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6
第十一章
唐綿顧不上換衣服,只在居家服外套了件衛衣,也沒有打扮,拿了根皮筋隨便一盤頭發,急匆匆地出了門。 直到寶馬X3開上高架橋,唐綿才逐漸冷靜下來。 她看了眼時間,凌晨0:56分。 當黎靖煒說狗在他那里時,她腦袋一熱,只問了他什么時候能拿狗? 他說現在就可以,她立馬不過腦地接了一句:那在哪里等? 傍晚那家寵物店?黎靖煒征詢她的意見,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唐綿當時答應得很快,現在想來,只覺得有些唐突。 一路上,唐綿都在思考狗為什么會在他那里? 想來想去,大概就是因為傍晚自己的車停在攬勝前面,恐怕是車窗打開通風時,丁丁妹兒跳到路邊的高花臺上,接著又誤進了他的車里。 除此之外,唐綿想不到其他理由。 凌晨1:22分,唐綿把車停在寵物店門口。 深夜,路上車輛往來稀少,這個點,路人更是絕跡,只有路燈和店面招牌三三兩兩的亮著。 顯得寂寞又蕭瑟。 唐綿解開身前的安全帶,拔出車鑰匙下車,一盞路燈正好照在她頭頂,她關上車門轉身,停在不遠處的黑色攬勝就這樣進入了她的視線。 然后,便看到了倚在駕駛車上一手抱著狗一手抽煙的挺拔男人。 那人她見過很多次。 這車她見過兩次。 一次在莊老生日宴酒店,一次在季老家小區門口。 那些畫面在現在,仍舊不受控制地閃過她的腦海。 黎靖煒早到了幾分鐘,在車里坐了會兒,他推開車門下去,在等待的時間里抽了根煙。 那狗從車后座跳到駕駛座位上,直起身透過車窗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用力拍車窗,怎么也不肯再待在車里面。 聽到腳步聲,黎靖煒抬起深邃的視線,看到唐綿穿著鵝黃色的連帽衛衣以及休閑褲,拿著車鑰匙,小跑過來。 一小段路程,唐綿的大腦里想著怎樣的開場白,在疏離和熟絡兩種態度之間,搖擺不定。 她自己說過的話,還回蕩耳邊。 太熱情,她怕人誤會,以為自己約在三更半夜是在暗示什么。 可如果太冷淡,又顯得自己不知好歹。 正糾結著,人已經到了黎靖煒的面前。 丁丁妹兒正安靜地窩在黎靖煒的臂彎里,姿勢相當愜意。 離得近了,那股帶著薄荷的煙味也變得更為清晰。 唐綿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截香煙上。 自己一個人開車過來的?黎靖煒先開了口。 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深夜更顯動聽。 唐綿承認,黎靖煒有一副好嗓子,聲線里有著二十來歲男孩不能比的成熟和權威,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很讓人著迷。 嗯。唐綿點頭,轉而看向狗兒。 沒有丟,暗松口氣。 闌珊燈光下,唐綿帶著框架眼鏡,清湯掛面的,像個學生。 但偏生眉眼精致,頭發綰起,鼻梁愈加顯得秀挺,嘴邊淺淺上揚的弧度,在背后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之中,猶如一幅恬靜又美好的水墨畫。 此刻,他的視線里只得她一人,當她低眉含笑,仿佛能安撫人煩躁的情緒。 今晚娛樂會所那個女孩,跟她的臉型很像,發型也差不多,氣質卻全然不同。 你養狗?黎靖煒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 可能是夜深了,唐綿說話不似以往那么拘謹:這是我母親養的。 你跟你母親住一塊? 對。 唐綿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對一直賴在黎靖煒懷里的狗張開雙手:丁丁妹兒過來,回家了。 它叫什么? 丁丁妹兒。 唐綿看出了黎靖煒的疑惑,解釋道:我媽經常給它扎個小揪揪,蓉城話里面 她沒繼續說,因為看出黎靖煒貌似已經了然。 唐綿又向丁丁妹兒伸了伸手,哪知道那狗看都不看她,窩在男人的胳臂里,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她心里悱惻,又不好把雙手伸黎靖煒懷里去,正為難的時候,黎靖煒卻把狗遞了過來。 十多斤的狗,就這么被他單手撈著。 男人的手很大,骨節分明,輪廓好看,結實的手腕,又讓人感覺充滿了力量。 謝謝。唐綿上前,接過沉甸甸的狗兒。 黎靖煒準備收手,卻因兩人挨得太近,胳臂肘蹭到了唐綿身上。 唐綿只覺得胸口一重,待她發現是怎么回事,耳根漸漸發燙。 其實這僅僅是個意外,不想讓局面變尷尬,她只好抱著狗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然后提出道別:今晚麻煩黎生了,那我們先走了。 黎靖煒沒有說什么,點點頭,臉廓在夜色下有些看不真切。 唐綿抱著狗回到車上,車窗半降,她看向反光鏡,黎靖煒仍站在原地,只不過手里多了瓶純凈水。 剛才,她有聞到了淡淡的酒味。 不濃,但是有。 尤其他把狗遞給自己時,兩人離得近,他身上的酒氣也撲面而來。 唐綿有悄悄注意到,他那輛攬勝上,沒有司機。 可是他的樣子,明顯是晚上喝了些。 唐綿掃了眼車上的時間顯示,深夜1:28分。 凌晨是人最犯困的時候,唐綿不知道黎靖煒什么時候喝了酒、喝了多少酒? 可她知道,在這秋冬深夜,這淡淡的酒味將沒有防備的她,徹底圈住。 盡管唐綿一再告誡自己:調整心態,擺正位置,保持距離。 但此刻的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這是一個正常的人,該有的良心,不是嗎? 她對自己說。 黎靖煒喝光半瓶水,剛擰上瓶蓋,一輛暗紅色X3停在了他的身邊。 副駕駛車窗降下去大半。 他看向車里,那狗一本正經地蹲坐在副駕駛座椅上。 唐綿雙手握著方向盤,她已經系好安全帶,扭頭望著佇立在路邊的男人。 黎生,我送你回去吧。 聲音在冰冷的夜晚,就像是流星,劃過心房。 快要入冬的蓉城,不能再用微涼來形容夜晚的天氣。 雖然還不到說話要哈白霧的地步,但已經有些凍皮膚。 降下車窗,冷空氣一下子涌了進來。 與北方的城市不同,很是潮濕,黏糊糊的,擺都擺脫不了。 這一點上,同香港很像。 冷熱交替之間,所有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清晰,扣緊了心扉。 或者說,被無限放大。 某種程度上來講,神經上的某一根弦也會被繃緊,也就讓身體的其他部分都處于放松狀態。 唐綿望見黎靖煒單手撐著車上沿,俯下修長的身體,深邃眼眸瞅著自己。 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憶,唐綿不懂,也不想懂。 不過片刻,他道: 下來吧。 唐綿沒明白他什么意思。 黎靖煒拿出了那輛攬勝的車鑰匙:開我那輛。 大老板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怪脾氣,有些坐慣了幾百萬的豪車,再也不肯坐幾十萬的中檔車,有些又是覺得座椅不舒服,又是嫌車內有汽油味,也有的認為從中檔車里出來是一件很掉自己身價的事。 聽到黎靖煒要自己去開他的攬勝,唐綿分析著。 應該就是這樣吧? 可是,如果開那輛攬勝,她的X3必須停在這過夜,而且把他送到家后,她沒車,該怎么回家? 凌晨時分,很難在路上打到出租車。 這些問題,唐綿不得不考慮到。 黎靖煒像是看出了她的擔憂,他說:到時讓司機再送你回去。 話說到這里,唐綿知道黎靖煒是大忙人,自己都是沒有周末的人,何況是對方,第二天說不定要出差、要開會,可當自己提出要求,人家還是大晚上的給自己來送狗,唐綿再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 唐綿第二天也有個早會,肯定來不及過來取車。 今傍晚發現丁丁妹兒不見,她一下子慌了神,東西什么的都忘在了車里。 現在剛好,她從X3上拿過Book tote,再抱著丁丁妹兒上了那輛攬勝。 這種大型SUV,唐綿很少開,難免不上手。 盡管在她上車前,黎靖煒已經細心地替她將座椅調節過。 她扯過安全帶,發現黎靖煒閉眼靠在座椅上,眉頭微蹙,像睡著了。 他沒有坐在后座,而是坐在了副駕駛,她的旁邊。 注意到他沒有系安全帶,唐綿小聲提醒了他一句。 說話間,陌生車廂內,她嗅到淡淡的熟悉味道,讓人心安。 牧馬山是老牌別墅區,唐可一家以前住在那兒,唐綿用不著導航,大概也能找著路。 剛過江東路的路口,安靜的車廂響起手機嗡嗡的震動聲。 黎靖煒像是被吵醒,睜開眼用手指捏了捏眉頭,調整了下坐姿才接電話。 唐綿注視著前方路況,專心開車,但不妨礙她聽到黎靖煒講電話,男人在喂了一聲后,再開口的嗓音已經溫柔不少。 可能是對方問了什么,他道:臨時有點事,嗯,在外面,回去的路上。 回牧馬山,Emily剛到蓉城,沒自己開。 唐綿隱約聽出女人的聲音,聽到黎靖煒說沒自己開時,她的心中升起了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怎么會有這種心虛的感覺,下意識放輕呼吸,不愿讓電話那頭的人知道駕駛座上是個女的。 黎靖煒掛了電話,瞥了眼車窗外,半晌才說:剛才那個路口怎么不轉彎? 什么? 這是去新西區的路,你剛才沒左轉,現在要再繞回去。 唐綿放慢車速,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路況,的確看到新西區的指示牌。 這條路是單行道,看著路兩邊景物越來越少,唐綿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有了黏濕的感覺。 市政規劃隨時在變,這已經不是她記憶中原本的路。 黎靖煒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最后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岔口說:拐進去。 聽到他低沉又有些暗啞的聲音,唐綿整個人慢慢恢復冷靜。 她看了眼反光鏡,確定后頭沒車,左打方向盤。 黎靖煒坐在副駕駛座上,低頭翻看手機上的郵件,沒有再說話。 過了幾秒,沉默的車廂男人突然冒出一句話,像是突然想起來,語氣帶著調侃:看來當向導這件事,還是應該我來做?Cecilia。 唐綿想起了那晚在季老家小區門口,他說:Cecilia,有什么事可以請教你嗎? 她當時心里有悸動,但只覺得黎靖煒是禮貌客氣一下,畢竟大老板怎么會沒人接待。 現在對于黎靖煒這句話,唐綿余光飄忽,并不答話。 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自然地動了動。 她不是八面玲瓏的性格,只能任由沉默蔓延。 這樣一來,有一種不知名的因子在密閉的車廂之中流動。 在黎靖煒新指的路上行駛上一段,剛要出城,便遇到了運渣車車隊。 一輛又一輛,轟隆隆地從攬勝旁呼嘯而過。 唐綿的車技在同齡女生當中確實算是不錯,但她的車牌是在倫敦考的,也多在香港用,回蓉城后適應左右拓轉換,也用了一段時間。 剛剛摸透不久,正常道路駕駛當然沒有問題,可哪里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她明顯有些無措。 攬勝隔音還行,也算是底盤高的SUV,但是那種壓迫感還是讓唐綿的心都揪緊了。 眼看前方貨車有東西在往下掉,唐綿下意識踩了一個急剎。 只聽咚得一聲,丁丁妹兒隨著車輛慣性被推出籠子,從二排座椅滾到了地上,嚇得汪汪叫了兩聲。 見狀,唐綿整個人緊張得不行,大有將方向盤交出去讓黎靖煒來開的意思。 視線緊盯前方,一點兒心思不敢往旁邊分,直到她感覺到男人貼過來的體溫與呼吸。 她扭頭,可發現他只不過是轉身將丁丁妹兒撈起來,再放到座椅上。 這時,唐綿聽到男人緩緩說道:他們超一個車可能會節約排隊的時間,或許是十分鐘也可能更久,自然就能多賺一趟的錢。所以速度很快是正常的。你慢慢把車往邊上挪,別怕。 哦。 唐綿活動手指,將車速降下來,依言打了轉彎燈,心定了些。 當周圍的雜聲減少,男人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遇到他們不要慌,慢慢離遠些。貼得進了有可能會掉東西下來,在安全的前提下找準機會趕到它們前面去,你跟在他們屁股后面挪,很危險。這種車,盲區很多,所以遇上了就得自己多注意。 唐綿用鼻音回答。 黎靖煒話素來不算多,突然來這么一出,她不知如何招架。 漸漸地,看到自己熟悉的道路,唐綿的削肩稍有放松,然后瞥見丁丁妹兒正趴在副駕駛座后面,嘴里咬著一個皺巴巴的小紙團。 車內光線不好,唐綿仍然看清那個紙團。 心里一緊 為什么在丁丁妹兒嘴里? 還沒來得及多想,丁丁妹兒叫了一聲,嘴里的紙團也掉在了黎靖煒的身上。 黎靖煒撿起那團紙,本想丟還給那狗,臨時他又改了主意,百無聊賴之下攤開了那團紙。 唐綿看見,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她頓時臉紅到脖子。 余光注意著他臉上的表情,以為他會有些生氣。 然而,他看完紙上的圖跟字,神色如常,什么反應也沒有。 一盞一盞路燈掠過前擋風玻璃,又只得聽見滾滾車輪駛過的聲音。 在氛圍燈帶的襯托下,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 黑夜在這種安靜又不安靜的空氣之中,游蕩著吸走氧氣的雜質。 飄忽之中,徹底圍攻了唐綿。 黎靖煒看了女孩一眼,抬手打開了收音機。 午夜電臺還在工作。 極具辨識度的男聲從音響里緩緩流出,似泉水一般。 吐露一些不自知、也難以用話語表露的心聲。 【 你說我像夢,忽遠又忽近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你說我像迷,總是看不清 其實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負擔對你的深情 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 路燈光從擋風玻璃不斷掠過的速度加快,晃得車內視線忽明忽暗。 唐綿聽得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許久,黎靖煒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剛打電話來的是我jiejie。她叫黎婧燦,停車場那位也是她。脾氣壞了點,但心不壞,你多包涵。 大概是因為車內開著暖氣,唐綿的后背冒起了微微薄汗,她抬手將車窗降下一絲縫隙,呼呼的風聲灌進她的耳朵,與車廂交換著夜里的空氣。 卻怎么也吹不走她想讓風帶走的東西。 她握緊方向盤,不敢扭頭。 余光里,男人的臉,從未離開。 一呼一吸之間,全是他的味道。 后來,對于這一晚,唐綿想了很久很久。 想要想明白,路燈光線像是火把,一盞盞掠過之時,究竟在她心里點燃了什么? 想要想明白,黎靖煒在這個晚上來得莫名其妙的解釋究竟是為了什么? 更加想要想明白,他后來跟著輕輕唱的,那一首歌。 她不懂,那么他呢? 是不是就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