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喜事
第146章 喜事
燕云歌,你瘋了么? 天色將曉前,燕云歌等在宮門外,突然想起沈沉璧寒風里的質問。 她瘋了么? 她居然認真地想了想,為著仕途費盡心機不折手段,將一切利用個徹底,又還不死心地想拉沈沉璧一把,想以己推人。 大概是瘋了吧。 如今,嫉惡如仇的沈大人不知道在哪寫彈劾她的折子。 而她,還得趕在百官上朝前,虛情假意地來請罪。 人是陛下要殺的,過錯卻得她來背。 為人臣子,揣測圣意到她這份上委實算得上用心。 燕云歌自嘲笑笑,卻不敢喊聲委屈。 守衛宮門的禁軍檢查完她的令牌,恭請她進去,燕云歌道了聲有勞,半只腳已經踏入了宮門,另外半只硬生生地被身后的馬車叫停。 回身側目,馬蹄深一腳淺一腳沒入了白雪中,留下兩條長串的轆轆轍痕。 能坐著馬車直達宮門口的,起碼得是三品以上官階。 來者不論是誰,燕云歌依照規矩都得停下等候,躬身行禮。 馬車在她身邊停下,來人一撩簾子,不由挑眉輕笑著:這沒外人,鬧這虛禮做什么? 燕云歌退后一步,越發恭敬,學生燕云歌,請柳尚書安。 柳毅之下了馬車,揮手讓馬夫先走,再去瞧她這礙眼的姿態,倒是認真。 他舉步先走,柔聲道:你愛彎腰愛行禮,都隨你,少不得我以后還得還你。說到這,他突然想起一茬來,轉過去看她,打個商量,以后別讓我跪你,太掉面兒了。 這人真是!燕云歌趕緊去瞧四處,幸好陸陸續續到達的官員引開了禁軍的注意,若讓旁人聽到他這話,她又要被推去風口浪尖上。 都走到這了,你還怕這些?柳毅之嘖了一聲,見她神情算不得好,小聲問,昨兒做賊去了? 燕云歌將心一提,小聲提醒他:柳毅之,你我同官不同級,不該如此親昵 柳毅之撐不住笑了:我這兵部尚書做不做全憑高興,可不像你如履薄冰,你過來 見她不動,柳毅之換了個更有用的說法,聽話,拉拉扯扯更惹人耳目。 這人瘋瘋癲癲,沒人會與他計較,她身上卻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 燕云歌心里暗罵,卻只得過去,柳毅之趁無人注意,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低聲道,你只管往前走,走到哪個位置都是你的本事,我不會護著你,興許還會跟著別人欺負你,但是你不能誤解我。 云之,不燕大人,以后你我同朝為臣,各為其勢,只分立場,不問對錯。但私下里,你不能惱我。 燕云歌忍不住摸了摸被親的地方,對他突如其來的剖白,心間悄然地揪的一下。她渴望被人理解,被人給予尊重,未曾想第一個對她說這話的人,會是柳毅之。 便是無塵,便是無塵,也總習慣以強者的姿態說要護著她。 但誰能明白,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別人的傾身相護 見她突然發起傻來,柳毅之輕輕往她額間一點,只管放心大膽的走,堂堂正正地走 你的身后,總有我托著。 柳毅之。燕云歌閉了閉眼,內心觸動無法言表。 別在這個時候招我心疼柳毅之輕輕將人往懷里一帶,眨眼間又放開,我會忍不住要辦你。 燕云歌黑下臉,二話不說走了。 柳毅之瞧著她離去的背影,笑容就沒斷過,直到瞧不見了,才斂了笑,神色冷峻可以與這陰寒惻惻的天色相較。 * 燕云歌在進御書房前,打點了小太監,得到的回復是陛下一夜未睡,三更天起就召見了幾位大人。 燕云歌一時間生出了很多念頭,一夜未睡為的什么事?又是召見了哪幾個大人? 莫非是她昨夜的事 小太監見她臉色一變再變,又聽得里頭動靜,不得不虛咳著提醒。 書房門被打開,燕云歌為防引人注意,一直躬身地行禮。 里頭的人三三兩兩出來,她數著官靴,有四個人,很快里頭傳出旨意,小太監催著她進去。 燕云歌得了令,趕緊轉身跨過門檻,一個若有所思地要進去,一個心不在焉要出來,兩道身影就這么撞個正著。 燕云歌手快扶了那人一把,不想對方動作更快,反制住她手腕,難以置信喊了聲,燕一一? 在御書房聽到這么要命的名字,燕云歌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低聲賠罪道:學生莽撞,沖撞了大人。 你 學生燕云歌。她不得不報上身份,躬身拱手,擦肩而過時,留有懇求的話。 午時,南面宮門,我給你解釋。 秋玉恒愣愣的睜著眼,眼見最不該出現在這的背影就這么堂而皇之地進去,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那頭的燕云歌若非足夠冷靜,差點要失了往日的機敏,面對承明帝的幾番問話,不得不打起萬分精神應對。 前方來了戰報,承明帝一夜未睡,神態疲憊,朕剛才召見了幾個武將,也問了兵器署,以軒轅現有的兵力和武器,輕取南緬不在話下,怕的是他們會與春藤聯手,我們會腹背受敵。 燕云歌還琢磨不出皇帝的心意,只能順著話回:回陛下,所謂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此戰未嘗不能一試。 承明帝抬起眼,道:巧了,剛才秋玉恒也念了這句,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沒想到兩名愛卿不謀而合,既然你們都主戰,等開春后選個適當的將領人選,執鞭出行罷。 燕云歌未曾想自己隨口附和的話,會教皇帝下了決心。大國要打小國,從來沒道理可講,但是戰爭牽扯萬千生計,如非必要,她一向是奉行安靜邊鄙的主和派。 可皇帝明顯在興頭上,此時提出相左意見,實乃不智。 燕云歌離開御書房后,心道也是來得巧了,趕上陛下心情不錯,沒有對她的自作主張過多責備。待出了宮門,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天才剛亮,她竟與秋玉恒約得午時。 無法,只能耐心等著就是。 沒想到,這一等,便是一天。 * 秋玉恒躺在榻上,看著木童紅著眼兒替他上藥,又氣又心疼對他道:少爺,哪有人搶著挨板子的,您看看你這屁股,就沒片好rou了。 不就是收個丫頭,您收著就是,何苦與夫人硬頂著氣夫人那脾氣,至多冷著您兩天,還不至叫人打的這般鮮血淋漓的。 行了。秋玉恒壓根沒把這皮外傷當回事情,還端過茶來,啜了一口,別上藥了。 ???木童正在不解,就見自家主子氣定神閑,心里一凜,您不會是故意的吧! 不過是醒醒腦子,省得又叫人三言兩語騙去做個傻子。秋玉恒哼了一聲,余光瞧見窗前有人經過,趕緊給木童打眼色。 木童心領神會,似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傷處,疼地秋玉恒呲牙咧嘴。 秋夫人剛進來,見寶貝兒子一臉慘狀,急道:傷成什么樣?快給娘看看。 秋玉恒拉過被子遮住傷處,別過臉去,聲音沉悶道:剛打了人,又來給顆棗,可沒您這樣的。 秋夫人氣得不輕,這兒子要不是她親生的,她真想掐死不要了。明明是為著他好,他反倒受害者一般!秋夫人從袖中摸出一只玉瓶,沒好氣道:當我想管你你要不是我親生的,你看我管不管,都幾歲的人了,還發小孩子脾氣。那兩個丫頭有什么不好,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給你做通房我還嫌委屈兩個好姑娘 秋玉恒一瞧這玉瓶就知道是爺爺珍藏的御賜圣品,二話沒說奪過來,見母親還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便只管挑難聽的說,身段模樣青樓哪個姑娘沒有,我非要招惹兩個寒門小戶的丫頭?也不知道您看上她們什么了,也不怕會踩一腳泥,到時候甩也甩不開。 秋夫人氣得在他屁股上擰了一把,我做什么心疼你,就該由著疼死你。 秋玉恒捂著屁股直打滾,木童吞了吞口水,待夫人氣呼呼走遠了,關上門苦口婆心地勸道:少爺,這點小事您往日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今日干嘛非要和夫人杠上? 誰讓讓母親心眼太淺,秋玉恒疼地抹眼淚,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盯緊那兩個丫頭,再敢不留心讓她們爬上我的床,我就先扒了你的皮,再將你丟給她們。 木童想起那兩丫頭艷麗的容貌,有點心虛地轉了轉眼珠子,少爺,您怎么就確定她們有問題? 秋玉恒皺著張俊臉,我上次說給她們銀子還她們賣身契,她們居然不愿意,我若還你賣身契,你老早收拾包袱跑了。 木童臉一紅,仔細想想,是這個理沒錯。將軍府再好,她們在府里也不過是個下人,不如拿了銀子和賣身契,出去正正經經嫁戶好人家,便是宮里的大宮女不也都盼著年齡一到,出宮嫁人嗎? 少爺,那您說這兩人會是誰派來的? 秋玉恒揉著屁股,半趴在榻上,想了一圈,沒有頭緒。 突然想到幾個時辰前,那個讓他猶豫不決的約定,再怎樣的聰明靈巧的腦子,此刻也糊涂了。 * 天色越來越暗,大街小巷一片靜謐,路上偶爾幾個行人也是腳步匆忙地往家趕去,一頂小轎無聲地坐落在離宮門不遠的巷子口。 少爺,到了。 簾子掀開,轎中人也不敢這么下轎,他打賞了一個腳夫,托他去南面的宮門口看看,看是不是有個人在等著,腳夫看著賞銀忙不迭答應去了。 秋玉恒話才出口就感到后悔,可腳夫速度之快已經由不得他后悔。他拍怕腦門,實在坐立難安,就這么片刻功夫都等不及,他選擇親自去看。 一步一步地走向南門去的路上,他以為必然會遇到返程的腳夫。 或許能借由腳夫口中知道結果,直到再過個彎就到了,秋玉恒停住了腳步,笑自己此行簡直是荒唐。那個女人欺他,騙他,又用言語羞辱他,如今便是說出什么好聽的,也無非是因為要有求于他。 自己居然還不死心的跑來,甚是狼狽,更是不堪。 為了這么個女人,他如瀕死之人茍延殘喘地不想放手,這太難看了秋玉恒咬著牙,竭力想再往前一步,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不敢邁出這一步。 燕云歌是誰,他借由一個下午了解的清楚明白。 新晉的會試一甲,三月殿試最有可能高中的狀元之才,更別提幾日前她用一首詩做了追月樓花魁的入幕之賓,傳得滿城皆知。 誰會相信這是個女人,誰又敢相信! 這么強的女人自然用不著他來出頭,他算什么東西,能為個狀元出頭。 實在可笑。 秋玉恒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轉身就走。 此刻,他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躲上一躲,最好能喝個爛醉如泥,好能忘記這幾月的可笑行徑。 忽然手臂一痛,是有人用力抓住他。 我等了你一天。那道嗓音輕聲道,他的身體很快落入一個懷抱,那懷抱里的溫度比他手心還要涼,玉恒我等了你一天。 他想說你可以不要等,反正他打定主意要退婚,他再不想和這個女人有任何牽扯,狠話還沒來得及放出,就因禁錮住他手腕的guntang而失神。 這個女人是攻心的好手,他告誡自己不能再心軟,卻突然想起去年的除夕之夜,他在三更天踏著月色而來,那時的他少不更事,還帶著點自負志得展眼到了如今,他學會了上進,學會了隱忍,苦苦追尋得到的是她的那句我根本不需要你為我出頭。 燕一一,他閉上眼,顫著泛白的嘴唇輕聲道,不用解釋了,我不會說出去的,你走吧。 我不敢走,燕云歌長長的呼吸重重地吐在他耳邊,她在風雪里站了一天,身子本就羸弱的人,如今不可避免的發起燒來,guntang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不敢放,她處心積慮走到現在,不會因一個秋玉恒就失去冷靜,可眼下真正讓她惶恐不安的是更多還潛伏著的危險,比如時不時出現在秋玉恒身邊的顧行風。 說她虛偽也好,膽怯也罷,她利用過無數的人,從來就不差秋玉恒這一個。 只要秋玉恒還喜歡她,她所做的,無非是成全一個少年的癡心妄想,權當做善事了。 便是你不來,我也會等下去她的呼吸越發的重,吐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鼻音,玉恒,我不求你諒解,但請給我機會解釋 人就這么軟了下去,往事重演,他再次讓這個女人得逞的倒在他懷里。 不遠處是看傻眼的腳夫,秋玉恒將人喚來,命他將轎子抬到此處。 軟轎里,燕云歌強忍著四肢百骸翻涌而上的不適,輕輕地按著頭,一下,又一下。 少年是鐵了心要一刀兩斷,情況比她想的要棘手。 玉恒她抬起雙目,里頭是傷心的眼淚緩緩淌下。 秋玉恒呼吸停滯,有一瞬間想去為她擦拭眼淚但他不敢,他恐懼這又是她的手段,更害怕這手一伸出去,他會再不能回頭。 他叫停了馬車,強迫自己鎮定,不能表現出落荒而逃,我讓馬車送你回去,燕一一,你說得對,你根本不值得。 跳下馬車,他長出了一口氣,心里沒有報復回來的快感,反而憂心是否說得太重,再回想她剛才的眼淚,他又有掀開簾子回去的沖動。 若非木童喊了聲少爺,他或許已經回去。 秋玉恒不自在地放下手,命腳夫快走,腳夫卻不知道該將人抬到哪去,眼見主子臉色不佳,為首的腳夫不敢問,只好抱著先走再說的打算。 燕云歌最后在東大街下的轎子,走前還甚是貼心地給四個腳夫包了賞銀。她沒有回去燕樓,反在半道回到燕相府中,相府里早已經是忙地人仰馬翻,為著慧娘突然的發動,數名產婆圍在屋內,連太醫都被請來幾名,等候在外。 女人生產是鬼門關的大事,何況這個孩子很可能是燕不離的第一個嫡子,全府上下極為重視。 一盆盆清水端進去,變成一盆盆的血水退了出來,燕不離提心吊膽地來回走動,就連年事已高退養佛堂的燕老夫人也來到房外,不時地詢問里頭的情況。 沒有人理會突然回到府中的燕大小姐,也無人在意東苑的莫蘭又發起了燒,燕云歌苦笑今日母女兩個病到一塊去了,忽然聽見一聲嘹亮的啼哭。 張媽遣人去問,很快丫鬟來報喜,生了個男孩兒! 燕云歌正伺候莫蘭服下湯藥,聽到喜報,命張媽給了丫鬟賞銀。 莫蘭回過神來,婉拒了湯藥,一臉的憂心忡忡。 燕云歌知曉她在憂心什么,淡然道:添丁是喜事,也僅僅是件喜事。 莫蘭聽出她話里的涼薄,急得要說,燕云歌不給她機會,安撫地道:母親,此事我心里有分寸,不會讓誰難做的。 你安心睡吧。 東苑里的丫頭小聲討論著西苑的熱鬧,稱贊這位晚來子將來會大有出息。 她們似乎忘記了西苑還有位主子,此刻遠在三千里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著年。 惟有院中離去的一道身影,隔著山海云端,抬頭望月時,想起了那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