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毒蛇
第110章 毒蛇
隔天,京里就來了人,帶來了梅妃有孕的消息。 消息來得及時,省了燕云歌的垂餌虎口之計。她也借八皇子口中知道,圣上先是震驚,確認消息無誤后,滅頂的憤怒讓他當天夜里不顧勸阻,拔營回京。 回程路上,燕云歌為了避免與白容一輛馬車,腳程特意慢了一些,沒想到差點撞上高馬上巡邏保駕的柳毅之,退身之際她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拉上了馬車。 馬車里,少年雙眼明亮,緊緊盯著她。燕云歌與他對面而坐,語氣頗為無奈:我眼下是白容的謀臣,你拉我上來若被其他人看見,想過后果沒有? 秋玉恒哪像過什么后果,他從食盒里端出兩盤小點心,嘴巴喏了一聲,說道,這一路回去可沒什么好吃的,虧我想著你,你卻不領情。 燕云歌看看那精致的點心,果然每一塊都透露著心思。 她倚在車窗邊上溫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不懂玉恒的照拂之情。 秋玉恒臉色不自然,抬了抬下巴道,那你快點吃。 此行結果未知,燕云歌自然沒胃口,婉拒道:我沒有胃口,你先收起來吧。 好意被人拒絕,秋玉恒眼神暗了一下,卻注意到她臉色不好,猶豫著問了出來:你為什么會去白容那?是你父親授意的嗎? 燕云歌無奈道,玉恒,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知道的多對你沒好處。 這話無疑踩到秋玉恒痛處,他雙目瞪圓,你也學我爹娘,老把我當孩子看。 話回得都這般孩子氣,他卻不知。燕云歌莞爾道:是,不是小孩子了。 似有似無的調侃讓秋玉恒想多了,鬧了個臉紅。燕云歌很快就明白他想哪去了,輕笑了一聲,沒說話。 秋玉恒為轉過話題,從懷里掏出一張薄紙,遞給燕云歌。 燕云歌接過,邊問,這是什么?打開一看,臉上表情逐漸驚喜。 這是你畫的? 秋玉恒得意的不行,我雖然讀書不行,班門弄斧的本事還是有的。 果然是讀書不行。燕云歌笑了一聲,將圖紙還給他,你這弓箭改造的不錯,但是也得做出來方知行不行。你既有工匠的天分,怎么不與你父親說,你這般才華當去工部才是,去兵部反是埋沒了。 我要去了工部,將軍府豈不是后繼無人了。秋玉恒的語氣頗為失落,很快又振作,反正我能改良兵器,在兵部也會有用武之地, 燕云歌卻道他天真,他這本事如此打眼,若能得賞識還好,若是被打壓她不愿見瑰寶埋塵,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你可知道以罪誅修的由來? 秋玉恒愣住,好一會才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嘴唇微微顫動,你是說 燕云歌點頭,聰明過露者德薄,才華太盛者福淺。若你的長官是個狹隘之輩,你的才華便犯了他的忌諱。 秋玉恒猶豫了一番,反問她:若一味藏拙,不顯得我們將軍府沒落了嗎? 燕云歌意外,想了想也是,便低聲道,你聰明有余,卻缺乏城府,為自己選個明主就是。 那簡單!秋玉恒喜笑顏開,我先去我爺爺的部下那做事,叔叔們都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會偏幫我。 燕云歌一笑,搖頭不再多說。且由著他天真,誰還不是這么過來的。 秋玉恒情緒高漲,一臉的躍躍欲試,我之前就和爺爺說過鎧甲太重,不利于行軍,還有弓箭笨重,不便于攜帶,爺爺非說我小孩子不懂,我就不信了,等我去了兵部,一定把它們全改了。 燕云歌之前聽過秋玉恒不少傳聞,在她看來這少年胸無點墨沖動莽撞,如今她卻從他的眉梢眼角品出了幾分輕狂的味道。 想當年她初入官場,也曾滿腔熱血志在必得,想著殺盡貪官,想著再創盛世,可她最后 許久,燕云歌嘆道,看見你,我竟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秋玉恒瞪了她一眼,嘟噥著才大三歲老什么啊。 燕云歌搖搖頭不再說,看著窗外的視線不禁悠長了起來。 * 回京后,眾人預想中的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的情形沒有出現。 梅妃三言兩語將一場風波扼殺在了溫柔鄉里。 在這之前,朝中對太子的處罰也下來了,罰了圈禁一年。自古以來皇家對犯錯的皇子的處罰無非是訓斥、禁足、抄書、圈禁、降封號、革封號、削宗籍,如今太子被罰圈禁一年,算罰得不輕不重,很折中了。 白容在此時提出了返回封地的請求,承明帝沒有表態,撂了折子冷了白容好幾天。白容便一請再請,承明帝心生不快,幸得謀臣提了一句中秋,才豁然開朗,當下準了他的請求。 入夜。 董中為著太子被圈禁一事,著急上火一連幾日宿在東宮。 圈禁一事出乎他們這群謀臣的意料,本以為太子已經摘得這么干凈,最多訓斥一番,罰個抄書自省就過去了,沒想到帝王的心會這么狠。 董中想的嘆息,對主子的前程越發不樂觀起來。 先生。 董中心神一凜,打起精神:微臣在。 太子從書案后抬頭,明早,先生備份厚禮,去白容那把劉問接回來。 董中突然想到某個可能,試探道:殿下,微臣一直有個感覺,若是白容詐我們的該怎么辦? 太子表情不變,回道:那便讓他隨本宮一道去皇陵。 董中皺了皺眉,遲疑:微臣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太子的聲音毫無起伏:他一直想要回封地,究竟藏的什么心思,只他一人清楚本宮已經做到當日之言,若他不把劉問交出來,很好,本宮也不會信守承諾再坐以待斃。 董中問:殿下是想去皇上那改口 太子笑道:原就沒承認過什么,何來的改口? 董中一想也是,太子這次受罰過重,未必就是皇上對他失望了,可能只是氣他不懂得保護自己,亦不懂得善刀而藏,為了磨掉太子的鋒芒,才有意發難。太子被皇上誤解,隱忍不說,若真相從他們這些謀臣口中不小心傳出去,白容的步子還沒有從京里邁出去,怕就要收拾行囊和他們一起去皇陵了。 他點了點頭:微臣知道怎么做了。 太子又翻開一本折子:你下去罷。 董中卻沒有馬上告退,他看了一眼窗外靜謐的夜色,又看了看毫無睡意的太子,猶豫再三,低聲勸道:殿下,天色已晚,該歇下了。 太子手頭動作一頓,沉默片刻,嘆了一聲:江南收糧一事,沒做好妥善安置前,本宮實在放心不下。先生自去休息吧,皇陵路途遙遠,先生年歲大了,還有的苦熬。 董中聞言內心感動,更是不會走了,挺直著背陪了一宿。 天亮后,董中親自去了趟白府,一個姓燕的謀臣接待了他,他甚至連白容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這人一句靜候佳音打發了回來。 過了幾日,太子帶著幾個謀臣向皇帝辭行,不日便離京北去。 雖是父子亦是君臣,兩人從小生分,這會也說不出什么離別愁苦的話來,承明帝只著重說了一句:太子依舊是軒轅的太子。便把一幫謀臣的心安定下來。 太子辭別百官,坐上離京的馬車,久久無言。 馬車緩緩駛離,自出了盛京后,董中才感慨了一句陛下還是顧念父子之情,太子眉目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這時,忽然馬車外有人道:殿下,前面是劉大人。 董中趕緊掀開簾子去看,北去的馬車隊伍前站著個八尺高的孤高身影,來的可不就是原惠州知縣,劉問劉大人么。 太子出了馬車,朝劉問走去,見他行禮,趕緊扶了一把,由衷說道:言敘受苦了。 劉問擺擺手不敢言苦,又示意太子去看后面高臺上的那兩個人。 不遠處,站在城墻高樓之上,望著他們離開的那兩道身影那白衣皎皎,青衣獵獵,正迎風而立的兩個人分明就是白容與那晚來找自己求援,自稱是蘇芳的男子。 那個蘇芳倒有幾分膽識。 劉問微愣,很快想明白關竅,惱得拍起自己額門。 太子和董中皆是奇怪,董中追問:劉大人這是何意? 劉問微瞇起一雙細長的眼,望著那遙遠的高臺,咬牙道:白容身邊的那位蘇芳,是杏林大儒蘇得道的玄孫,我初見他時,他還梳著童角,即使隔去這么多年,如今也不過十四五歲。高臺之上的那個男子,分明已經弱冠,此二人怎么會是同一個人? 董中心涼了半截,把前因后果放心里一掂量,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計中計啊。他問劉問:劉大人,那你是如何落到白侯手里的? 提起此事,劉問頓覺丟臉,摸了摸鼻子道:我哪是落入白容手中。我是中了子固的計啊。 劉問詳述了在萬花樓巧遇柳毅之一事。當日柳毅之假裝巧遇,又借敘舊的名義,不時提起兄長,說他眼下也跟著兄長為太子辦事,騙取了他的信任,之后的叫花娘、換房間,以及趁他不備打暈了他將他拘在國公府那都是后話了。 太子驀地轉頭,滿目不甘。沒想到他多年謀劃會輸在一個不起眼的謀士身上。 這個人是誰?到底是誰! 劉問見太子發怒,反安下心來,竟是笑了笑:此行未必就是失勢。殿下不用急,你身邊有我和毓華,永遠用不著絕望。 董中連忙安撫:是啊,殿下,我們北去再做圖謀,何愁大勢不會回來。 劉問知道太子性格堅韌,不會輕易被打倒,他回過頭,望一眼藍天白云,又望了一眼高臺,眉開眼笑地上了馬車:走嘍,回去好好籌劃,爭取早日殺回來! 太子到底不甘心,走幾步又回頭望去。 來日方才,這一樁樁的,他早晚要回來清算。 * 高臺上。 白容緩緩走下臺階,回眸看了眼身邊的人,好笑道:你偏要我來這一趟,就是想證明自己是蘇芳? 燕云歌被風吹得久了覺著有些冷,她將雙手攏于袖間,縮了下肩膀道:小人撒謊素來有始有終,這算不算好習慣? 白容哈哈大笑,凝視她一臉自得的樣子,真不忍心告訴她,她今日不出現還能將謊圓過去,偏自作聰明反壞了事情。最后,白容還是決定提醒她,聲音帶笑:我若是告訴你,劉問曾與我三年同窗,一早就識得蘇芳模樣,你現下惱不惱? 燕云歌微愣,反應過來也忍不住笑了,無奈道:既已行藏敗露,惱來何用? 白容沉默了會,忽然道:你真不和我一道回去? 燕云歌只笑不答,她馬上就要準備科考,自然不會回去。 想到白容的表白,若他有天發現真相,不知道會是先一刀殺了她,還是先羞憤地結果了他自己。 燕云歌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難得輕松而愉悅,腳步都比平常輕快。 一隊守城的將士從前面走過,她抬眼看了看這巍峨的城墻,又看了一眼太子車隊離去的方向,內心不欲掩飾,的確得意的很。 太子走了,白容也將離京,而她燕云歌,這條一直盤在陰暗地獄里冷眼旁觀的毒蛇,將開始舒展,響尾而出了。 她自信而笑,再轉頭,是白衣寬袖的白侯爺怔怔望著她出神。 她與白容對視片刻,笑意愈深:我與侯爺不同路,侯爺先回去罷。我聽聞侯爺剛收了個過目不忘攻于心算的能人,侯爺也該為離京早作打算了。 她說完不等白容反應,朝天空打了個響指,端著理所當然的態度轉身離去。白容看她的背影,突然生起一種荒謬之感,覺得此人站慣高處,是個內心孤傲又強大的上位者。 此時,一陣溫暖的的風吹拂而過,卷起幾片落葉,翻滾遠去。 春去了,要入夏了。 有些細節的關鍵在上章,但是上章不滿意還在修改,大家先往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