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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場大雪,梅花開得正好,穿行林間,呼吸中滿是梅花清冽冷妍的香氣。在碎石子鋪成的小路上走了沒幾步,凝月腳下一歪,“哎呀”地痛呼了聲,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腳趾傳來。小太監忙慌張地扶住她,將燈籠移到腳下,仔細一看,右腳上的繡鞋尖竟被碎石子硌破。原是凝月生在靖豐,冬日雪薄,只備有普通的繡鞋,燈籠里的燭光昏暗,在龍城這種積雪覆冰后的碎石子路上走著,當真是不適合。小太監攙著她坐到一邊的石凳上,怕她怪罪,嚇得抖抖索索地跪地磕頭,凝月讓他起來,只說讓他去找雙雪靴,自己在這等著。小太監千恩萬謝地把燈籠留給她,自己一溜煙兒地跑回去了。凝月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等了一小會兒。林子幽暗,只有身邊的燈籠還亮著微弱的光,燭火跳動間明滅不定。樹枝的影子投在地上,朦朧中顯出怪模怪樣的形狀。天空那彎銀月被不知何時飄來的烏云擋住,不時地有清冷的夜風拂過梅樹枝頭,搖搖晃晃。偶爾夜梟飛過,遠遠飄來幾聲奇異的啼叫,聽著便讓人心底發慌。凝月禁不住便打了個寒顫,等的是又冷又怕,直想著這小太監為何還不趕緊回來。正著急時,突地察覺到似有人的腳步踩在積雪上細微的“嚓嚓”聲,在寂寂的暗夜里落入耳中,顯得格外清晰。她唬得呼吸一滯,驚跳了起來,慌亂地后退幾步,剛勉強看得來人高大的身影,想來是個男人,還未曾看清容貌,旁邊的燈籠卻被她不小心碰到,咕嚕嚕向前滾了幾滾,竟熄滅了,周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你、你是何人?你別過來!”凝月抖著嗓音問道,心中勉強安慰自己,深夜皇宮里能出現在這種偏僻地方的男人,除了太監怕也就只有宮中侍衛了。那個高大的身影卻真的駐足,停在了離她幾步遠的路前。凝月夜視極弱,她睜大眼睛竭力瞧著,可今日是除夕,柳葉彎月又被黑紗般的烏云遮住,男人還是背月而立,她的眼前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見他不說話,凝月心中更是不安,猶疑地又問:“你……是宮內侍衛嗎?”等了好一會,久到凝月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那個身影才用似有無限悵惋之意的語氣緩緩說道:“是?!?/br>他的聲音極盡醇和華美,宛若碎玉相擊,卻又暗藏金石錚鳴之聲,隔著短短的幾步路,在暗沉沉的冬夜里輕盈地御風而來,隱隱挾著久居上位者的威儀榮光卻又巧妙自然地掩藏在他似乎閱盡千帆后沖和內斂的氣質中。綺麗奢靡的上好綢緞,在耳際寸寸緩慢擦過。初初一見,若以為只是滑軟的綢緞便當真大錯特錯。沿著細密的紋理剖開那根根柔韌的絲線,現出的卻是一柄鋒利的劍尖上猶自滴著鮮血的玄鐵長劍。夜風倏忽而過,卷起枝頭上似謝未謝的落梅,直砌成了一場紛紛揚揚的亂雪。清妍幽婉的梅香暗暗浮動在這偌大的梅林中,一如這場無望又虛幻的浮生,年華流轉間,偷換了東風。凝月聽得這個聲音一時間有些楞住了。……隱約似乎在何處曾聽到過。這人的氣勢如此驚人,深重而雍容的威壓海浪般撲面而來。他果真是宮中侍衛嗎?莫非是侍衛統領?可為何卻獨身一人?她站在原地警惕地蹙著細眉,有些不確定地回想著。那人見她怕得緊,也不上前來,俯下身去撿起了凝月那只滾落在草叢里的燈籠,站起身那么揚手一拋,黑夜里準頭倒是十分的好。凝月下意識地接住,他便輕笑了聲:“小丫頭,你的燈籠?!眳s是再沒說什么,頓了頓,轉身離去,如他出現那般無聲地隱入了黑暗中。獨留凝月一人還在抱著燈籠苦苦思索。沒多久,小太監一手提燈籠,一手提著一雙雪靴急匆匆跑來,呼哧呼哧直喘:“奴、奴才只找了雙全新的,不知是否合主子的腳……”凝月思及蕭則琰還在冰冷的靜心殿跪著,便把剛才那遭兒揭了過去。也不用小太監服侍,自行脫下已經被石子硌破的軟底繡鞋,隨意放在一邊,換上了雪靴,有點大,不礙事,她便點點頭說道:“無妨,咱們這便走罷?!毙√O過來殷勤地扶著她,兩人向著蕭則琰罰跪的靜心殿而去。梅林的拐彎處,卻悄然現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沉默不語地定定凝視著少女漸漸遠去的纖弱背影,周身的氣息難得的有些凝滯晦澀。旁邊的總管太監德喜忖著他的心思,緊小心地問道:“陛下……奴才是否還要去傳旨赦免震南王殿下?”蕭定宸仰頭看向夜空,清瑟寒風將如墨的蒼穹滌蕩一空。烏云已散,星河微閃,新月正高懸。月已過中天,新舊交接,新的一年又將開啟。良久,他像是嘆息一般道:“你去罷?!?/br>蕭定宸緩緩踱回方才凝月站立的位置,一點晶瑩的亮光在雪地里閃現,他俯下身,伸出一只修長干凈的手,拾起了那支斜插在薄雪中的玉簪。用“干凈”二字來形容一位征戰殺戮、馬背上打來天下的帝王之手似乎有些突兀的奇怪。但若非知曉他的身份,便是以為這只手的主人——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在新月下的林間,獨坐泉邊,輕柔地撫過幾根琴弦,閑聽花落。——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在初雪后的廊下,斜倚欄桿,清淺地斟入一杯淡酒,靜待梅開。小丫頭雖是比初見時高了些,卻也只到得他肩膀處。下巴尖了不少,已隱有女人的風韻。圓潤的臉頰卻猶自留點小孩兒的稚氣,身量初初長成,可仍帶著少女特有的單薄裊弱,細瘦的肩膀似是不堪承受厚重的毛皮披風,有些歪斜的傾頹。不變的卻是那依舊靈動慧黠、水波盈蕩婉轉的碧泉雙眼,深黑色的瞳仁因著驚嚇而睜得大大的,長睫微顫,眼角一點瑩潤的碎光,在若有若無的月光映照下,折射出勾魂奪魄般讓人戰栗心悸的美感。年紀尚小,卻已然姿華天成。如妙手偶得而來的水墨丹青,三兩筆便盡皆勾勒出一番絕妙風骨。擄來的陳國皇室宗親女子中并未見到她,本以為定然是在城破時乘風歸去,只初遇一次之后,此生必不得再見,心頭雖是瞬間疼了下,很快便也釋懷了。他戎馬半生,見過無數生死,初遇時那一絲悸動如在冷風中微微搖晃的細小火焰,盡管隱秘地在內心深處靜默燃燒著,可畢竟無法再燃起沖天烈火。想著這一生就這樣忙于國事政務,也很好。世間本就多殘缺,白云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