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9
第十四章
第二天,蓉城出了太陽。 這件其他地方再正常不過的小事,放到秋冬時分的蓉城,就是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 對于這個季節的這座城市來講,太陽顯得彌足珍貴,陰霾被陽光打開一次,便要上一次熱搜。 一點太陽花花兒,就能左右蓉城人一天的行程安排,何況這天還是個周末,街上更是車流涌動,擁擠程度不輸早晚高峰。 唐綿在翡翠城附近的西餐廳吃了個早午餐才慢悠悠出發,頂著黑眼圈到達銀芭的時候,已過飯點,劉女士正在門口打電話。 她停好車走過去,劉女士正好掛斷通話,她看著女兒,眉頭一皺:怎么遲到這么久?還有,你穿的太隨便了。 唐綿對著自己母親扯了扯嘴角,不開腔說話,也不反駁。 母女二人沒提昨晚的不愉快,唐綿走在大步快走的劉女士后面,隨意打量著餐廳的裝潢。 顯得拖沓,仿佛與前面的人,是兩個世界的人。。 李姨,小朋友不懂事,讓你等久了。 劉平一進包間便把公文包放在休息區的凳子上,給了李謝安明一個擁抱,看起來親密無間。 這簡直出乎唐綿的意料。 商場上的逢場作戲也罷,她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和這位里李董竟然熟絡到這個地步。 唐綿下意識地往后退,卻被劉女士推著往前打招呼。 這是個集吃飯、喝茶、娛樂為一體的大包間,看得出來在場者已在這兒坐了段時間。 一個16人的大圓桌,間隔較大的只坐了幾個人,其中不乏面熟者。 劉女士很自然地坐到李董的右邊,而她自己的右手邊是萬寶梁總。 再過去,是趙氏夫婦二人和一位秘書模樣的男子。 李董像是看出來了唐綿站在那兒的不在自在。 她拍拍自己左邊的板凳:坐我旁邊,小靚女! 眼前的老太太神色明顯比萬圣節前的那次見面實在是好太多,春風滿面的模樣。 可旁邊的椅背上,分明搭著一條男士圍巾。 劉女士在旁邊使著眼色,唐綿不想再尷尬,只得坐下。 李謝安明叫來助理耳語幾句,等助理離開后,向眾人笑著說:那孩子坐不住,陪我喝了半杯茶就嚷著去洗手間,這不,到現在還不肯回來。 話落,包間門開,跟在助理身后進來一個年輕人。 身材修長清瘦,膚色偏白,一身白色運動服,兩手抄著褲兜,一張俊臉繃著,眉眼間跟李董有五六分的神似。 這不正是那天跟在Terrence后面那個懶散不羈的男孩。 李謝安明沖自家孫子招手:Philip,這就是我同你說的Auntie Lau的女兒,過來認識一下。 末了,目光慈祥地在二人之間打轉。 唐綿順著李董的目光看過去,心想,原來那白色A7是他的。 上次與李謝安明在懋山湖的那一餐只有四個女人的聚會,或許只是一個前奏,自己被帶到這里,是否意味著已經過了太子選妃的第一關? 她看了眼自家母親,上次在洗手間與劉女士的對話重新浮現于腦海,她明白應該就是對方口中的滿意人選。 還有此刻趙夫人曖昧的神情,再加上一男一女兩個年齡相當的孩子,又聽李董那么說,她不可能還沒看出有什么。 其他人沒點破,唐綿不好先說什么。 那男孩來到自己奶奶身邊,沖李謝安明頷首,算是問候。 至于唐綿,他看都未看一眼,顯然也知道這是一場變相的相親,并且很不滿這種安排。 瞧這孩子李謝安明臉上流露出尷尬。 趙夫人適時圓場:看來是不喜歡跟咱們呆一塊!我們家那幾個小的也是,頭兩天感恩節吧,我們兩口子好不容易說趕回新潮,約一家人吃個飯,他們坐半個小時怎么也不肯和我們老年人在一塊兒!我看啊,還是讓他們兩個年輕人自己出去逛逛吧。我們慢慢吃,邊吃邊聊。 聽聞趙夫人的話,李董臉色慢慢緩和,對孫子道:你不是想打高爾夫嗎?和綿綿一起,阿平是我契女,她就相當于我半個孫女,你自然要好好照顧,明白嗎? 最后三個字,已經暗含警告的意味。 Philip不以為然,望向坐在那的唐綿,朝門口抬了抬下巴:走吧。 草坪邊上的羊腸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沒有搭理誰,氣氛卻出奇的和諧。 昨晚的事她和劉女士都當作沒發生。 放在那里,都不去觸碰,似乎也沒有解決的想法。 現在,自己被迫來到這個地方,唐綿心里有氣,也有怨。 氣自己沒有勇氣也沒有底氣拒絕劉女士,怨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事實就是:前有趙公子,后有這位宏盛太子爺。 盡管母親一再說只是希望唐綿找個對象,成個家,可葉引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她對此,做不到無動于衷。 唐綿自己也與梁總接觸過好幾次。 這男人與劉女士間的那種氛圍確實如外界傳言那樣不一般,具體是怎樣,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她也明白外界的傳言不是捕風捉影,更是漸漸看出來,自己母親為了那個有家室的男人,幾乎奉獻了所有。 到現在,不管初衷或者最終目的是什么,明面上看起來,擺明就是要搭上女兒。 唐綿說沒有感覺,是假的。 但是她好像沒有資格去批判或者看不起劉女士,她自己也是為了個男人,不擇手段。 這還真是親母女。 她會變成下一個劉平嗎? 仔細想想,真是諷刺。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想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就是怎么能把自己從這次相親里摘出去,直到撞上Philip的肩膀才回過神。 男孩不好向她發作,丟下一句我去跟我姑父打聲招呼就朝不遠處的人群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他不耐煩的態度,讓唐綿松了一口氣。 但那句姑父,卻讓唐綿跟著看向草坪中央。 一望無垠的草坪,停著幾輛高爾夫球車,五六位穿休閑裝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打球,男孩已經站定在一個穿湖藍色Polo衫白色休閑褲的男人身側,對方把球桿丟給候在旁邊的球童,摘掉左手上的白色手套,轉過頭來。 的確是黎靖煒。 正午時分,秋冬日的陽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他穿著休閑裝,不似平常那樣,也不像昨晚,但具體怎么樣,唐綿形容不出來。 只知道他身形挺拔,給自己一種莫名的安定感。 讓人忍不住想要依偎。 剎那間,像是平復了剛剛自己心中的那股不安躁動。 盡管只有幾秒,但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小道旁有人工打理的名貴花草,像是才從溫室中移出來,溫差一大,花香自然溢出。 唐綿想到了昨晚的曖昧,忍不住紅了臉頰。 她閉眼俯身,想要湊近聞聞這花香。 不知遠處的人說了什么,黎靖煒朝這邊瞧過來。 除了眼前這幾朵小花,草坪上的視野很開闊。 唐綿沒地方回避。 離得也有些遠,她看不清黎靖煒臉上的表情,抓住花柄處,卻不知道該做出什么來回應。 突然,她想到車后座儲物箱里的那個U盤,下意識地左右看,不想在有劉女士和李董的地方,讓黎靖煒與自己扯上關系。 那股閑適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腦中一根緊繃的弦。 唐綿心虛地完全蹲下,把頭埋得更低,假裝欣賞花草。 有種掩耳盜鈴的姿態。 在一團亂麻中,唯有這花香使自己平靜一點。 過了會兒,Philip跑回來問她:我得幫我姑父陪客戶,你要不要一塊過去? 不了,你去打吧。 唐綿指了指前邊的湖:我想去吃點兒東西,等會兒我自己會回去。 Philip求之不得,一溜煙又跑遠了。 唐綿將鬢邊飛揚的碎發勾到耳后邊,抬腳朝另一邊走去。 她穿著米黃色運動套裝,白色板鞋,扎著高馬尾,青春十足,甚至有些稚嫩,乍一看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 黎靖煒和李謝安明在這個周末為何同時出現在蓉城?還會這么湊巧地在同一個會所? 唐綿努力分析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磨磨蹭蹭地在湖邊逛完一圈,又到小餐吧吃了點甜品,仍然沒想出個結果,但又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只得往回走。 她心里有忐忑,也有害怕。 青城后山,層林盡染的美景也沒有舒緩她的內心。 回程途中唐綿接到課題組師妹打來的電話,問的是一些繁雜事項。 唐綿在程序處理上也是新手,之前沒與教務處、財務處打過交道,只得再去請教旁人。 幾番溝通,她連著藍牙耳機,邊交待邊低頭打字整理一些便簽通過郵件發過去,嘴、手、腳一刻不停。 穿過羊腸小道,有段繞湖跑道,沿路可以觀賞沒有任何遮擋的湖景,只不過現在是打牌喝茶的時間,這段路倒是顯得清凈。 通話剛結束,還沒來得及抬頭,正準備收手機,稍一不注意,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便撞向唐綿褲腳,意料之外的沖擊力一來,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往塑膠路面上撲。 然而,預料的痛楚沒有來臨,她也沒摔在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溫熱堅硬的懷里。 唐綿心跳很快,她聞到男人身上健康的味道,似乎還夾雜了淡淡的煙味,驚魂未定地睜開眼,一道陰影斜斜地遮在她身上,陽光從男人的側臉照下,襯得他的輪廓越發硬朗分明,那抹湖藍色的Polo衫也映入她的余光。 她剛意識到是誰接住了自己,黎靖煒低沉平淡的聲音已經響起:摔傻了?男人一條手臂還抱著她的腰。 唐綿強忍著發軟的雙腿,從他懷里退出來。 退得太急,她腳踝無力,差點栽倒在地上。 唐綿本就心事重重,加之昨晚沒休息好,對這聚餐又有抵觸,今早更是無心打扮,本來淡淡腮紅怎么也遮不住蒼白的臉色,但現在由于自己的狼狽,頓時面紅耳赤,倒是顯得化妝品有些多余。 站穩后,她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黎靖煒臉上表情。 他正看著跑遠的狼犬,兩手放進褲袋里,濃眉微蹙。 黎靖煒感應到唐綿在看自己,余光瞥過來,他雙手抄褲兜,姿勢閑適,目光打量地落在唐綿身上,嗓音有些低沉:怎么走個路都馬虎成這樣? 唐綿是容易想東想西的人,總覺得他這句話,意有所指。 也許是指昨晚自己那吊兒郎當的開車狀態。 也許是指U盤問題。 她心想。 其實拋開后續可能產生的一系列關聯事件外,這件事如果被曬到陽光下,首先最直接的,就會給唐綿的職業生涯和學術道路帶來致命一擊。 唐綿不是沒有考慮過。 現在不是晚上,也不是她在自我琢磨,被這件事當中的另外一個人物以一種含蓄的方式提起,倒是讓她一時之間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回答。 男人有些嚴肅的表情,讓她感覺昨晚和之前的溫存曖昧都是假象。 見他沒了下文,唐綿才抬起頭岔開話題:剛才的事謝謝黎生。 說完就準備離開,又聽得他說:逃什么? 唐綿后來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這句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他是指自己當下在逃,還是指每一次接觸她都在逃? 這男人究竟想表達什么她來不及思考,只知道他現在語氣不太好。 唐綿深呼吸,穩定好情緒才回過身,想隨便敷衍扯兩句:沒有,黎生誤會了。 誤會什么? 黎靖煒挑起眉峰,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看著她那張明顯所問非所答的小臉。 唐綿本就心虛,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反而被他輕易窺覷到自己的真實想法。 在一個城府心機極深的商界老手面前,唐綿那點小聰明,不夠用。 她也沒打算班門弄斧,只想趕快結束這在公共場合與黎靖煒的接觸。 但黎靖煒顯然不這么想。 男人見她突然俯首作低,要多老實巴交就有多老實巴交,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他就著她的話題,作隨意狀地重復一遍:誤會什么?誤會你存了別的心思? 黎靖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后,身軀幾乎互相貼著,他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她后頸。 尤其是他說的最后幾個字,嗓音低沉喑啞,像在跟她耳鬢廝磨。 唐綿想到了自己在兩人呼吸交錯間說的那句我不是那種女人。 他真是一個好記性的男人。 其實頭幾次兩人并未將這件事攤開來說,唐綿次次回答都有些急,但說得并不委婉。 她覺得對方,至少在她看來,應該完完全全聽得懂自己的意思。 但對此,他從未真正回應,每次都模糊帶過。 這是第一次,從男人嘴巴里直白說出,唐綿感覺有些不自在。 害羞之中,還有一種莫名的尷尬與羞愧。 一瞬間,她腦中閃過男人親自己的畫面,身體顫抖。 唐綿受不了這樣的曖昧,更受不了男人用這樣的聲音來撥開她埋藏心底的秘密。 此刻,她的腦子一亂,聲音也是機械的:黎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們接觸不多的,健身房那晚真真是多謝黎生,替我解圍。后來聽我朋友說,我與您在蘭桂坊有接觸,說實話那晚我喝多了,可能認錯人打擾到黎生您了,但那晚在火鍋城我覺得我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世界小,很幸運,不提以往,就單單這段時間,您在劇場幫我,后來還替我送我母親的寵物,我真的除了說感謝,不曉得再 唐綿像是在回憶。 隨著她的話語,字一個一個地跳出來。 她也逐漸冷靜下來,說話聲音也是。 同時,她感覺到了氣氛出現的微妙變化。 黎靖煒走回到她跟前,沒理她的長篇大論,面不改色地揪著第一句話不放道:說說看,把我認作誰了。 唐綿愣住,抿嘴不再吭聲。 黎靖煒卻像跟她耗上了,也不說話,就這樣陪她在湖邊站著。 一對天鵝從湖面悠然劃過,像是好奇地看著這對沉默男女。 啞巴了?黎靖煒的嗓音醇厚有力。 唐綿手指摳著自己的衣袖,垂眼看著男人那雙駝色休閑皮鞋,說:沒有。 見他不說話,顯然是對自己的答案不滿意,唐綿靜默了會兒,低聲道:我說了。那晚我就是喝多了,記不清就是記不清! 聲音倔強,聽著像是脾氣急了。 接著,她控制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但我也知道,是黎生幫我解圍救了我。事情過了這么久,前前后后,黎生幫了我太多太多,我一直都未有機會好好同黎生道謝,改日我作東,在蓉城請黎生吃飯。 想起昨晚男人提到當向導的那件事,在后面補充。 這種只有兩人才明白的邏輯、有一搭沒一搭、也刺激不到什么核心問題的對話,唐綿不想再繼續,更不想在這里擔驚受怕,見黎靖煒不置可否的樣子,她不得不把話往開了講。 做個深呼吸,再開口,女孩的聲音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和客氣。 黎生,我不跟你繞圈子,實話講,我常常感到害怕,對人也好,對事也好,擔心與害怕都有就像是現在同您站在這里,我很害怕旁人看見。我實在是個膽子小的人。 其實很多話,我不講您都好明白。在您面前我就是個小女孩,有什么心思根本瞞不住。但您也知,我就是個普通人,從來沒有想過成為人物。我對自己很了解,我成不了那樣的人。我認真讀書、努力工作,無非只是想好好生活,我對自己的現狀其實也很滿意,并不想做什么改變。 黎靖煒可能沒料到唐綿會如此直白,他抽出插袋的手摸摸下巴,應該是煙癮犯了。 唐綿看了面前沒接話的男人,頓了一下再開口。 昨天那件事我太沖動了,沒有考慮周到,我會想辦法解決 黎靖煒像是終于逮到了她的破綻,開腔打斷她:解決?搭上你去解決?你應該比我清楚,你母親在整件事情當中扮演的角色。 唐綿一愣,像是被擊中要害。 她把頭埋得更低,手指扣著衣袖,開始緩緩地不停打轉。 左手邊不遠就有草坪,外圍三三兩兩的人說著笑經過,還有人好奇地往這邊看。 黎靖煒雙手仍然插在褲袋里,他稍稍往前,兩人挨得近,他也不介意那些目光,自顧自地說:把頭抬起來。 唐綿沒有動,心里的委屈在一點點累積。 她再怎么鎮定能說,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她做所有事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不是給別人制造麻煩。 想到自己站在這里的原因,想到劉女士為自己安排的相親,唐綿心中有氣有怨但又沒有能力解決。 她自己心里已經謳火得不行,掩住那種消極情緒,半真半假地想要說服自己,卻還是站在路邊被常年處于上位者狀態的男人教育一通。 這種好心辦壞事的委屈感,對自己過往能力的懷疑感,處于小女孩愛慕心態的自卑感,種種復雜心態揉雜一堆,唐綿一點兒都不好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她想起昨晚劉女士對自己的威脅,以及剛剛李劉二人的互動,最后腦中閃過這幾次與黎靖煒相遇的情景還有他那疲憊的神態。 畫面又定格在了那里。 情緒就像潮水涌入,無法抵擋。 唐綿繃不住了,她眼圈泛熱,眼中也升起了霧氣。 黎靖煒看到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濕紅,一副被欺負得厲害的模樣,再開口已經不若剛才那般強硬:哭什么,我又沒罵你。 沒有。唐綿低頭,拼命想要忍住快要掉出來的眼淚。 男人深邃的視線盯著她,也不說安撫的話,只是氣氛卻趨于尷尬。 就在這時,有人在不遠處的游船上高喊了聲黎總,黎靖煒轉過頭向湖面望過去,是跟宏盛在這次軟件園有合作的一個建筑材料商。 他朝對方打了聲招呼,兩廂一頓寒暄客套,對方才悠悠然劃走。 船在湖面留下道道水波。 黎靖煒收回目光,見跟前女孩還像悶葫蘆杵著,片刻僵持后,又往前挪了一步。 伸出手,掰開唐綿始終攪在一起摳衣袖的手指。 這動作輕輕的,就像是舒展了唐綿的心。 怎么還同Emily一樣?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是有些無奈。 許久,唐綿稍稍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湖藍色衣衫。 逆著光,領口隨意散著,順數第三顆紐扣像是秋冬日里,金黃湖景中的一抹亮彩。 也像是心里的星星。 女孩沒回答,思緒飄遠。 唐綿順著這顆紐扣想了很多,也想得很遠。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盯著黎靖煒的扣子看,不知為何。 在機場、在發布會,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是這樣。 像是她的一個支撐點似的。 按照時間,馬上進入十二月,其實應該算冬天了,但今日的蓉城,太陽暖烘烘,似乎感官上來講,仍舊停留在秋天。 唐綿常常覺得,秋天,是最適合做夢的季節,望著眼前的層林浸染,她不經覺得,記憶,也是斑駁的。 就像是剛剛回憶那樣,仔細算算,從今年九月開始,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唐綿與黎靖煒的緣分,比過往好幾年都要來得多。 唐綿總是有一種感覺,兩人之間就像是有一條透明的線。 她看不見,但是極有束縛感。 怎么都掙脫不了。 一直以來,她都把對黎靖煒那顆愛慕的心小心掩藏,可不知為何最近藏都藏不住,眼神根本騙不了人,一切都有要呼之欲出的感覺。 不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去做了那樣的蠢事,劉女士對自己的威脅、黎靖煒那種看不明白的眼神,仿佛都在說自己是個無腦女人。 但是如果說面對這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自己從未悸動,那肯定是假話。 然而,她又深深明白這份悸動中,藏著隱隱的不安。 不安中還夾雜著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一個情場老手,拋開工作中的相處,從小到大她接觸的男性不算太多,她在感情方面可以稱得上木訥。 和李爾的那段情,對旁人來講,或許是兩個年輕人一時興起的Puppy love,可對她來講,除此之外,更是巧合中帶著點處心積慮的算計。 二人不過各取所需,幾乎從未付出真情實感。 相處到后面,唐綿越發覺得這種相互間不干涉的相處模式很適合自己的需求,如果非要找一個人去搪塞周邊所有人,李爾是最佳選擇。 幾近空白的感情經歷,也就導致她對這種事情的木訥。 可話又說回來,就算她對感情再慢半拍,面對從少女時期就心儀的對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自己做出那些曖昧舉動,她要是不心動、不明白,她就是真蠢到家了。 想東想西,她心中的糾結、顧慮與矛盾讓她幾乎每晚都無法徹底入眠。 而黎靖煒偏偏又常常來她面前晃,提醒她那一次又一次的親密接觸并不是意外。 她能感覺那男人對自己有感覺,但那份感覺是怎樣的? 她搞不懂。 他有未婚妻,他有女兒,他有野心,自己在中間,算什么呢? 唐綿覺得自己每次與黎靖煒的相處都像行走在冰與火的邊緣。 一面是熾熱的情感在熱情燃燒,在吸引著她跳下去,享受過那份刺激,粉身碎骨又能怎樣? 一面是冰冷的現實在冷靜分析,在提醒著她黎靖煒絕對不是你的良人,及時止損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唐綿心中像是有兩個自己在拔河,而這場在心尖上的激烈比賽誰輸誰贏,這種膠著過程中無法避免的摩擦感都注定了她,都會受傷。 況且唐綿是那種性格比較奇怪的人,說難聽點就是個性擰巴。 生活中,脾氣不算太好,也不算好相處,交心朋友不多。 工作中,同事都說她雷厲風行,做事果斷并且妥帖。 但是其實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極敏感的人,在正兒八經下決定前,總是習慣性地瞻前顧后,考慮極多。 一件小事,她往往會拿出來細細琢磨,前前后后分析無數遍。 這可能跟她的成長經歷有關吧。 唐綿有一個遠方伯父是從事歷史研究的學者,自詡看人很準,在唐綿小時候就對她下過定論。 說她這樣的性格很難成大事,要么負責細節性的工作,要么一直讀到底搞搞學術研究,當時唐爸爸和劉女士還不是太高興。 但是唐綿長到這么大,那位長輩說的話仿佛在一步一步變成現實。 黎靖煒不曉得唐綿的心路歷程,在唐綿發呆出神時,他的電話響了又響,當手機再次響起,他邊打電話邊往外走,聲音低沉嚴肅。 等唐綿反應過來,湖邊已經沒了黎靖煒的人影。 低頭,她手上是黎靖煒的手帕。 有淚漬,摸著還有些濕潤。 人的感情有時候變化很微妙。 明明前一刻自己還被那些復雜情緒逼到忍不住流下眼淚,但看著手中的手帕心中的煩躁情緒像是平復了些許。 回去路上,唐綿看到草坪邊上坐著兩個五六歲、穿著打扮得體的孩子。 女孩用小手捂著眼睛哭的傷心,胖墩墩的男孩滿臉焦急,唐綿經過的時候,恰好聽見他笨拙地對女孩道:你別哭,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把我的樂高借你玩一個星期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看著這場景,她捏捏放在包里手帕,低頭抿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