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9
第四章
唐綿在過去這些年里,住過無數家酒店,但私心里,還是覺得翡翠城的床,比任何一家都要來得舒服。 當然,也有可能是感冒藥中所帶的安眠成分,讓唐綿一覺睡到了天亮。 甚至于第二天,還有點起不來。 上午十點半,唐綿接到了唐爸爸的電話,對方在樓下等她,讓其出來吃飯。 當時唐綿正在辦公室看資料,對于接到這樣的來電,感覺有些詫異。 唐綿收拾了下小跑出門,已經看到唐爸爸那輛高調無比的大奔SUV停在法學院的停車場。 原來,中午是在爺爺奶奶家聚餐。 去年跨年的時候,大家都在外地旅游,一家人沒聚過餐,回蓉城后也各有安排,湊來湊去,只好安排在這一天。 唐綿剛剛上車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爸爸就遞過來一杯熱牛奶:暖暖手。 她接過,抿了一口,很醇厚,也很暖。 爺爺奶奶住在郊區,一路上,唐爸爸扯東扯西,聊了些近況。 在出城的第二個十字路口停車等待紅燈時,他轉頭看向唐綿,慈愛地問:最近有沒有遇到心儀的男娃娃? 唐綿正在回海達那邊的消息,飛舞的指尖明顯停頓:還沒,等有了一定告訴您。 這種回答,啷個都像是在敷衍你老漢兒喃! 唐綿看了眼前方的交通指示燈,催促道:后面在按喇叭了。 車又開始提速了,唐爸爸作隨意地說起:你看,你自己這么久了都還沒找到,要是別個幫你找,你有沒得意見? 唐綿扭過頭,看著旁邊兩鬢有些白絲的父親。 你媽之前跟我提過,說香港那邊有個小伙子還可以。我前兩天特意去打聽了一哈,不管是品相還是年紀,跟你確實還比較般配,只是不曉得性格脾氣咋個樣?今年眼看你就二十八了,爸爸還想早點抱上外孫呢! 余光瞥見唐綿將頭轉向窗外,唐爸爸略略沉吟,關切地問: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 隔了怕是有一兩分鐘,唐綿看著車窗不斷閃過的畫面,語氣平常地道:現在女生晚婚的不少,我不想隨隨便便找個人將就。話音還沒落,唐綿就感覺唐爸爸那邊馬上就有了意見,她趕緊補充道:但如果真遇上合適的,會考慮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上次去青城后山,是不是見過那個男娃娃了? 唐綿點頭,沒有刻意回避這個話題。 唐爸爸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端起咖啡喝了口,在放下杯子的時候問她:說一哈喃,覺得他這個人如何? 挺好的。 好在哪方面? 唐綿仔細想了想跟Philip的那次相處,好像真沒有值得夸贊的地方。 她不知道李謝安明與劉女士是怎么想的,Philip明顯不喜歡自己,態度敷衍不說,避她如避蛇蝎的身體語言更是有些明顯。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她評價這人時不會有太多的顧慮。 她克制地深吸一口氣,抿著唇角,裝出經過深思熟慮的樣子,慢慢道來:人很孝順,性格的話,就那樣吧。 唐爸爸笑著道:這么說來,你不反感那人? 唐綿看著前面的路,說不出來肯定的回答。 其實從唐爸爸開始這個話題沒一會兒,唐綿就已經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明顯是來當劉女士的說客。 唐綿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有什么交流,自然也不曉得應該怎樣來應對這一場臨時展開的談話。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香港街頭那個與劉女士的對話。 當時她把電話打過去,一下子就接通了,可兩人都沒第一時間出聲。 聽著那電波的絲絲聲,大概過了有半支煙的功夫,劉女士才徐徐開口:綿綿,你是個聰明的娃娃,我也不想瞞到你,對方的意思你應該看出來了,那個男娃娃比你年長一歲,到現在還沒有處得來的對象。 唐綿沒接話,靜等劉女士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是希望你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有些事我從心底里面不想讓你曉得,現在把你扯進來,也是逼不得已。劉女士幽幽嘆息:去年,萬寶有好幾起大單子都被競爭對手挖走,其中不乏以前的老客戶,一些大型項目的投標,萬寶簽下的單子也不多。 怎么會這樣? 唐綿想起剛回蓉城不久,在那家冷鍋串串店,葉引的那些話。 她不相信,短短時間內,萬寶會敗落如斯。 唐綿聽到劉女士在電話那頭嘆息:說起來,是很復雜的事情,你梁叔叔兩年前跟人合伙開材料公司,本來搭上之前的政策紅利,做得還不錯。他也忙,這公司就沒多過問,誰料到他那朋友,見材料這塊掙得多,被利欲熏了心,偷偷進了一批劣質材料,搞得工程后期檢驗時查出質量問題今年初,是我做的主,同你莊叔叔還有融興董家去越南投資工廠,啷個曉得這兩天新聞陸續放出來,你也看見了 剩下的話,不用劉女士再詳細說,唐綿也明白。 一家即將上市企業,當中隨便某個點爆炸,哪怕是很小的點,那都會引發很多關聯業務發生地震,很可能會波及全身。 何況,萬寶還接連出了這么些問題。 話到這里,劉女士頓了一頓:之前讓你去見那男娃娃,只是想讓你多個選擇,你已經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我之前打聽過,你也見過了,他不管相貌還是人品都沒問題。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絕對不會勉強你。 李家的背后代表了宏盛。 唐綿已經明白劉女士的意圖。 這其實就是一場商業聯姻,只要她嫁給Philip,成為李家媳婦,宏盛沒有不幫親家一把的道理。 合作有很多種方式,但聯姻,是經久不衰的捷徑。 對方還說了什么,她是如何回答的,在這一刻唐綿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她哭了。 伴隨著遠處那街頭藝人高歌的母親的愛卻永未退讓,決心沖開心中掙扎,親恩終可報答 綿綿?綿綿?見唐綿愣住不動,唐爸爸拍了拍她的手臂。 嗯? 到家了。 唐綿站在后備箱那兒看著唐爸爸把禮品盒挨個拿出,原本黑得發亮的車身經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已經布上一層薄薄的灰塵。 蓉城的霧霾,在這兩年的冬天越發嚴重了。 唐爸爸用一只手拿著禮盒,另一只手輕搭在唐綿的肩上,兩人一起往小院走去。 說話聲音也貼著唐綿耳朵響起來。 離得近了,她嗅到了淡淡的咖啡味:本來嫁到香港去我是反對的,但想著你從小也沒在我們身邊長大,娃娃能夠飛好高都是自己的造化。只不過我的幺女,不能在那邊抬不起頭,我們條件雖然比不得那家人,但是我還是給你準備 爸爸,這八字都沒得一撇的事情,你說到哪兒去了哦? 唐綿打斷了還想繼續說些什么的唐爸爸,接過他手上的盒子,直說大家都在等著了,加快了步伐。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一次并不容易,這餐飯也就談天說地地,吃了將近兩個小時。 飯后,詹阿姨陪伯媽還有兩個長輩將就餐桌鋪上墊子打起了手搓麻將,唐綿逗了逗小侄兒就借口學校還有事情,想要先離開。 這附近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 不了,爸。 綿綿你就讓你爸送你回去,不然等會他又跑過來亂指揮大家打牌。 詹阿姨理著牌說道,引來了另外一個阿姨連聲贊同。 從花園到車上,父女倆都沒多說話。 等上了車,發動引擎后,聲音才傳來:還在生老漢兒氣嘛? 唐綿扭頭,不說話。 哎,還是小娃娃嗦!也不是老漢兒催你,你年齡確實在那個地方去了,你想一哈嘛,可可在你這么大的時候,都懷起幺幺咯,你看哈你喃? 唐綿剛想出聲反駁,就被唐爸爸制止:你先聽我說完。 我跟你媽再咋個說也是夫妻一場,分開純粹是性格確實合不來,莫得啥子深仇大恨,我當然希望她過得幸福、過得好。但我這次跟你談的目的也不是說為了幫她,在我這兒肯定是我幺女最重要撒!我只是覺得對方條件啊,方方面面看起來不錯,你多接觸一哈,總沒得拐嘛! 你媽打電話拐彎抹角給我說了這件事,我第一反應也是那啷個得行?但是仔細想一哈,這正是說明了我幺女的優秀,這是好事,我們不得吃虧嘛! 但是綿綿,我跟你保證,老漢兒絕對是你堅強的后盾,但凡你受一點兒委屈,我拼了老命都要上的!我們家也不缺錢嘛! 最后那半句話,是唐爸爸的口頭禪,唐綿沒忍住,被逗笑了。 從爺爺奶奶家回學校的路上,唐爸爸都沒再談這件事了,轉而開始講唐源最近的學習。 唐綿這個弟弟在蓉城實驗一中讀高二了,自小就很崇拜自己這位jiejie。 姐弟倆關系不錯,唐綿只要人在蓉城,時間湊得上的情況下,都會帶他出去吃吃飯。 之前也幫他看過幾次習題,多是英文科目的。 不過,他的成績也是一直優異,但不知為何最近出現波動,有些不太穩定。 下車前,唐綿答應最近抽時間跟唐源談談。 回到A大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 唐綿被唐爸爸的話搞來腦袋發脹,原本就很痛苦的她,現在更加是不知道該如何走。 就直接回了寢室,想要小瞇一會兒。 但是想到現實中還有這么多問題沒有解決,翻來覆去地怎么睡不著,四點過就趴在床上無聊地刷著手機。 新聞彈出李謝安明近日會率宏盛高層到蓉城開新春會。 唐綿這段時間都沒有赴港的打算,如果想要談,那么這就是最好的將話說清楚的時機。 手指摩擦著手機邊緣,她又猶豫了。 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唐綿捂著臉,既感覺到思緒混亂,又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不過醒來后,是晚上9點了。 唐綿裹上棉衣去便利店買了包煙,還有關東煮填肚子,回來東忙西忙一陣,卻怎么也沒辦法再次入眠。 她突然想起李謝安明給自己的那兩份協議,又起來從行李箱里將文件袋拿出來放在書桌上。 自那晚之后,行李箱跟著她香港、臺北跑,又回到蓉城,可是,她沒再看過協議內容。 算起來,應該已經有大半個月了。 唐綿坐在床上,盯住桌上的文件。 唐爸爸的那一番話、劉女士對自己的好,黎靖煒投過來的眼神,以及在黑夜里消失在道路盡頭的黑色攬勝,在她心中揮之不去。 這么多天過去,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同黎靖煒不會有可能。 連續兩次臺北之行,充分映照了她心境的轉變。 從最開始的甜蜜期許,再到回歸現實。 而香港,像是一個洼地,讓她滾出一身泥濘后再離開。 她逐漸明白不論是現實情況,還是黎靖煒的野心,于情于理,自己都不會是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再者,唐綿并不了解黎靖煒,他也不一定是最適合自己的人。 臺北幾日,唐綿開始反思 黎靖煒在自己這里的所有形象,都是她那顆不知道應該往哪里停泊的心,將哪幾個并不多的片段,通透過不斷地回憶構造出來的。 去年夏秋之際,兩人互動開始增多,唐綿也漸漸發現,那些所謂的記憶,是有所錯位的。 他并不完全是自己記憶中那樣的人。 所以,綜上種種,自己一定要克制,不能夠讓一時的沖動沖昏頭腦。 擺在自己面前的路無外乎幾條 一是聽劉女士的話。她不知道Philip是什么想法,或許也不會滿意這樣的包辦關系,但她相信李謝安明會來找自己,就一定做好了Philip的工作,或者說她有自信能夠做好Philip的工作,這不是她需要考慮的方面。兩個并不熟悉的年輕人,被雙方家長強扭在一起,她不敢想象那樣的場面。但是,轉念一想,既然要隨便找一個人就如同她當初找上李爾那樣,那個人,就為什么不能順著大家的意思,是Philip呢? 二是找其他公司。按道理來說,唐綿工作多年,人脈有一些??墒撬騺聿惶匾曔@些東西,一時半會兒她還想不起來找誰?況且,她才回蓉城小半年,什么情況都還沒有弄清楚?找誰?自己有什么資本去找別人?她都不知道。再者,她相信劉女士應該是把蓉城的各大家都問了一遍,可能仍舊沒有人愿意出手,才把目光集中在了遠水的宏盛。伯媽那家人,伯媽自己就沒進到權力核心,其他人關系再好終究是商人,力所能及的忙可以幫,但是要動到自己的利益,又是另外一番說辭。 而第三條路,第三條路就是求助黎靖煒 以往在東京、倫敦,黎靖煒并不是沒有幫過自己。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 也就注定了這是一條完全看不清楚狀況的道路。 黎靖煒對自己究竟是什么態度,他從來沒有確切表明過; 萬寶這邊具體有什么問題,唐綿不了解; 需要黎靖煒做到什么層度?她更是不清楚。 而她能夠給黎靖煒什么?暫且不論她唐綿愿意與否,她給的,值不值得黎靖煒付出?她心底完全沒有底。 這種時候,宏盛茶水間以及葉引的勸告那些流言、他的未婚妻,統統都在她眼前晃。 她所受的教育、她的道德觀念,又允不允許自己去做那個小呢? 她承認,她是害怕的。 但是想這么多,最主要的還是,李謝安明與劉女士的關系,李謝安明與黎靖煒的關系,唐綿不愿意是由她,來把黎靖煒拉進這個她自己都完全摸不清狀況的池子里。 唐綿不愿意做這個人。 所以,三條路,沒有一條是簡單而單純的,但似乎相較而言,第一條,怎么看都是最輕松的。 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天在宏盛看到黎靖煒與Emily的對話,她甚至想過,如果答應李謝安明,換得那些利益,可不可以或者是能不能夠,對黎靖煒帶去有一定的好處? 可冷靜下來,只覺得自己這種想法過于幼稚,對面的水有多深,她根本不清楚。 再者,唐綿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就覺得自己沒有立場,不應該,也不需要對旁人那么偉大。 其實這些分析,唐綿在臺北,就已經做過無數次。 每一次,她都覺得自己相當失敗。 她總是會想到劉女士說過的:人要靠自己,要自己有本事。 但是以上的所有方法,偏偏都是在求助別人、依靠旁人。 自己花了家里那么多錢,讀了那么多書,現在卻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讓人覺得挫敗。 看著李謝安明即將抵蓉的新聞,她自己現在又身處在蓉城這片土地上,這種感覺,比在香港、臺北更加明顯。 糾結多日,唐綿始終下不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