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77
第二章
回蓉城的第三天,唐綿趕著早高峰去A大家屬區見了季老。 當天下午,她代季老到A科大給那邊的工科生上普法課,結束時剛好三點半。 唐綿拿著文件夾、提著電腦,準備離開教學樓。 她得趕回A大繼續看資料,過段時間她又要回香港,所以蓉城這邊有很多東西要交接、要處理。 口字形的民國式教學樓,每走幾步路便會有一個拐角。 從一走到二,屋檐下的窗臺上分別有一盆紫色和紅色的花,在陽光下開得很明艷。 春天,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了。 當過路人的影子被打在已經不算斑白的墻壁上,讓人有一種時光錯覺感。 一路走過去,一間間階梯教室里坐滿了懶心無常的學生,教師在講臺上拿著話筒,講個不停。 此情此景,讓這個午后,變得慵懶。 唐綿穿著暖色調毛絨里的外套,外加休閑褲,整個人也變得緩慢。 我跟你們講,我們學知識、做研究,最主要的是要講信仰。其實不止是現在的求學階段,將來你們進入到社會,工作也好、成家也好,對工作的那份熱情、對家人的責任感,都要有信仰支撐,也就是說我們做人,最緊要的,是要有信仰。心里要有東西來推著你往前走,不然你容易懈怠,最后什么都做不好的。 這些講道理的話,不論是從教授、還是企業家口中,唐綿在不同場合聽人講過好一些。 有沒有信仰,信仰是什么? 唐綿覺得太過于抽象,實在是因人而異。 是值得開一門哲學課來好好探討的話題。 這老師大概也只是想借此來教育教育學生,唐綿心想。 側頭看了眼滾動播放的電子課表,她準備加快原本已經放慢的腳步。 隔著墻,老師說到后面,可能把話筒拿開了,有些聽不太清,聲音有些變化,西方總愛說我們中國人喪失信仰,我不這樣認為。你們看看宏盛 后兩個字,不知為何,讓唐綿停下了腳步。 剛剛湊巧,她走到后門。 而門,還開著。 唐綿猶豫一秒,將東西抱在懷里,弓著腰,走上臺階,坐到最后一排。 大概是太陽光有些刺眼、再加上反光的原因,教室拉著窗簾,白熾燈下還算大的階梯教室,擠了得有個兩百多人。 每個人桌上放著翻在不同頁數的,他們大部分在玩手機,聽課的倒是沒幾個。 這樣一來,倒是顯得站在講臺上的中年教授,似乎是在對牛彈琴。 可這老師倒是沒在管,喝了口茶,又拿起話筒,自顧自地在上面喋喋不休。 說實話,之前我也覺得黎靖煒就是個雜七雜八新聞多得遭不住、還有些市儈的商人,但這兩年大家曉得的撒,宏盛在蓉城那么多項目,它們在我們這兒開專家座談會,都有高校學者參與,基本上每次都會邀請我去。 而他差不多每次都在場,很重視。我們大家幾次接觸下來,他真的是我見過最的企業家。 他可能想不出來什么恰當的形容詞,猶豫了下,豎起了大拇指。 聲明一點哈,雖然我們搞科研,但我認識的企業老總還是不少哈!還是有發言權的。 講臺上的人,與大多數的高校老師沒有分別,喜歡、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吹噓自己的機會。 恨不得每次上課都可以在不經意間回顧自己的海外頂級名校的訪學經歷,外加自己在社會上熟識的各領域的大佬。 好像是第二次談吧,我就把我的觀點說得很明白了這些年,國內一線城市,像是京滬深啊,建立軟件園、布局半導體產業基地,似乎是一種潮流和趨勢。但是由于這種技術更新升級換代迅速,再加上我們缺人才、缺資金、更缺技術,很多因素導致整個行業仍舊屬于高風險、低回報的行業。所以大多的軟件園沒有被辦出、也可以說是很難辦出活力,其中最為重要的半導體產業,不管在哪兒,幾乎都處于癱瘓狀態。而且其他城市搞,基本上是國企成頭,所以宏盛要往蓉城布這個局,必須要三思、三思再三思。當時其他老師都盯著我,黎靖煒也是。 教授頓了頓,賣了個關子,沒再繼續說:可你們猜,他怎么回答? 唐綿坐在最高處,看著底下玩手機的同學,陸續把頭抬了起來。 其實,過去了這么長一段時間,網絡、電視上關于宏盛軟件園的新聞熱度一降再降,就算是加上了印尼那邊的突發事件,但這里是蓉城,并不是宏盛的大本營,所以同香港那邊情況不同。 再說,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會天天沒事盯著旁人怎么樣不放,還不都是先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現在,唐綿周圍已經很少有人專門再提及他和宏盛。 不過今天,倒是個例外,也難怪她停下了腳步。 此時此刻,坐在教室里聽別人講他,與以往聽別人將他,內容不同、情形不同,真是一種非常不一樣的體驗。 就像是背著所有人吃了一顆糖果,大家都說好吃,可自己卻不能夠附和。 唐綿的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獨特滋味。 奇怪中帶著絲絲甜蜜。 等到幾乎所有同學都把目光投向講臺,那教授才開始繼續說道。 黎靖煒給我們幾個教授說:技術方面的問題他不是專業的,但他明白半導體是整個智能工業中技術含量最高、最不能考慮成本和最核心的一環。從美國產業鏈轉移升級開始,日韓、臺灣地區在這一方面的投入都不惜血本,現在基本上壟斷這一行業,走在了我們前面。所以中國大陸要搞,而且必須馬上搞。既然要搞,總要有人成頭、出頭,而宏盛愿意做這樣的先行者。成本不計較,宏盛有多少拿多少。 這位老師大概是想要模仿黎靖煒講話,還加上了些手勢,有些夸張。 逗得底下的學生哈哈大笑。 他自己說到后面,說得可能有些熱,邊說還邊將身上的外套脫了放在講臺上。 唐綿看著前方嘰嘰喳喳在討論的學生,還有在講臺上以黎靖煒為例子高談闊論的教授,撐著額頭,不自知地搖搖頭,也跟著笑了起來。 以往,她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黎靖煒都是負面的。 她開始習慣了別人說他不好,開始努力克制自己想上去跟別人理論一番的沖動。 而現如今,這種變化,是不是也太過突然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正想著,那位老師又繼續說:哎,最近的新聞,宏盛的公關就處理得還不錯呀,蓉城這邊基本上沒受啥子影響,下個禮拜實驗室投入使用的開幕剪彩,我都要去的哦!所以有些新聞看看就好,具體細節我們這種普通人肯定接觸不到。但我相信黎靖煒不是那種遇到問題不負責的人欸!我說同學們!你們不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哦! 那教授的聲音突然提高,拉回了唐綿的思緒。 黎靖煒這樣做,其實是對你們有好處的啊,而且大大的!在蓉城建軟件園,你們想沒想過,要創造多少就業崗位出來?直接受益的又是哪個?不就是你們這些小崽崽嗎? 他在講臺上走來走去,身影映在播放著幻燈片的幕布上,時不時遮擋幾個字。 也會擋住宏盛的logo。 唐綿左右歪歪身子,想將它們看清楚 【重要性:能成為中國硅谷教育科研中心地位?!?/br> 【現實意義: 1.直接創造幾千萬低薪高技術崗位和上億配套產業間接崗位 2.改變一地區人才和經濟結構 3.大幅提升科研創新實力?!?/br> 【落地蓉城:依據加快數字經濟發展的戰略部署,借助發展規劃契機,依托A科大及相關高校,于蓉城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區域內,規劃建設蓉城軟件產業園?!?/br> 唐綿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嘴巴一張一合,沒有出聲。 她也跟底下那些學生一樣,拿出手機咔嚓一張。 低頭看了眼照片,唐綿順手發給了黎靖煒 【看看別人怎么夸你的?我咋個那么驕傲呢?ヾ(*)o】 當天晚上,整個師門開學大聚餐,唐綿喝來有點醉熏熏。 回家后,兩人打了個視頻 放著唱片,聽著那些熟悉的歌曲,東拉西扯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主要是唐綿在講,她的話比以往要多一些,講劉女士、講唐爸爸,還講自己那不知道何時消失不見的日記本 黎靖煒充當聽眾,很耐心,最后說回到蓉城若有機會想要拜訪她的父母。 他說姨媽已經打電話過來,說蓉城這邊的禮數得先做到,再說讓女孩跟他回家的事。 想到劉女士的離開時的眼神,唐綿沒表態。 忽然之間,唐綿想起去年他去新加坡那次,和自己聊天的那個夜晚。 也是在這張床上,她蜷縮在被窩里,思考著一字一句該怎么回。 那個糾結緊張的自己,她有些看不清楚了。 那個場景,仿佛,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久到,就像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一樣。 掛了視頻電話,唐綿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房間,看到了他發來的信息。 時間顯示是7分鐘前。 一行字,有標點符號。 和以往不太相同,很正式。 【沒有你在身邊,思緒紛紛,夢會擱淺?!?/br> 唐綿雙手握住手機,盯著屏幕笑出了聲。 就一聲,小小的,不易察覺。 可在只開著臺燈的昏暗房間,顯得有些,嗯,也說不出來顯得怎么樣。 總之,和以往不一樣。 她抬起自己纖細的左手腕,盯著那串手鏈看了會兒,眉眼彎彎地鉆進了被窩里。 第二天一早,唐綿沒定鬧鐘,睡到自然醒。 她拿過手機看時間,已經10點37分,屏幕上顯示兩通未接來電,是黎靖煒九點打來的。 唐綿坐起身,攏了攏頭發,回撥過去。 剛睡醒?黎靖煒的詢問傳來。 聽著男人磁性的嗓音,唐綿的臉有些紅,她嗯了聲:你回蓉城了嗎? 剛下高速,繞城有點堵。唐綿知道那個口子,不堵是不可能的,又聽到他問:今天準備忙什么? 下午得去學校一趟。 那你收拾一下,我現在過來接你,一起吃午飯? 唐綿說好。 不到十二點,黎靖煒比唐綿預估的早到了15分鐘。 她背著包小跑著過去,快到翡翠城門口,出于本能,放慢了腳步。 過了門禁,在她的視野里,有一道身影斜靠在一輛掛藍色牌照的黑色SUV車的車門上。 是那輛路虎攬勝。 不知道為什么,對唐綿來講,就是要比香港那輛卡宴熟悉幾分。 黎靖煒穿著一件藏藍色的西裝外套,里面是淺藍色的襯衫,衣領處的兩顆紐扣沒扣上,雙手抄在褲兜里,他的姿勢很愜意,穿著商務西裝褲的雙腿筆直又修長。 唐綿不得不承認,非常的賞心悅目。 想到昨天下午在A科大聽到的那些話,不由勾起唇角。 黎靖煒察覺到有人靠近,從遠處收回視線,轉過頭看向翡翠城門口。 唐綿已經跑過林蔭道到了他的跟前。 以后別開那么快,又不著急,開快了多危險。 她說這話時,語氣里透著無心的責怪。 黎靖煒站直了身,低頭看她:想早點見到你。 唐綿抿嘴咬著下唇,垂著眼睫毛,微微上挑的眉角暴露了她的害羞又滿足的心思。 快上車,先去吃飯。她把黎靖煒往駕駛室那邊推。 攬勝剛駛過一個紅綠燈,唐綿手機就響了。 是學校那邊的來電,讓她下午早些過去,說是有個交流會的開幕式彩排,希望她盯一下,以及之前營商環境的課題結項后得有個結項匯報,雖然不是她做,但是作為參與人的唐綿,自然也應該參與。 黎靖煒也聽到了這通電話。 他帶唐綿去吃了頓高效率的午餐,然后送她回學校。 這一路上,他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工作,另外一個是黎婧燦打來的。 我姐她入股了朋友在蓉城開的美容院,過來剪彩,小朋友一定要跟著,說很久沒看到舅舅了。今晚吃飯,介意一個小電燈泡嗎? 唐綿笑了笑,想起那個小蘑菇頭的模樣,搖搖頭。 下午六點差幾分鐘,黎靖煒打了電話過來,說他和小朋友在樓下等。 唐綿收拾好東西小跑下去,在階梯上就看到黎靖煒帶著個小女孩站在學校里的人工湖旁。 Alice用小胖手摟著黎靖煒的脖子,看到湖邊坐著不少學生,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閃爍著好奇,又有些怕生,奶聲奶氣地問著黎靖煒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譬如這里怎么會有個這么大的湖,湖里有沒有鯊魚之類的。 黎靖煒哄起孩子來很有耐心。 唐綿一路走過去,能聽到他很低又有磁性的嗓音,想起那晚在淺水灣大宅,他也是這樣。 忘了是誰說過,他很喜歡小孩,看來沒有錯。 離開A大的時候,外邊天色漸暗。 因為車上多了個孩子,唐綿跟Alice一塊坐到車后排。 Alice還認得唐綿,她坐在座椅上,晃著兩小腿,從自己的小書包里拿出三顆大白兔奶糖,探身趴著駕駛座遞給黎靖煒一顆。 黎靖煒邊開車邊接過糖,不忘跟她道謝,Alice非常大方地說不客氣。 Alice坐回去,她又捏著另一顆糖遞到唐綿面前,沒有急著給唐綿,抿著小嘴一本正經地用英語說道:Bolt是誰我已經知道了。 那模樣,像是在等著夸獎。 Alice,老師說你最近國語學得很不錯,你得多說說,讓CC阿姨看看你有多棒。黎靖煒看著后視鏡說道。 唐綿跟黎靖煒對視一眼,摸了摸她的頭,笑著夸贊:Alice很聰明。 Alice滿意地晃著小腦袋,聽話的轉用國語講:那給你這顆糖。 然后自己迫不及待地開始剝糖紙,把過大的奶糖塞進嘴里咀嚼。 黎靖煒醇厚的嗓音從前面傳來:Alice,你在換乳牙,記得你媽咪的話,只準吃一顆大白兔。 Alice很小大人的比了個OK的手勢。 小孩子嘴巴小,Alice含著糖,含了會兒嘴角滴滴答答地流出口水,唐綿眼疾手快的伸手,剛好把差點落衣服上的口水接在手心,另一手已經從包里拿出紙巾:Alice別動,先擦一擦嘴巴。 Alice很乖巧的把小手背到身后,配合地嘟起小嘴。 唐綿被她逗笑:Alice你幾歲了? 五歲。Alice得意的伸出一只小rou手晃了晃。 唐綿又替她擦掉嘴角的口水。 可能是才下飛機有點累,沒一會兒Alice就趴在她腿上睡著,車里開著空調,唐綿還是拿過黎靖煒脫車里的西裝蓋孩子身上,她用手摸了摸Alice圓鼓鼓的臉蛋,聞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黎靖煒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下午在學校里,師門的一個師兄請喝下午茶,她吃了點,現在也不是很餓。 聽到她說都可以,黎靖煒又道:Alice沒有半小時醒不過來,后備箱有方君下午送來的魚,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回牧馬山自己做飯。 唐綿沒意見。 帶個睡著的孩子去餐廳,確實還是回家吃飯合適。 車子開進牧馬山別墅旁邊的車庫,已經晚上七點多。 下車后,黎靖煒從唐綿手里接過Alice,五歲的孩子也有三十幾斤,唐綿放開孩子后,手臂有些泛酸,她從后備箱拿了那桶魚,下一秒又被人接過去:我來拿吧。 Alice正趴在黎靖煒肩頭呼呼大睡。 黎靖煒單手摟著孩子,另一手拿過沉甸甸的水桶,唐綿想幫忙,聽到他說:幫我把車里那件西裝拿上。 等唐綿取了西裝,黎靖煒早已先朝別墅走去。 燈光下,他的背影格外挺拔,被橘黃光線在地上拉出修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