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58
第十三章
為了方便打掃,今天唐綿穿著寬松牛仔褲跟打底衫,加了件短款毛呢外套,頭發用皮筋隨意扎了個低馬尾,這會兒有些松開了,幾縷頭發松松垮垮的散在脖子和臉上,乍一看,跟性感這個詞,完全搭不上邊。 黎靖煒看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睫毛,雙手好整以暇地插袋:我想什么了? 男人的語氣聽上去略顯涼薄,引得唐綿抬起頭看他。 爹地,不要老掛住你那些拖友,給我買墊被了沒?我也要橫條的 Emily大大咧咧的聲音在身后不遠處響起。 唐綿循聲轉頭,女孩邊走邊玩手機從宿舍那邊搖搖晃晃過來。 你怎么走路的?黎靖煒突然就嚴厲了表情。 在他的訓斥聲里,女孩飛快往教室那邊跑去。 唐綿趁機轉身離開,逃離這份尷尬。 她臉上的溫度還沒褪下去,尤其在她意識到自己鬧了烏龍后,恨不得挖條地縫鉆進去。 天色已經全黑。 唐綿從行政樓底下穿過,出了學校,到馬路對面的站牌旁等車。 雖是周末,但也是晚高峰期,出租車幾乎都載了客,手機app也沒有人應答,唐綿干脆專心等公交。 但人靜下來,總會胡思亂想。 唐綿不自知地嘆了口氣,想到了那有著薄荷氣息的香煙味道,煙癮上來,摸摸荷包,卻發覺自己沒帶煙出來。 一輛攬勝從學校大門里拐出來,唐綿本能地往角落走了走,又抬頭假裝在看站牌。 黑色SUV貼著公交車站往前行駛了一段路,很快又倒回來,恰巧停在她的身邊,副駕駛車窗降下,黎靖煒看著她說:上車。 上百萬的豪車,車上的男人姿色還不差,這種行為,很容易成為眾目焦點。 唐綿很快就發現周圍人都在瞧自己。 她不想上車,因為種種尷尬的存在,讓她不想要面對黎靖煒。 但是,唐綿同樣也不想被人當猴看,她知道自己現在臉紅得發燙。 何況還有一層因素,是她更加不想和黎靖煒在公開場合糾纏,被人影下來以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黎靖煒同李謝安明關系不好,這幾乎已經是擺在了明面上。 她之前大概知道,也正是因為知道,才在剛回蓉城的時候很想要幫黎靖煒,哪怕是盡一點小小的力量,也就出現了那種沖動的行事。 可是,現在她才漸漸明白,自己的那些手段在他們的眼里可能就如同幼兒園小朋友的把戲,幼稚得不得了。 何況,之前自己所作的蠢事也讓她看清自己的能力。 或許在專業知識上,她有點兒水平,但是對于理清這種宮斗中的人物關系,處理這種派系斗爭,實在是力不從心。 自己在勾心斗角這一方面沒開竅,完全沒這樣的天賦。 她連方向都沒摸清楚,怎么幫?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害怕別人看出自己和黎靖煒的關系。 自己傻,多的是聰明人。 她很害怕,自己再次被當槍使。 不管是當誰的槍,那種自己無法掌握的無力感,讓她想起來感覺到后怕。 所以,面對李謝安明的好意,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都只能選擇退。 猶豫不過一秒,轉身朝著攬勝行駛的相反方向走去。 可攬勝也在緩緩倒退,像是在配合她的步調。 這下,就連騎電動車經過的人都會回頭多看她一眼。 唐綿停住腳步,攬勝也已經停下,她停在那兒站了五六秒,憋著一口氣走到車旁邊,黎靖煒正垂著眼點煙,姿勢熟練,微微皺起的眉心帶著幾分痞氣。 點完煙,眉心散開,他將打火機扔在前方儀表盤的空處,胳臂搭在車窗邊緣,往唇間送了一口煙,再側頭看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不繼續走了? 隔著很快散開的煙霧,唐綿瞪著眼咬了下唇,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位置。 黎靖煒帶她去了離蓉城實驗一中最近的商場。 半路上,唐綿試圖開口再解釋剛剛的事情,她不想這樣的別別扭扭。 只是未等她開口,黎靖煒突然說:Emily想買你弟弟那樣的四件套。 這句話一出,她也想起Emily那句我也要橫條的。 剛回蓉城的時候,詹阿姨經常做些小點心給自己送過來,唐綿不知回禮什么,逛街時看見很適合男孩子的無印良品風格床上四件套,就給唐源買了好幾套。 剛剛女孩或許是瞥見了透明口袋套著的這些東西,這應該也就是黎靖煒一定要拎自己一塊去買的原因。 到了商場,唐綿領著黎靖煒直接上了三樓,在床上用品區逛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套暗粉的細方格四件套。 不是橫條,但和唐源的那一套是同個系列。 小姐,是付現金還是刷卡?導購小姐開票的時候抬頭問她。 唐綿回頭看向坐在等候區的黎靖煒,他正在接電話,說的是英文。 她不想上去打擾,正準備自己掏錢,但那人大概看出是要結賬,從西裝口袋掏出皮夾扔在茶幾上,然后沒了下一步動作。 唐綿只好走過去,皮夾上還殘留著男人的體溫,現金不多,她就隨便找了張信用卡。 等她付好錢回來,黎靖煒已經站在一張床邊,上面鋪著的正是她剛買的四件套。 對于她沒買橫條買了方格這事,他自始至終沒發表任何意見。 剛上了車系好安全帶,黎靖煒邊打方向盤駛離停車位邊說:你拿回去,只要喜歡,不過幾百塊的東西,我還不計較這點錢。 唐綿看了他一眼,捏緊了胸前的安全帶沒動。 松手,她靠在座位上,看著前面老位置上不再整齊的一疊錢,突然就記起那次在前往的宏盛的網約車上聽到的傳聞。 那個大叔說數年前黎靖煒在蓉城,連個幾塊錢的小菜都舍不得買 那番話可信度不高,她當時也沒放在心上,作為李家的養子,只要李家不倒,他什么時候都不會缺錢花,能一直財大氣粗、出手闊綽。 她雙手環抱,轉頭看向窗外,不知道自己怎會莫名其妙想到這些。 再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7點半左右。 唐綿跟著黎靖煒上樓時,大腦還有些轉不過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回來。 按照她對自己的要求與決定,她應該在商場門口跟他分道揚鑣。 不,最開始,她就不會上黎靖煒的車。 宿舍樓有些古舊,二人踏上一節一節的臺階,往女孩的寢室走去,聲控路燈隨之亮起,看著前面照亮前路的男人,唐綿覺得很恍惚。 她曾經無數次地這樣望向他。 不知道為什么,她再次憶起網約車上那位大叔的一番話,唐綿心里空落落的,很酸,酸得不是滋味。 這個點,學生都去教室上晚自習,整個宿舍樓里空蕩蕩的。 樓層宿管員幫忙開了門就先離開。 剛走進宿舍,黎靖煒的手機就響了。 買了給你換好再走上自習別玩手機有不懂的多問問同學 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盡管周圍有自己這些花蝴蝶和那么多的負面新聞,但唐綿始終覺得,他并不算一個太糟糕的父親。 掛了電話,黎靖煒打開一個衣柜,應該是Emily的。 可能是里面太臟,他皺緊眉頭,翻找了會兒,拿出一塊毛巾,然后走去了洗漱間。 聽到嘩嘩的水聲傳來,唐綿沒法做到無動于衷。 她走進宿舍,環視一圈,比起唐源他們那個,還要更加臟亂。 地上角落到處可見化妝棉和棉棍,開關上的邊緣卻積著厚厚的灰塵,她不敢相信眼前這是女生宿舍。 走到Emily的衣柜前,里面沒什么衣服,都是拆開吃到一半的零食,有包水果干已經快要發霉。 黎靖煒再回來,手里拿著擰干了水的濕毛巾。 他已經脫下西裝,煙灰色襯衫,袖口被稍稍撩起,露出結實小臂,左腕上戴的表,深棕色皮帶,是很大氣精致的一款男士機械表。 看出他是要去擦Emily那張臟兮兮的床,唐綿主動道:我來吧。 身高超過一米八的男人,爬到上鋪,恐怕連轉身都顯困難。 黎靖煒抬眼看她,沒有拒絕。 拿過毛巾,唐綿脫掉了鞋子,踩著臺階爬到上鋪,剛到Emily的床上,她就被那股味道熏得皺眉。 唐綿拿開枕頭,發現下面放著雙臭襪子。 她完全沒想到,眼前的場景是一個女孩子的床。 遇過邋遢的,也沒見過這么不講衛生的。 唐綿真擔心自己收拾到一半會從哪兒竄出一只老鼠來。 跟Emily比起來,唐源簡直是干凈到不能再干凈的好孩子,她想象不出Emily是怎么在這床上睡覺的。 女孩應該是將就學校發的六件套胡亂弄一通,沒有好好打整過。 這么冷的天,還把涼席放在床墊上,如果不是從小被寵愛長大,沒有生活常識的話,唐綿想不到其他借口。 唐綿揀了襪子和零食袋子丟下去,被套和床單也被拆下來扔到地上,又把涼席卷成一卷,放在床尾。 額角垂下的幾縷頭發有些礙事,她干脆摘了皮筋把過肩的長發盤起來,露出線條好看的白皙后頸。 唐綿準備把女孩的床給重新整理一下,將被褥折疊好,想讓黎靖煒搭把手遞下去。 轉過身,發現他正靠在門框上,不遠不近地盯著自己。 那樣的眼神,很深刻,也很認真。 不知道他已經這樣看了多久。 唐綿被他看得莫名心亂,錯開和他對視的目光,大腦出現短時間的空白。 忘了自己剛剛計劃好的打掃步驟。 宿舍里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是手機在震動。 喂。黎靖煒握著手機,走到外面過道上接電話。 男人說的國語,唐綿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他解釋說道他這兩天會去紐約,所以婉拒了對方的打球邀約。 這個電話剛掛,他又接起一個,換成了廣東話,口吻也變得隨意了些,唐綿猜到大概是朋友打來的,談論著生意上的事。 在這點上,黎靖煒跟她見過的很多大老板很相近,手機好像永遠有接不完的電話,行程排得也是滿得不行,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 拋開公事不談,這么多年過去,當聽同事講那些八卦、聽葉引和Charlie對自己勸誡,唐綿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她的心事。 那么,算是他私事的一部分嗎? 聽著黎靖煒在走廊上的咳嗽回音,唐綿揪緊了手里的毛巾。 上上下下幾次,唐綿已經把床上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 黎靖煒掛了電話回來時,她正站在床上對著墻用毛巾擦床內側的蚊帳架子,對男人進入房間渾然不知。 對眼前的成果,唐綿算是比較滿意,想著洗下毛巾再最后擦一遍就收工。 蓉城一中是老牌學校,宿舍樓有些年頭,往下爬梯的時候,襪子底部被根鐵絲鉤住,有些打滑。 一個不慎,腳下踩空,她以為會摔得四腳朝天,背脊卻貼上男人溫熱的懷抱。 唐綿的心跳異???,她感覺到男人的大手正摟著自己的腰。 為了干活方便,她已脫了外套,打底衫不算厚,她能清晰感覺到男人手掌的溫度。 兩具身體緊緊貼合,她的呼吸完全被男人身上的氣息包圍,有煙味,卻不熏人。 挨得近了,她聞到須后水的淡淡香味。 相同的性質,相同的姿勢,但與上一次在青城后山的湖邊有所不同,黎靖煒開口關心,嗓音深厚好聽: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 唐綿只聽得自己聲音的微顫,卻忘了從他懷里退出來。 稍穩定情緒后,她往后挪了一步,又低低說了句:沒有。 黎靖煒湛黑的眼看到她的神情躲閃。 有尷尬,還有羞澀。 他不動聲色地從女人腰上收回了手。 站在盥洗臺前,唐綿看著漸漸被水浸沒的毛巾,一時又有些思緒紛亂。 夜風從半敞的窗口灌進來,她的小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手機在口袋里響了。 唐爸爸打來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 還沒,宿舍這邊還有點衛生沒搞好。 唐綿看了看腕表,確定好時間說:差不多了,最遲9點就能到家。 怕對方再問什么,她趕快補充道:我到家后給你發微信報平安。 洗漱間和宿舍是分開的,隔著墻壁和一扇玻璃推拉門。 唐綿剛才出來時,順手合上了那扇門。 傍晚的尷尬還沒散去,她想用外面的冷風來使自己冷靜,恢復理智。 唐爸爸在掛電話前問起,水果的錢,有沒有給圓圓同學的父親? 已經給了。 唐綿說給的六百塊,唐爸爸覺得可能不夠。 那些放在玄關的水果瞧得出是精心挑選過的,便道:快過年了,到時讓圓圓送點東西過去,就當是回禮。 黎靖煒坐在靠門下鋪的一張床邊,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唐綿纖瘦的身影晃在洗漱間的白墻上。 寢室門敞開,他點了根煙,沒有抽,任由煙卷在指間燃出一截煙灰,青煙飄到走廊。 離得不算近,唐綿低聲講電話的聲音,隱約從門縫間傳來。 他聽見她說到人家不會在乎我們那點兒東西時,從墻壁上轉開視線,手指不自覺地點了下煙卷,青白灰燼落在地板上。 離開臺北的頭一天,表哥帶他去陽明山的一間茶室小坐,雨過天晴,兩山之間,竟能夠看見隱約的彩虹。 離開時,表哥問他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黎靖煒抿了口茶,未答話。 是錢?是權?還是情? 他說不太清楚。 對這個問題,大多數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心中想法也會隨之改變。 而不同的人,交出的答卷自然不會相同。 歲月,除了帶來人生閱歷,更多的,還有欲壑難填的野心。 他始終覺得,男人在這個年紀,大抵都是如此。 古人說,四十不惑。 縱然時光優待自己,可他也開始慢慢學習品味這句話。 這些年來,他奮斗過,空慮過;得到過一些,也失去過很多。 沒日沒夜的工作、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濾去了熱情的浮躁,增添了理性的沉著。 漸漸地,他弄懂了過去不太懂的世界,也走進了自己給自己畫的固定圈牢。 出去將煙頭丟掉。 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亮起,但環境仍舊昏暗,光暈外側還有一群小飛蟲和亂糟糟的黑網。 就如同他的思緒一般。 過去再折返,當他立在寢室門前時,隔著起了霧的玻璃門,只隱隱看到唐綿有些顫抖的背影。 室內室外,一冷一熱,是兩個世界。 冷空氣來得并不突然,天氣預報很早就說過蓉城今晚會下雪。 如果準的話,這將是新年的第一場雪。 農歷年就快要過去,中國人心目中真正的新一年,終于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