,拿上車鑰匙,出門。 車,是黎靖煒上個禮拜新買的,一輛法拉利跑車,說是送她的周末禮物。 早先訂的時候不知道她懷孕,后來擔心底盤低,唐綿就基本上沒開過。 其實那輛白色A7,在她知道和Philip撞款之后,就一直想換,但卻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住的方面,因為九龍塘那邊有Jack,所以那房子兩人也沒常住了,黎靖煒在中半山新購置了套豪宅,離劉女士買的那套只有三分鐘的車程,但有幾處需要改動,比如說唐綿想要的唱片室,都要重裝。 所以這段時間,他們偶爾住波老道,或者是黎靖煒在中環的一套工作公寓。 在唐綿的印象里,黎靖煒不是什么鋪張講排場的人,但現在遇到自己和小朋友的事情,或者是她想要的,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正想著,唐綿發現自己到了Kowloon Peak這指示牌的旁邊。 上一次來這里,黎靖煒在旁邊,是個早晨,暖風習習。 上上次來這里,黎靖煒同樣在旁邊,也是這樣的一個凌晨,夜風凜凜。 而這一次,只有她自己。 唐綿很小心,穿著平底鞋,打著手機電筒,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觀景臺很安靜,安靜得能夠讓唐綿想起很多往事。 月光皎潔,俯瞰著千家燈火,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個燈,在閃閃生輝著,燈海景致真真是吸引人。 每一盞燈下都有一戶人家,每一戶人家都有他們的故事,忽然間,唐綿就在思考,她此時此刻站在這里,那一盞盞燈下,正在發生著什么樣的故事呢? 每一對人、每一家人,是如何度過這樣一個漫漫長夜? 但凡像是這種晚上,如果能夠飛到晚空去,滋味又是否不同呢?心境又能否開闊呢? 或者換個角度來說,夜色深深中,這樣的點點星火,是不是像那窺探心事的眼睛? 月落在大地,將她心底的情緒,照得發亮。 黑夜擁抱著滿天星星,唐綿捏緊了那屬于自己的,久違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