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70
第十章
在橫濱中華街吃過年夜飯,時間剛好走到六點差一刻。 從上個月27號離開蓉城開始計算,唐綿已經整整十天沒有吃過川菜了,今天終于狠狠地一飽口福。 兩個人點了幾個菜都非常正宗,連花椒都是漢源的,幾種關鍵食材統統是從蓉城空運過來的。 以前,我朋友給我說過,談戀愛的話,前期都不要跟男朋友吃火鍋、川菜、湘菜這種因為會把形象搞來非常差我怎么現在才反應過來呢? 唐綿吃得非常滿足,但在擦嘴巴的時候突然后知后覺,敏感起來、害羞起來。 所以你是為了維護形象,才不愿意在蓉城當我的向導?黎靖煒替她撩開門簾,牽著她出去。 才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唐綿笑著把頭扭向一邊,還微微昂起頭,模樣俏皮。 兩人手拖手散步,沿著中華街主路,路過北京飯店,穿過人潮涌動的十字路口,慢慢往紅磚倉庫那邊走去。 唐綿心情相當不錯,甚至還哼起了小曲。 襯得她背后的中國結以及一個個福字更加紅彤彤。 剛剛舞龍那個男孩長得有點像劉德華,我覺得。 人家戴著頭套,你還看得清? 唐綿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看得清。說起來,我還沒正兒八經看過這些表演。 以前在倫敦,不是很多?沒去看過? 一路上,她的左手一直被他輕輕攥在手心。 我除了讀書都在打工。春節這幾天最忙了 唐綿搖晃著兩人相牽的手,嘟嘟嘴。 看來我得跟我舅舅反應一下,問問他以前是怎么對待他外甥媳婦的。 唐綿腳步一停,紅著臉說:你別他都不怎么在店里,怎么知道這些?但是,他人很好的! 見黎靖煒只是笑笑不回答,她知道自己被玩了一通,胡亂扯開:你仔細看剛那個變臉了嗎?好一般,還是蓉城西門上有一家火鍋城那個專業些。等回去之后 不準笑! 唐綿擋到他前面,也捂住他的嘴巴,兇巴巴。 穿過了山下公園,一個轉角出去,視野如星空。 快要落下的太陽黃澄澄,像一個大圓盤。 真是漂亮又震撼。 印象中,幾乎每個具有魔力的大城市都會有一座巨型摩天輪,好比倫敦、香港,以及面前的橫濱。 不可否認,橫濱的夜景是世界級的,有大正風又帶著港口城市的洋氣。 那近在咫尺的巨大郵輪,為這座國際化的都市增添了些許霸道。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流光乍泄。 黃昏還未正式至,紅磚倉庫前的大片廣場搭起了臨時集市,人潮聚集,好不熱鬧。 唐綿一手拿著黎靖煒剛才打氣槍贏來的小猴子玩偶,一手被他拖著,慢悠悠沿著公園那條種滿玫瑰花的小路閑逛。 還是冬日,花未開,但仍舊是浪漫的。 右手邊是美麗迷人的海灣,左手邊則是密密麻麻、嘰嘰喳喳的人群。 他們似那其中每一對的普通情侶。 唐綿的視線亂晃,黃昏下,大片草坪旁的古舊倉庫的紅磚墻是極好看的,隱隱約約散發著滄桑成熟的魅力。 稍不注意,遠處有個小男孩的皮球氣勢洶洶地飛過來,眼看就要打到唐綿。 男人身體一側,將她擁進懷里。 那個皮球擦著他的外套,撞到了旁邊的欄桿,又滾回到草坪上。 唐綿以為發生了什么,嚇了一跳。 這個小插曲讓兩人在岔口那兒換了條路,慢慢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游艇,除了幾對小情侶站在欄桿外圍拍照,沒什么人,倒是顯得安靜。 望著小男孩跑遠的背影,唐綿心跳平復,但似乎是想到什么。 上個月,哦不對,已經是上上個月的事情了。我去臺北參加眷村交流會,剛好就是圣誕節那兩天。有天在新光百貨吃飯,也有這樣的熊孩子。那個小男孩在商場里胡亂跑,他mama就準備教育他,不過他真是機靈,隨手就指著招牌上的橫濱,問他mama怎么讀,轉移了話題。他們走后,我就站在那兒看那個招牌,廣告把橫濱的圣誕集市描述得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搞得我當時心里還在想,干脆買張票飛過來好了。 她耷拉著眼皮,語氣之中仍然帶著故作輕松的笑意。 黎靖煒緊了緊手上的力道,想說什么,還未開腔,唐綿又先開口:不過我在想,人逃跑一次選一個地方就好,如果波及太多城市,好像就會讓那次逃跑變得沒有意義,浪費了時間也浪費了精力,搞得跟度假似的?,F在回過頭看,幸好我也沒做作地到處亂跑,因為從臺北回去之后,我發現我的改變是極小的,我的立場,大概只堅持了兩個禮拜不到而且,那個參會資格很寶貴,我也不想錯過。說到這里,我才想起來,到現在為止,我沒正經謝謝你。我是說臺北那件事。 唐綿在說后半句的時候,又換成了她這兩天的俏皮。 她低著頭,時不時用腳踢著滾到路旁的小碎石,有些費鞋。 僻靜的路邊,獵獵風聲貼著耳畔。 黎靖煒微微握緊她的手,還不時在她手背處輕輕摩挲。 他微微側頭,深邃的眸光停留在她發心上,他大腦里竄入了很多很多的畫面。 【Uncle,你就教教我咯~什么?幾勺醬油?不能憑感覺呀,我之前沒做過飯誒。對對對,就是那種。那,rou餡兒呢?我得去買哪一種rou呀?就是哪一種部分?還有油辣椒,油溫多高?芝麻是要熟的還是生的???】 【bb,小可愛,大好人~你幫我去宏盛一趟,求求你啦!我?我還要去太子大廈送材料呀!沒有!怎么可能?我誰不敢見?】 【我剛到東京拜托,我又不是他的誰。不一定哈!我沒得把握的哦~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廢話!我當然以及肯定,絕對是盡全力?!?/br> 【Tom,拜托了啦?;厝爻俏乙呀浬钏际鞈]過,你不用勸。剛剛你講的所有好處,我都清楚。而且我始終是蓉城人,回去才是對的。哪里還有什么原因?我分手都幾百年了,絕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媽咪?她隨便我啊,但讀書她很贊成的?!?/br> 【當然可以。但蓉城我也很多年沒回來過了,不曉得我以前喜歡的那幾家店還在不在?也不曉得黎生你喜不喜歡川菜?】 【黎生,我送你回去吧?!?/br> 【謝謝您,我盡快Email過去。對對對我還不確定時間,不用接機。已經很太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了。不用、不用留房間,我自己訂酒店?!?/br> 【我們之間的距離,在于年齡,在于閱歷,在于方方面面以后的對象外面隨便吃點然后我們手拖手散步回家,這就是我覺得我會有的戀愛與婚姻,平平淡淡,是我期待的。而你不會給我這樣的生活?!?/br> 如思緒一樣,耳邊是混亂的各種聲音,夾雜著郵輪的歸港鳴笛聲、小孩的嬉笑聲,偶爾海鳥飛過的滑翔聲,最后的最后,黎靖煒腦海中的畫面莫名其妙地定格在去年初秋那人頭攢動的跑馬地看臺。 唐綿一個人坐在雙人秋千上,望向下方奔跑馬兒的振臂高呼。 畫面一轉,又是今早的清晨。 她閉著雙眼,粉唇微微開啟,睡著的樣子很是恬靜安詳。 黎靖煒原先紊亂的心情,頃刻間,歸于最初的平靜。 他問她:跟我在一起會不會很無聊,或者說,不自在? 唐綿停住腳步面向他,對他這種直接、甚至帶有點不自信的詢問有些尷尬。 璀璨的燈光,把橫濱的夜晚碼頭點綴得格外浪漫。 停了好久,想了想,她決定也坦白地把心里真實的想法道了出來:你為什么會這么問?這不像你其實我也不知道什么算無聊,什么算有趣?每個人性格不同,對不自在的評判標準自然也不一樣。我之前那段,嗯,怎么說呢?其實,我不太清楚正兒八經談戀愛是怎么樣的?所以,在這方面的表述可能不如人意。 第一感覺,或許就應該是能在對方面前做自己?這就是自在不自在?那我就覺得還好當然,也可能是我們現在還是處于剛開始相處的階段,總會有些不適應,我想這還蠻正常的。但總的來講,沒有什么好別扭的。 說完,她抬起沒被男人牽起的那只手,因為抓著小猴子,只得用兩根手指艱難撩過被風吹亂的頭發勾到耳后。 毛茸茸的小東西掃過她的臉頰,刺激得面色發燙。 在相處過程中,你喜歡怎么樣,希望我做什么,可以明確告訴我。我想,一段感情能夠走到最后,離不開交流、信任,與經營。黎靖煒邊說,邊替她完成了后半段的動作。 唐綿紅著臉點點頭,心里認同男人的話。 他的身后,密匝匝的游艇之外,是夜幕下的橫濱港灣跨海大橋。 像是一條彩帶滑進了深深的夜里。 黎靖煒兀自地解釋起來:藍曼敏,是我以前在飯局上認識的女明星。當時覺得人不錯,抱著交往的態嘗試過,娛樂圈里的規則,普通人很難理解,不久后發現不合適,就沒再聯系。 這位藍姓女星隱退多年,傳言是已遠嫁美國。 而至于他們怎么不合適,他不過輕描淡寫地帶過。 兩個人分手,不在背后痛踩前任,是一個男人的基本風度。 唐綿抬頭,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不解。 不理解他為什么突然講這些。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問,但我還是想要讓你知。這些事,傳來傳去,似真似假,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知是個人,多多少少會受點影響。本來我都覺得無畏這些流言,但你跟著我,我不希望你不清不楚。 黎靖煒像是在回憶,過了會兒才又說:周殷雯擔任過宏盛旗下網游的代言人,當時參加飯局的人很多,我的車同她那輛剛好停在隔壁,被狗仔拍著照。其他新聞,一時半會兒有點想不起來。你可以問,如果我還記得,會答你。 唐綿想起在兩天前的飛鵝山,他也是讓自己問。 她想到了些什么,卻又抓不緊一閃而過的畫面。 沒開腔,唐綿只是握緊了他的手。 至于Tracy,男人頓了一下,也明顯感受到手心里女孩的手,動了動。 大概是十一二年前,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Tracy的父親拉了我一把。他說起往事神色平靜:Tracy對我來說,更像meimei。她跟Sandy一樣,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對她,我從未有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 但坦白講,就算沒有感情,去年年末向Tracy正式求婚,爭取在今年中旬完成婚禮,是我很早之前就計劃好了的事。 這樣挺好的。唐綿沒頭沒尾地開口。 當然,這也是她內心深處不可否認,最真實的想法。 黎靖煒沒有說話。 他本來也覺得挺好的,可是在紐約的時候,他拒絕Tracy的示好,那日跟鄧志晟在書房的談話,鄧志晟應該看出他沒有拿婚姻當籌碼的打算。 Tracy對他的感情眾所周知,但他對Tracy卻始終沒說過喜歡,跟她的相處模式,和以前把她當meimei時并沒差別。 當然,如果他選擇踏出那一步,為了利益,也無可厚非。 他并不訝異,也不會感到奇怪。 但是人生的旅途就像這大海,大多數時候是茫茫未知的。黎靖煒點了一支煙,沒抽:我以往總覺得,幸福不一定是幸福,也許會變成負擔、也許會成為遺憾,畢竟世界總是有現實的一面。這一步走對與否、下一步該往哪兒去?腦子里總是繞不開這些問題。偶爾倦透,覺得一切都無意義,很想逃避。是啊,不止你想逃,我亦是。 聽他說這話,唐綿憶起前不久他在宏盛蓉城辦公室望過來的那一眼,雖然凌厲冷酷,眼中卻有化不開的倦意。 整天斗來斗去,尤其是在宏盛控股這種大集團里。 很累的,對嗎?唐綿輕輕地問。 黎靖煒點頭,彈了彈煙灰,并不否認。 在不知不覺中,是在你根本沒意識到、沒發現的時候有沒有那樣一個人,在你靜下來的時候就會想到她,她似乎有一種魔力,能夠平復內心很多雜亂,你會想方設法地想要見到她,看到她與別的異性接觸可能有發展,會情不自禁的不高興?見她愣住,他繼續說:對我來說,這個人就是你,每次看到你,我會有很多想法。 很抱歉,唐綿。兜兜轉轉那么久,我才認清自己是我的問題。 望著他,唐綿不知道怎么接話,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形容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看向遠方,在這辭舊迎新的時刻,閃閃的星星在天際流動,寬廣壯觀的跨海大橋就在眼前,玲瓏嬌小的海鳥在已經暗下去的天空翱翔。 橫濱港口的海風干干凈凈、溫溫柔柔地拂過唐綿的臉頰,平息了她猶如潮水般洶涌的感觸,也帶走了舊年里的那些愉快或悲傷的日子。 稀稀落落的幾人在海邊散步聊天,笑聲不斷。 漫長的黃昏,就這么安然滯于那一個瞬間。 也讓唐綿的記憶,定格了下來。 唐綿一早起來,只覺得腰酸疼不已,像是要被折斷。 窗外的碧海藍天下,有悠悠轉動的巨型摩天輪,風景值千金。 好不愜意。 她拉過被蓋瞪了一眼,那邊神清氣爽立在窗邊泡茶的男人。 早霞鋪滿靠窗的地板,殷紅的光映亮了房間的一角。 黎靖煒望向這邊的眼底含了笑意,他走過來俯身捏了把她的臉頰:Happy ese new year!Cecilia!新年快樂! 他講英文。 最后半句,又換成了廣東話,充滿了磁實的魅力,很有味道。 替唐綿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黎靖煒遞上一個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的紅包。 唐綿愣了一下,紅著臉接過。 是討個好彩頭的意思? 黎靖煒的笑很寵溺,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她的鼻頭:意思一下。 唐綿撲上去,雙手纏住他的脖子,鼻梁輕碰他的鼻子,輕輕地說: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看著他的眼眸,她的睫毛微顫,新的一年,真正的來了。 在洲際酒店二樓吃早餐時,唐綿提議說要去淺草寺求御守。 昨晚不是說去箱根泡溫泉?黎靖煒用勺子給她盛了一小碗鮮蝦粥遞過來。 唐綿拿著調羹在粥碗里輕微攪拌:我改變主意了可以嗎? 當然可以。 他的眼神溫暖如玉。 沿著15號國道,也就是第一京濱道路回東京,稍稍有些堵車。 用了將近1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無論何時,淺草寺門口,都是人頭攢動,何況還是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 黎靖煒牽緊了她的左手,跟著人流往里面挪動。 晴空塔在不遠處被太陽光照得發亮,像是有彩色的光芒。 唐綿望過去,有些晃眼睛。 她瞇著眼,在這擁擠的人群里,她只看見了身邊的他。 男人沒穿西裝,反而著件棉服外套。 是昨天晚上在橫濱閑逛時,唐綿堅持要買的。 棉服是單色普通款,可男人穿在身上依舊帥氣,甚至還多了一份少年感。 很像是那晚,他沐浴過后送自己回到翡翠城的感覺。 而且,與唐綿現在身上那件,很搭。 其實唐綿非常喜歡看黎靖煒穿一身筆挺的西裝,讓人很有安全感,這也是她心中理想伴侶的模樣。 但她也不曉得為什么,到了日本,這個對他們二人來講,陌生又不陌生的國度,她卻在追求不同。 到東京的第一個晚上,街邊那通的劉女士電話,其實有將她打清醒 現實還是擺在那里,黎靖煒和她,都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如果終究要面對,那為什么不珍惜這幾天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美好時光呢? 來日歲月,即使有冷漠冰凍、狂風暴雨,艱難旅途上多得一個彼此,自然會使得回憶里的愛,也更多。 或許是因為,這兒沒人認識他們,加上唐綿的心境有所改變,那根弦不再緊繃,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是在一個世外桃源。 也或許是因為,唐綿明白,到了香港,回了蓉城,不論黎靖煒縱不縱容自己,她都不會允許自己再在大庭廣眾下隨心所欲。 再或許是因為,在異國,在他鄉,她期盼自己和黎靖煒像這街上每一對親密男女那般普通、簡單。 但其實唐綿有一點沒有明白,她身旁的人,并沒有變。 其實,不管他們身處于倫敦,香港,蓉城,還是此刻的東京,感覺還是那份感覺。 只要他們牽著彼此的手,就夠了。 這才是她所需要的那份,灑脫與快樂。 天藍藍的,風也不似昨晚在象鼻公園那般大,但還是把唐綿的紅色圍巾吹起。 不知怎的,下擺剛剛好繞上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們穿過重重人群,站在了殿前。 黎靖煒側頭,看見唐綿閉上眼睛。 人海茫茫之中,他也只看得見她。 女人在喃喃自語。 絲絲白霧,縈繞男人眼眸。 睫毛撲閃,撩動愛人的心。 男人知道,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 他閉上眼睛,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