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美人
第121章 美人
天下著蒙蒙細雨,讓整個江南蒙上了水汽。 一副白卷被緩緩打開,它的主人提起尖毫,穩穩落筆,女子柔美的側臉,豐滿的腰線,半露著肩頭半臥在榻上的嬌態,不過眨眼間就躍然于紙上。 好似還差點什么?微一停頓,畫筆的主人換上了禿筆,用它點苔染色為畫中女子添一抹紅色的風情最佳。 再換斗筆勾勒出圓葉荷花,尤嫌不夠,又舔了幾筆,有滴滴露珠緩緩從圓葉上滾落。 迷蒙景致里,不遠處的花船上傳出悠揚的曲調,男子在這頭的船檐下蹙起眉,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突然,那頭的曲調戛然而止,轉為女子刺耳的呼救,微愣的片刻他丹青筆下不經意的一點,不偏不移地落在了尚未勾勒出的女子容貌上,暈開了大片墨。 天意。 他適才也未瞧見女子的容貌,正愁不知如何下筆。 阿衡,畫好了嗎?畫舫里頭慵懶的聲音拉回來了男子的注意。 尚未,還差一抹點唇的蓮紅需要調色。悅耳的聲音自男子的薄唇中發出。 已是秋末,男子卻著一身淡青夏衫,黑發規矩束起,戴著碧綠的玉冠,冠后兩條青絲帶隨意垂落,偶爾貼在他修長的背脊偶爾隨風飄逸。 公子,前面的花船好像出事了,有不少人落水,我們要去看看嗎?護衛模樣的隨從終是忍不住,挨過來低聲問著。 不必,這里的事與我們無關。男子嗓音偏柔,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語落,他重新鋪上一張白卷,想要將剛才驚鴻一瞥的紅衣女子重新入畫,提起了筆卻無從下起。 雖曉得主子一向淡漠,護衛仍有些猶豫地皺皺眉,越來越多的人從花船上一躍而下,女子的尖叫男子的咒罵,還有兵刃交接發出的清脆聲響,隔著一簾水幕清晰地從那頭傳了過來。 好在出身江南,總是會泅水的多,護衛見不少人已經往岸上游去,高高提起的心終于放下。 公子,雨越來越大了,我們回去么? 男子垂目,終于又畫到剛才的部分,只是女子的五官他仍然無法下筆。 最終罷了筆,他低聲道:你去吩咐船家掌舵,交代完了就自去休息,不必跟在我這里伺候。 護衛面略有難色道:可是那頭打的如此厲害萬一打到我們這公子你又不會武,受傷了該怎么辦? 男子看了眼對面,那頭似有三波人在交手,也不知是什么局面。 他不是多事的人,終道:再品完一杯茶,我就進去。 是!護衛點頭,往樓下去了。 從最初的二胡評彈,花娘獻舞,再到黑衣人甲板刺殺,不過幾杯茶的功夫,本來絲竹筦弦歡聲笑語的花船,突然如死水一般的沉靜。 雨仍輕落著,自外而入甚至打濕了白卷,男子嘴角無奈地勾了勾,仿佛在責怪這不作美的天氣,又在責怪自己的無能,足有半個月了,他的筆下布不出一個滿意的局來。 他垂首,卷紙,漫不經心地擱起。不經意間瞄向對面,發現有一抹鮮紅之色,正凌空而來。 那抹紅色翻身躍進圍欄,連聲招呼也不打,便逕自脫被雨水浸濕的薄衫,直接丟在地上。 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襲繡有海棠秋月的紅兜,他怔了怔,耳根子一下便紅了。 從來知道吳女多情,卻未想過如此大膽,那兜兒也被水淋濕,緊緊地裹在她纖細的身軀上,她纖長的手指來到后脖,輕輕一挑,解下了那抹勾人的海棠。 他的喉結滾了滾,不知道是該出聲提醒她此處有人,還是該先把眼睛閉上,免得占了她姑娘家的清白。 還好她一直背對著他,墨發流瀉又隔去了春光,除了若有似無的美背,他未能瞧見更多。見她打開一個包袱,拿出一套男裝,是江南瓷器人手中鐘愛的天青色,那顏色意外的極為襯她。 女子側過來的面容有幾分出乎他意料。 雖早有直覺,猜她必然貌美,卻不曾想那是與江南女子完全不同的氣質,冷淡、傲然俗物,更裨睨眾生。 待她全部轉過身來,他微微一笑,誰能想到這么冷傲的人又有著非常溫柔多情的眉目。 這姑娘將兩種完全不同的特質糅雜的很好。 他打量她,她也終究發現他的存在。 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如何?他溫言招呼,不待她答話,已為她斟了杯遞過去。雖是雨前龍井,如今雨中品來,別有一番滋味。 書生。 她的聲音比她的氣質還冷,他淡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將茶遞過去,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便是要殺人,小生也不會有二話,只是先喝茶罷。 女子抬起的眼里有些許意外,她接過茶盞一飲,將杯盞還他,道:書生,我不殺人,偶有出手也為自保,何況今日已添了許多亂,你這倒是難得的雅致,我就不好再添一樁了。 她腳步輕移,在他對桌的位置落坐,我還需再等兩個人,就在你這坐會。 小生之幸。他微笑。 她見桌面上幾十個畫卷,嘴唇不由得一勾,問:都是你畫的? 嗯。他微笑,發現她唇瓣略白,再仔細看臉色也是如此。 是受傷了么? 能看看嗎?她又問。 自然。 他主動打開一副卷軸,是他往日的佳作,見她看得認真,不由主動詢問,姑娘以為如何? 前者鸞飄鳳泊,后者銀鉤玉唾,皆乃上上之作。她笑著回話。 此話何解!他驚訝,把茶杯推近她。 我不懂畫,只是從字中瞧出了變化的痕跡。這幾行是竹清小楷,最后偏生寫得骨立雄健,仿佛出自兩個人之手。 男子大喜,撫掌嘆道:姑娘好能耐,我寫前兩句時只有十五歲,后兩句是近些年補添的,我以為模仿的足夠像了,沒想到姑娘一眼就能識明。 說完,他又為她添茶。 多謝。修長的手伸來接過杯子,她細細啜飲,仿佛在與故人對飲。 姑娘,你從那艘花船上而來他問到一半,見她輕飄飄地一個抬眼,馬上識相道:小生不問。 這人意外地合她脾氣。燕云歌這才認真地打量了一眼,此人面秀眉目,氣質儒雅,與他高大的身量一點不符。 說來也巧,兩人同著青色的衣衫,乍看之下竟有幾分相像。 興味十足地眨眨美目,她笑道:書生,若非你我相識的時機不好,我還真想將你打包回府,收作后院美人。 后院美人是他剛才那卷畫的命名。 明知她在說笑,他心口突然一跳,對她多出幾分好奇,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勾。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姑娘劫走我有什么好? 你長得好啊。 他明顯一愣,心跳失序,胸口起伏。 姑娘,我 驀然間,樓下傳出sao動,他的話陡止,見才離開不久的護衛踉蹌地奔上樓來,張聲急呼 公子!有兩個陌生姑娘闖入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渾身的血話到一半,護衛瞪大眼,不太明白主子身邊怎么突然多了位俊俏小哥,一向對人冷淡的主子竟還會與人對飲,咦?那茶不是 書生,我的人來了,多謝你的招待。 護衛眼中的俊俏小哥說著起身,走至船頭。 船恰巧靠岸,她與闖上船的另兩名女子在甲板碰頭,很快一起消失在茫茫煙雨中。 公子,要追嗎?護衛望著那人飲過的茶具,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必。 男子攤開一軸白卷,提筆勾勒,趁著記憶鮮明,他趕緊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畫紙上定格。 一盞茶后,男子擱筆,對自己的新作非常滿意,又提起小楷為這幅畫命為花船美人,最后以居衡二字為落款,只是在提詩時不由犯了難,好像用什么詩都不足以顯示那女子的特質。 男子端過茶盞細品,卻發覺是與她對飲時用過的杯子,蹙眉,嫌惡,一個掃落,杯子摔成碎片。 護衛嘆息,還以為他家主子轉性了,原來是剛才顧不上發作。 這位主子最是愛潔,文房四寶畫布杯盞,從不假他人之手,更是個愛體面的,一句重話都聽不得。 他正想著,就聽到主子語氣漠然如是說道: 若再遇到,我定拔了她輕佻的舌頭,再取下她狂妄的雙手看她還敢不敢放肆! 一個時辰前。 花娘們獻完舞正欲退出,上座的兩個男子還未從花娘妖嬈的舞姿中回神,便見有三個黑衣人突然闖入。 花娘們失聲尖叫,慌亂逃竄,叫聲劃破了天際,領首的黑衣人巡視一圈,很快鎖定了目標。 燕云歌忽覺殺意逼近,退身幾步撞在了青花大瓶上,瓷器倒地破裂的聲音猶如催命符般嚇得一個膽小的花娘驚慌之下帶頭跳了湖。 一個、兩個很多不明所以的丫鬟媽子紛紛以為是花船遭劫,也跟著跳湖。 小姐且避在我身后。 同樣侍女裝扮的季幽提劍殺入,她招數奇巧,以一對二毫無問題。 燕云歌頷首應道:你先撐著片刻,我去找那個管事。 她話音未落,有黑衣人已然出手,若非季幽速度之快,剛才那一刀便要將她胳膊砍下。 季幽雙目發狠,從未想過那人如此心狠,明知道此行她也在,他還是欲置她們于死地。 她手中劍刃使得迅捷無比,流轉出一道道凌厲輝芒。 對方三人互換眼色,知道此女才是突破關鍵,便上中下三路聯手猛進,季幽仗著道宗內力渾厚、劍招與內力并濟,硬是擋住鋪天蓋地般狠攻,殺出了血路。 糧行管事嚇得瑟瑟發抖,匍匐而行,他今日邀請的貴客早就舍下他,先去逃命。 柴爺,柴爺,您別丟下我啊 燕云歌自入廳起就對這貴客身份有所懷疑,如今聽管事叫起,方才確定這位柴爺,就是當日在賭坊與她一面之緣的柴九。 她以為她心思縝密速度夠快,沒想到內務府早派人來江州,幸好今日下定決心來一瞧,不然她日滿盤皆輸,她還找不到原由在哪。 燕云歌從地上拾起一片瓦片,飛聲過去,擊中了柴九的后頸。 見柴九突然應聲倒地,糧行管事嚇得不輕,只差跪地求饒,卻不知道應該求誰。 你就是太倉行的管事?她落在管事身邊,明知故問。 是是,求女俠搭救!管事忙不迭道。 我家主子命我來找管事買一百萬石糧。 女俠救我,別說一百萬石,俠女要多少有多少 人在極度驚恐下說的話哪能作數,燕云歌為防管事事后反悔,便扯下衣條,劃破手指,以血作墨迅速起了份字據。 管事猛吞口水,沒想到這女子如此手辣,不得已下也咬破手指,按下指印,寫上自己的大名。 字據在手,管事以后便無從抵賴。 這時,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握大刀再次欺上,她推開管事,將內力聚集掌心,無瑕去想勝算多少,只希望對方慌忙出錯,她能從中搏得生機。 可惜事與愿違,對方殺手訓練有素,渾身沒有破綻,燕云歌甚至被打中胸口,猛吐鮮血。 季幽和趙靈見她被圍困,迅速飛來擋在她身前。 三對三,陣仗倒是工整,只是對方配合天衣無縫,明顯更勝一籌。而她們這邊季幽武功見長,趙靈輕功不弱,關鍵出在燕云歌身上,她只會一招六陽掌,自保有余,偏還不能殺人。 燕云歌很快分析出形勢不利,馬上說道:季幽一對二,趙靈與我圍攻一個。 對方見到她死到臨頭還敢狂妄,不由出聲冷笑,你們三個一起上都不是老子對手 話未落,趙靈忽然跳起,袖中短箭齊出,男子揮去冷箭,顧的了上頭,未有發覺燕云歌已經欺身而至,他腹部被六陽掌重創,氣息大亂,五臟六腑全被震得移了個位置。 趙靈沒有給他調息的機會,一個短刃反手,劃破了他的喉結,見對方雙眼怒睜,大有死不瞑目之相。趙靈見他站著還不肯倒,噗哧笑出,還三個,真會說大話。 趙靈抬手一點,男子魁梧身軀應聲倒地,他的同伴低聲咒罵了一聲蠢貨,提劍殺來。 小姐先走,我來善后。 季幽擋在燕云歌身前,不斷催促她離去。 燕云歌頷首,她受傷不輕,留在此處只會拖累她們,便道:我來前看見不遠處有艘畫舫,我去畫舫上等你們。 說完,她提起已經被嚇暈過去的管事飛身出船艙,甲板上雨聲大作,幾乎有暴雨趨勢,她不顧渾身濕透,將管事先藏到船艙的夾層,再將自己此行的所有痕跡抹去,用盡最后力氣凌空飛至百米外的畫舫上。 這頭,季幽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匕首出鞘,寒光乍現。說來可笑,這匕首還是那人特意為她所制,握柄完全貼合她的掌形。 他總說她不夠狠,光有架勢,沒有氣勢。 季幽陰沉著臉,今日便打算豁出一條命來,讓他知曉,她的氣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