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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

    阿日斯蘭倒得猝不及防。一如他曾無比迅捷的攀升之勢。

事發于赫戎為白羽的慶功宴上。次妃酒中被人混入墮胎的藥物,次妃不勝酒力,又身懷有孕,喝了三四杯便停了,自回殿中歇息。因她醉得狠了,醒來之后才發現下腹墜疼不止,再請大祭師和巫醫過來時,胎兒已失,回天乏力了。

赫戎震怒之下,一路查過去,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人:阿日斯蘭。他還并不避諱,望向盛怒之下的赫戎,居然還笑了笑,兩叢火在他陰郁的眼中跳動著,散逸著攝人心魄的微光,他叫他:“王兄?!?/br>
一如多年前。

多年前赫戎是天邊的太陽,是北延凌然于眾人之上的儲君,他卻只是地上的一粒塵埃,和許多奴隸一起,卑微伏在地上,連他的衣角都不敢碰一碰。

那次實在被人欺辱不過,他撲過去打了人,他生得單弱,力氣也小,不似北延少年一般健壯,發狠的時候居然也有了幾分樣子,將那個欺凌他的貴族少年打了個頭破血流,鮮血從那少年頭上留下來,少年怒吼著叫人打死這個奴隸,被人扯開時,阿日斯蘭卻在他傷口處狠狠吐了口唾沫,眼睛陰鷙,毫無光亮,“總有一天,我會爬到你們所有人頭上,讓你們通通跪在我面前!”

這句話的代價是他被一腳踢中膝蓋,噗通一聲跪在了少年面前,嘴角都被摔得啃了一嘴泥,四周都是一群北延少年輕蔑的嗤笑聲。

只是那些快活的嗤笑聲忽然停了。

有人走了過來,對他伸出了一只手。

阿日斯蘭認識他。族中無人不認識他。

他本能地握住了那只手,喃喃叫了聲:“王兄?!?/br>
有人在地獄給了他一道光,連他母親和meimei都未給過的光,他憑本能抓住了這道光,從此扶搖而上,平步青云。

可是他知道,他所求的不止這些。

可赫戎能給的,至多只有這些。

那道光逐漸黯淡下來,少年儲君的臉也漸次淡去,只剩下汗王怒極之后反而愈發平靜的臉。

阿日斯蘭也忽然平靜下來。

赫戎道:“阿日斯蘭,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聰明人?!?/br>
阿日斯蘭靜靜望著他:“王兄,聰明人只在一種時候愚蠢?!?/br>
被十余年求而不得的愛戀所困的時候。

如果說,以往十來年,他都可以將那些女人置若罔聞,可是如今這一個,不行。

讓他看著他們日日鶼鰈情深、你儂我儂,日后相伴偕老,子孫滿堂,他做不到。

“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焙杖殖脸镣?,似乎想起一些前事,又終究還是道:“阿日斯蘭,這一次,你越界了?!?/br>
阿日斯蘭苦笑。他不是不會將事情處理得水過無痕,只是他卻一次次用這種拙劣的手段,究竟是為什么呢?

“你不過是像個小兒一般,炫耀我對你的寵愛罷了?!焙杖忠会樢娧?,“可是阿日斯蘭,你早就不是小孩兒了。你不能總以為,犯了錯叫我一聲王兄,便可以將所有事情都全部抹平?!?/br>
阿日斯蘭瞳孔驟縮,手指用力蜷起來,他果然早就知道……歸根結底,不過從前那些,他皆不在意而已。

“王兄便這樣信她么?她真不是借這個孩子,離間我與王兄的感情?不然難道疼到流產,她都沒有知覺?”阿日斯蘭猛然抬起頭來,眼中亮光逼人,“王兄,她從前在大楚時,便時常出去喝酒,這樣的人,怎會幾杯酒下去,便喝到不省人事?”

赫戎面色未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只是她酒量的確不好,幾杯便醉了?!彼H自試過。想及此事,他面上浮現一點柔意。

這點一閃而過的柔意讓阿日斯蘭陡然冷笑起來,平日陰郁的臉上更顯寒氣森森,他聲音很低,“王兄打算如何處置我?”

“我已發下諭令,除去你左相之職,打入內獄,無諭不能擅出?!?/br>
多年鉆營一朝化為流水,阿日斯蘭卻只覺可笑,“不過一個未出世的毛孩子,汗王為了一個大楚的賤人這樣處置我,不怕失了人心嗎?”

赫戎有些譏誚地笑了笑,犀利眉目里全是鄙薄采,“誰讓你傷的這個孩子,是大祭師親口預言的神之子呢?”

阿日斯蘭原以為就算此事揭出來,赫戎一定要計較,也不過抽他幾鞭子罷了,誰知是大祭師在背后捅他一刀,“老雜毛!”一窩窩了十幾年,如今又跑出來興風作浪!

他惱怒過后,又想起素日赫戎對大祭師的態度來,不由灰了心腸,“王兄素來厭惡大祭師,沒想到為了除我,連他的話也不惜拿來一用?!?/br>
赫戎恨鐵不成鋼地望著他,“阿日斯蘭,我記得我很早便教過你。厭惡與否,跟是否有用,這并非是水火不能相容的關系。你有今天,便是連這一點都忘了?!?/br>
阿日斯蘭跪在他身前,想去握他的手,眼中流下淚來,“王兄……我錯了……”

赫戎輕而易舉避開,也不管他如何在身后嚎哭,抬腿走了出去,“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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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日斯蘭:我不會這樣輕易地狗帶(。

大禮<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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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pangya

大禮<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大禮

“聽說我這胎是什么‘神之子’,想不到大祭師這神諭,真是想什么時候有,便什么時候有,想發什么內容,便發什么內容。難怪赫戎視你為眼中釘呢?!?/br>
格達木宮中因玉疏之事,到處都靜靜的,誰都不敢往次妃跟前湊,生怕惹了她的眼,都只在外間揣揣站著聽吩咐。

玉疏雖未有娠,那樣猛一劑墮胎藥下去,也傷了元氣,此時面容蒼白,躺在榻上,精神卻很好,瞥見一旁面如霜雪的大祭師,不由刺他一句。

大祭師面色無甚波動,說出的話卻譏諷得很,“怎么?次妃不裝那副嬌弱的病美人模樣了?不怕汗王正好闖進來看見么?”

玉疏笑:“他正忙著鏟除異己,沒那么快的?!笔帐巴臧⑷账固m,還有他的多少黨羽,赫戎早已看得如眼中釘,現下好不容易擒下了禍首,豈有不斬草除根的理呢?

他不來正好。省得一對假爹媽,明明都對這虛幻的孩兒無甚感情,偏偏還要在彼此面前,作出一副傷心難舍的樣子來。這戲碼她膩得慌。

玉疏因感興趣地問:“原本我與青娘,不過請大祭師幫著把肚子的謊圓過去罷了。怎么大祭師竟這樣好心,送了阿日斯蘭這樣一份大禮?”沒有大祭師補的這刀,阿日斯蘭的罪名,便可輕可重了。

“那是他應得的?!贝蠹缼熋蛑?,眉心掙扎出一點刻骨的恨意,讓他神祗一般的面孔驟然落下了凡塵,“十多年了,將親meimei也擄回來還不夠,他竟將他母親的尸骨也掘出來鞭尸!她死了這么些年,都不得安寧!”

哪怕是在現代,掘墓鞭尸都可稱作深仇大恨,更何況這是古代,無論是在大楚還是北延,在如今這種信奉往生輪回的社會下,幾乎代表著讓死人的靈魂再受一遍刑。更何況,掘的還是親生母親!

這可真像阿日斯蘭的作風吶。

玉疏聽得嘆為觀止,不由想,其實不用她動手,阿日斯蘭也蹦噠不了多久了。這不,大祭師跟他母親現成的關系,他都拉不上,非但拉不上,他還能反結成仇來!這拉仇恨的水平,簡直了!

“我快死了……連她死后安寧都不管的兒子,有什么資格好過?!贝蠹缼熼]上了眼睛,難得泄露一絲疲憊之意,“便是她地底下怪我,我親自去和她解釋罷?!?/br>
一時又有巫醫端上藥來,先端給玉疏喝了,又沖大祭師笑道:“我這次……可實在擔了風險,如今事了,不知大祭師可否把那方子……”

大祭師并未睜眼,微微一點頭,“你要的方子,晚間會有人給你送去?!?/br>
巫醫答應著,喜滋滋出去了。大祭師這才睜開眼睛,譏諷道:“不過是個神藥方子,歷任大祭師當個活寶貝似的守了多少年,我偏要散布出去?!?/br>
玉疏故意惡心他:“大祭師愿散布藥方以濟萬民,實乃仁心仁德?!比市娜实碌娜四軓娖纫粋€快生產的孕婦,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這點嘲諷,大祭師全當耳旁風,許久之后方問,“她……臨終前的話,你什么時候給我?我沒有多少時日了?!?/br>
玉疏笑了笑,打量了大祭師半晌,才意味頗深地道:“想不到大祭師居然是個情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br>
大祭師目光深寒,“我跟她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br>
玉疏加深了唇邊的微笑,攤了攤手,“也是。青娘說,今晚她會去找你,你想知道的,她會告訴你的?!?/br>
神隕<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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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pangya

神隕<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神隕

第二日清晨,玉疏猶在夢中,縱然她這里高墻重重,內院深深,都隱約聽得外頭哭聲震天,她這里服侍的婢女們亦是紅著眼眶,強忍悲色,不少人還跪在廊下,沖著南邊的方向,默默行著大禮,神情莊嚴悲涼。

大祭師所居之地正在南邊。

玉疏心頭一動,若有所感,果然一問,大祭師已于昨晚凌晨升了天。

怪不得赫戎視他為眼中釘、rou中刺,只怕連赫戎立時死了,都不見得能得眾人這樣一哭,玉疏望著眾人神色,不由想。

大祭師之死,玉疏并無感覺,只是赫戎一日之間連除二患,只怕心中是樂瘋了,正忙著趁此時機收攏權力、鏟除異己,白日里還要作出一副悲傷難抑的神情以籠絡人心,每日都忙得很,已有數日沒空閑來找她了。

玉疏樂得清閑,還有功夫笑銜霜,“霜jiejie好精巧的妝扮手藝,將我真化得跟生了重病似的,可惜沒了用武之地?!?/br>
又私下去問青娘:“青娘那日和大祭師究竟可說了什么?讓他當晚就氣死了?”

青娘閼氏和神女雙重身份在此,不得不日日去靈前供奉,這么些天折騰下來,竟瘦得脫了形,高高的孤拐上,一雙因微微內凹而愈發深邃的眼睛。

她疲憊地靠在榻上,唇角卻浮現一點快意的笑容,“我不過告訴他,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而已?!?/br>
玉疏猝不及防又聽一八卦,驚道:“難道他之前一直以為你是?”

青娘暢快地呼出一口氣,“不然像他那種老謀深算的老狐貍,怎會認我是神女呢?”

玉疏因問:“大祭師一直想知道你母親臨終的話,難道就是這個?”

“不是?!鼻嗄飳λA苏Q劬?,“其實我娘臨終前根本沒有留下什么話,我騙他的?!?/br>
“只是他臨死之前,拉著我的手,一副裝癡情郎君、慈愛父親的模樣,實在讓我惡心得慌,這便罷了,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我本來也不想告訴他,只不過哄他幾句想聽的話,敷衍他算了?!鼻嗄锢淅湟恍?,“誰知他竟想和我母親的尸骨合葬!我呸!”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聽見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就急哄哄地想叫人除了我……”青娘伸出手掌,這只手潔凈雪白,似乎不染纖塵。她閉上眼睛,緩緩將手緊握成拳。

玉疏心中一跳,“你……殺了他?”

青娘搖了搖頭,笑容有些鄙薄的寒涼,“我倒想殺了他,已經打算直接掐死他了,結果他自己急著叫人,一口氣沒喘上來——憋死了!”她只不過在他求救之時,一直冷眼旁觀而已。只是青娘亦明白,這只手,終究沾上了血。

屋中一時寂寂,玉疏和青娘對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世事歷盡的滄桑,曾經飲酒當歌的好辰光都似乎是上輩子的事了,而此生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鮮血與斗爭,如此小心翼翼地活著,也不過是為了去尋求另一條康莊大道。

“我家的酒窖里,還有十幾壇金波呢,不知舅舅有沒有替我保存好,玉疏將來回去了,可要替我去看看?!?/br>
玉疏聞言,心下微沉,下意識道:“什么我去看看,自然要你帶我一起去,我才找得到放酒的地方?!?/br>
青娘微微一笑,“想必阿日斯蘭就算下了大獄也不會明白,真有人寧愿去當壚賣酒,也不愿意在這里當個狗屁閼氏罷?”

玉疏見她神色不同以往,忙勉強笑道:“要賣酒還不容易,日后你回去了,我給你建個最氣派最體面的酒樓,想賣什么酒便賣什么酒?”

青娘神色悠遠,“是啊。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那一天……不會太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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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來了。

回家倒計時。

東風<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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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pangya

東風<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東風

可惜這東風,讓玉疏和青娘等到了第六年,才終于吹到了北延。

昭武五年的暮春,以往送歲貢的日子已過了一月有余,都未見大楚那邊有動靜。

今年年景不好,雪一直下到三月中才停,現在地上的草木,也剛抽芽不久,連人的腳踝都沒不過去,還被啃得稀稀拉拉的。

北延以游牧為生,被這天災一鬧,一半的牛羊被冷死了,另一半的牛羊找不到草吃,也餓死得差不多了。原想著等春天來了,還有大楚的歲貢糧米可用來頂一頂,不想如今都沒來。

北延朝中早就議論紛紛,脾氣最暴烈的呼日格大怒道:“都說楚人守信,原來也不過背信棄義的狗雜種,既然他們白紙黑字當放屁,那咱們還守什么狗屁盟約,汗王不若讓我帶著兵打過去,親自去他們的京師問一問狗皇帝,這歲貢,以后是送還是不送?!”

他這廂發表了高論,其他人也有附和的,“是啊,眼見得要斷糧了,還不如戰死呢。大楚處處有黃金的,男人又跟綿羊似的,此時不去,還真等餓死不成?”

又有膽小些的說:“開戰又要糧草,如今牛羊餓死這許多,哪里來的糧草?”

呼日格便譏誚道:“我看你是這幾年給金尊玉貴養沒了膽子!沒有糧草,沿路搶些便是了,等進了城,想要多少有多少,還怕餓著你?哼,你怕,我不怕,你自己留在格達木宮餓死便算了,別拖累老子!”

赫戎漫不經心咳了一聲。

底下的議論聲頓時停了。

自大祭師身隕,新上任的祭師年輕面嫩,尚且還不能服眾,以往神權與王權并立的局面逐漸被打破,北延如今幾乎成了赫戎的一言堂。他威勢日重,疑心也日重起來。

赫戎轉頭,似乎只是隨口一問,“白羽,你如何看?”

角落里聞言站出一個桀驁的少年來,他也并不看人,懶懶抱著一柄半人高的大刀,手指在刀身上愛惜地撫摸過去,音量不大,卻聲如雷鈞:

“要戰,便戰?!?/br>
“果然英雄出少年!在座的諸位,年輕時徒手獵虎狼的神威哪去了?還不如一個半大孩子!”赫戎大笑起來,指著白羽道:“既如此,這次便由你當個先頭部隊罷,率五千人給咱們運些糧草回來,然后咱們便再干一仗大的!”

白羽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又聽赫戎說:“你現在手里領著一千人罷?這次領兵若成了,這五千人都歸你管了!”

他這話一出,底下就紛紛私語起來,北延族中人口不多,一個十六歲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孩,以后就能拉五千人去cao練了?

只是赫戎心意已決,連最暴躁的呼日格,昔年在戰場上,都曾為白羽所救,此時反不好開口阻攔。是以這事,竟就這樣定下了。

一時朝會散了,白羽壓根不理會眾人,抱著刀一副冷面,轉眼就走了,去見玉疏。

他當年被赫戎指來替玉疏管著一隊侍衛,如今侍衛們已調教的很好,他卻仍常常過來,名義上說管教侍衛,究竟為何,卻只有他自己說得分明。

玉疏正在寫字,她左手一直不大好,磨墨也磨得很慢,卻也不怎么著急,緩緩往硯臺里倒了些水,右手提著左邊的袖子,左手握著一方徽墨,徐徐轉動著。

硯臺中逐漸有滑潤的墨液滲出,玉疏勾出一點笑意來,剛要繼續,手中的墨錠便被人蠻橫地搶了過去,然后來人手中用力,蹭得墨錠和硯臺呲呲作響,原本很有韻致一圈圈蕩開的漣漪,也東倒西歪地,變作了狂風駭浪。

玉疏撲哧笑出聲來,想抽手將墨錠拿回來,“蠢才,別糟蹋東西。給我?!?/br>
只是她用了全身的力氣,也沒挪動半分,還被白羽倒過來嘲笑:“你那手剛好一些,磨什么墨呢?要真好了你去跟我比比射箭,比贏我了就讓你磨?!?/br>
白羽的手不經意一偏,正好讓她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玉疏只覺指腹guntang,心下忽然一動,不自覺抬眼看他,卻發現白羽正望過來。

真是時光如梭,玉疏尚且還記得白羽當年瘦瘦小小的模樣,滿眼戒備,滿身是傷,她要和他說話還得彎著腰。哪知一轉眼間,她都需要抬眼去望他了。小屁孩已生得高大威武,肩寬腰細,他這樣低頭看來,玉疏甚至整個人都陷入了他的陰影里。

白羽微微抿著唇,眼神只和玉疏對視了一秒,就跟有老虎追著他咬一樣,飛一般把目光挪開了。

耳后微紅。

“就是好些了,所以才從這些小事上練練,真去射箭……”玉疏心中微微怪異,趁機退了兩步,松開一起握著墨錠的手,捶了白羽幾下,只覺是落在一塊鐵板上,反把自己的手捶痛了,“那你剁了我這手罷,快多了?!?/br>
既有人替她磨墨,玉疏索性也坐下來,鋪紙拿筆,她尋常寫信總要警惕旁人忽然闖進來,今天既有白羽在身邊,她難得放下了戒心,開始低頭寫信。

陽光從一旁的十字海棠格心紅木窗中照進來,在她臉上投射下斑駁光影,她玉一樣的側臉明明滅滅,似有微光閃爍,只是她卻渾然不在意,脊梁筆直,端握著狼毫筆,在紙上流云卷舒一般寫下字句。

白羽磨墨的手忽然頓了頓。

他并不大通文墨,韓靖倒是世家公子出身,文武雙全的人物,從前也是詩書、兵法、騎射、弓馬都是一起教他的,只是他天生不怎么喜歡四書五經,只愛刀槍,韓靖雖還逼著他念,但那也不過是到十歲罷了。

后來十歲之后,他就徹底將詩書撩開了手。

今天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以前那樣痛恨的大字,寫起來竟有種行云流水之美。

他的停頓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玉疏一心寫信,并未發覺。很快那種磨墨特有的細微韻律聲又響起來了。

白羽控制著自己的眼睛,將眼神隨意落到一旁的書桌上,口中撿了些近日北延要緊的政事,在旁邊低聲說了,又說了近些時日又要出征的事,玉疏都一一聽了,一一寫了,最后展開信紙看了兩次,確保萬無一失了,才輕輕吹干,裝進信紙上了蠟封。

白羽熟門熟路地接過來,“我師父今日晚上要來尋我,你這里晚間只怕赫戎要來,他便不來了,我給他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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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弟弟因為老皇帝的冤假錯案,其實是個十歲就輟學的失學少年(。

法規千萬條,保命第一條,法制不規范,親人兩行淚。

……

吹角<玉樓春臨(漸漸之石)|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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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角

夜已后半,房中一盞孤清燭火,火苗搖搖曳曳,白羽抱著刀,肅然端坐在屋中央,半張臉隱在黑暗中,只能模糊看到他緊抿著的唇角。

忽而一陣風過,微弱的火苗閃了閃,呼啦啦滅了。

白羽站起身來,原地叫了一聲:“師父?!?/br>
仇隱從夜幕中走出來,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比先前更有進益了?!?/br>
白羽輕輕哼了聲,“自然?!?/br>
說完也不再寒暄,白羽將玉疏的信遞給他,開門見山道:“赫戎已決定過幾天讓我率五千人出征?!?/br>
“這是想試試你的深淺?”

白羽勾起半邊唇,譏誚地一笑,“可不是。讓我先搶了糧草來,北延才肯派大軍出征?!?/br>
仇隱因問:“你名下原本那一千人可能當用?”

白羽將名下諸人的臉一一回憶過去,方點頭道:“可。這一千人中,北延人所占不超過兩成,畢竟他們怎么肯臣服在一個異族奴隸出身的將領手下,多是大楚或其他部族擄來的壯年奴隸,不少人和北延還有殺妻滅族的血海深仇?!?/br>
“這場戰你贏了罷,小韓將軍會徉敗,糧草放在城西的糧倉,你帶人運來便是?!?/br>
白羽低下頭去,指腹擦過粗糙的刀鞘,眼中明明滅滅,“真可惜。又不能和我這位好大哥較量一場了。我父親生前心心念念對不住的兒子,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物,配不配的上我父親這位置?”

仇隱已知他的身份,聞言也只勸道:“公主與小韓將軍從小一起長大,你若實在好奇,可以問她?!?/br>
白羽便哼了一聲,抿了唇不肯說話。

仇隱又接著方才的話說,“待這次你回了北延,糧草充足,大軍應當會不日開拔。北延人少,最怕被一網打盡,因此習慣作戰分三路,只留下最精銳的一隊赴涼城。你剛剛立了戰功,不出意外,當會讓你獨領一路,去東邊的平城或者西邊的陽城,到時候你便直接率人馬入城,不必再回北延了。你帶來的人中,不降者、心思詭秘者,殺。剩下的人,帶著直接守城便是?!彼捴幸鄮е┑钠诖?,多年前他的父母,亦是死在北延人手中,是樓臨多年栽培,才有他今日報仇的機會。

“玉疏呢?”白羽心弦一跳,一句話已驟然沖出了口。

他既不叫“主人”,也不叫“公主”,反而直呼了玉疏的名字,仇隱深深望他一眼,道:“陛下為了這次大戰,準備了足足六年,因為陛下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其中一半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嗎?”

白羽眼中很諷刺。他不至于遷怒樓臨,但的確是老皇帝之故,讓他家破人亡,如不是玉疏之故,他是絕不會為大楚效命的。

“我怎么知道?我如何知道?我一介官奴,怎能知道最尊貴的皇帝陛下的意思!天家的水深了去了,我是萬萬猜不到的?!?/br>
他話中的鄙薄之意太濃烈了,仇隱亦是受忠君的教化長大的,又曾為樓臨所救,聽白羽此言,不免道:“你不用擔心公主的安全。陛下是絕不會將她置于險地的。等北延的主力軍隊全被圍困在涼城,我會親自把她救回來?!?/br>
見白羽還是一臉不以為然,便意味深長添了一句,“白羽,你這樣厭惡天家人,可你別忘了,殿下亦是天家人啊?!?/br>
白羽冷笑了一聲:“天家人?”

“師父,你不會不知道,她之所以在草原上受盡屈辱,追其根本,就是因為她是公主!”

“師父,如果你曾像我一樣,日日跟在赫戎身邊,那你一定像我一樣,無法忍受將她帶離北延的日子,往后推遲哪怕一刻鐘?!?/br>
他這話中的意思昭然若揭,又幾乎將仇隱心中最隱秘的心思也揭露出來。

仇隱靜靜道:“她是公主?!彼嫔祥W過一些難言的痛楚,竟完全無法反駁他的話。

“更何況……”他終究還是把一些話吞了回去,只是說:“你還太年輕,少年思慕,實在尋常,可是別讓它成為你的心魔,那樣你在武學上,很難再有大成。更何況,你想求的,只怕此生也很難求到?!?/br>
“武學沒有大成又如何呢?像師父一樣,壓抑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此生便開心了么?”

“師父,她是公主也好,她是女奴也好,你無法改變我的決定?!?/br>
白羽深刻眉目間張狂畢現,展目望向遠方皎潔的明月,揚聲道:“因為我都要?!?/br>
“師父,你不敢去做的、不敢伸手的,弟子就笑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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