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韓秋肅篇(二十)
番外·韓秋肅篇(二十)
雖說祝笛瀾努力撐住情緒,但獨自走進黑暗里的感覺還是讓她心悸。 她打開床頭柜下的夜燈,暗黃色的燈光照出點點朦朧的光。她想了想,還是回身把房間門打開了,走廊的燈一直開著,這樣就有光線照進來。 她躺在床上,看看昏暗的房間,又看看外面的光,困意中有無法言說的恐懼。 每每這種時候,她能深刻地感覺自己病入膏肓,完全不是正常人。她知道她與大姐的病癥幾乎一模一樣,大姐會經常在夜里痛哭崩潰,而她在努力對抗。 寶寶在她身旁走來走去,她知道它生了一天氣。干脆放棄睡眠,起身找了跟逗貓棒。她把寶寶睡覺的墊子放到自己身邊,然后用逗貓棒上的羽毛逗它。 它終于開心了,在床上竄來竄去,玩了許久,它躺到太陽花的墊子上,露出肚皮,爪子一個勁扒拉羽毛。 祝笛瀾被逗得輕笑,伸手擼它的下巴。 響起兩聲很輕微的叩門聲,她抬眼,看到羅安站在門口。怎么了? 你感覺怎么樣? 嗯?我挺好的。 羅安自顧自走到床邊,拉了下躺椅,以30度的斜角對著床,像是要把這種脅迫感壓到最低。 我看看你。 她看著他在躺椅上坐下,有點無奈,顧宸叫你照顧我? 羅安點點頭。 她微微一笑,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凌顧宸這即使在千里之外還要遞過來的關心和控制。他為她改了性格中的許多偏執,但這份說一不二的強迫感還是在,怎么都改不了了。 她以前還與他爭爭,現在都習慣了。何況在這里的是羅安,不是他本人,沒什么可爭辯的。她不想為難羅安。 她抱住寶寶,側身躺下。羅安靜靜坐著。沉默持續了一陣,她還是覺得尷尬。雖說她與羅安關系可以稱得上親近,羅安不與別人閑聊,卻會與她聊天。 可她倒是真沒想到羅安有一天這么默默坐在自己臥室里。 即使是以前在泊都,羅安盯她盯得那么緊,也不會闖入她的私人空間。 她了解羅安,知道他不過是做該做的事,常人的感情在他身上是不可尋覓的。這畫面荒謬得她忍不住輕笑,我被你這樣看著我怎么睡? 羅安側過身,斜倚到躺椅上,我不看你。 你覺得這有好很多嗎? 只要你睡著,我就走。 她微微嘆氣,笑得無奈。她說不過他。她從來不懂他,也看不透他的情緒,就像她能在玩德州撲克的時候贏遍身邊的人,但與羅安的勝負總是保持五五開。 她閉上眼,試著睡著。 羅安側過臉,看了她幾眼。她白皙的皮膚好似在夜里都發出光芒來。他忽然發現,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如此親近地相處。 他從未端詳過她的模樣,她的模樣只是刻在腦海里似的,是一個印象,非常凝重的印象。 他向來懶得去分辨女人的美丑,他有其他很多事要想。但祝笛瀾是能讓他留意的人,既因為凌顧宸對她的關注,也因為他自己。 他很快就移開目光。他答應過不看她,讓她好好睡,就會做到。 誒。 過了許久,她喚他,他才側過臉。 既然你在,我就不是很害怕。你把房門關上。 羅安起身,輕輕關上門。 祝笛瀾也半坐起,拾起一旁的開衫。她在家里也不是沒穿過吊帶睡衣和晨衣亂走,但她無法這樣隨意地與羅安共處一室。 她沒法說他們是朋友,盡管他們一起經歷過許多事。羅安像是那種不會使用朋友這個詞的人,不論是與凌顧宸還是覃沁,他都不會這樣稱呼他們的關系。 睡不著?他輕聲問。 嗯,她把長發從開衫里撥出來,抓了幾個枕頭疊在身后,倚坐著,你也坐吧,正好有事想問你。 羅安拖了下躺椅,坐到床沿邊。 她打量著他。就算只是遵照凌顧宸的指令來照顧她,他依舊背著槍帶,下身著軍褲軍靴。她看得見他藏著的匕首。 即使是韓秋肅,在家也不會這樣全副武裝。 你不用這么緊張,家里都是我哥的人。 羅安身體前傾,兩手自然地交疊在一起,你哥不信任我。 她被噎了一下,又沒法不承認。 無所謂,你不用覺得為難。羅安搶先說,我也不信任他的人。 她這才舒口氣,信任對你來說是很難的事,對嗎? 這個行業里,信任是奢望。因為蘇逸是你親哥,所以我暫時信任他對你的保護,但不是他帶來的人。 我問你一件事,我只需要你回答我有或者沒有。 好。 她微微坐直,向他靠了些,一字一句地說,秋肅被追殺的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羅安的眸子里像是有光閃了閃,很快回答,沒有。 她看了他一陣,靠回枕頭上。聲音有些疲倦,但是很堅定,好,我相信你。 羅安的神情沒有波動,只是垂眸看看雙手,真的? 嗯,你與他有私仇嗎?他結怨的人只是顧宸而已。 沒有,我與他只是立場不同。 我哥覺得奇怪,所以懷疑你。我知道這件事奇怪,但不覺得與你有關。她的手托著額頭,望向一旁,如果你真要做什么,下手的機會太多了,何必玩這種鬧劇。 你不必信任我,我說過,互相懷疑是這個游戲的玩法。 我知道。 他點點頭,我能不能問問你? 你說。 我與韓秋肅爭鋒相對的時候,他有過殺我的機會。你為什么會選擇救我? 祝笛瀾有些詫異地看他,腦海中拼命搜尋回憶。 羅安卻清楚記得。他從不記雜事,睡夢里的片段只有那幾個。一個夢,是他穿過幽暗冰冷的太平間,掀開一塊塊白布,找被他失手槍殺的母親。 后來的夢多了一個,是他發現自己被韓秋肅用槍指住時,那聲響亮的上膛聲。祝笛瀾舉著槍走到他們中間,她回過頭看看羅安,然后強勢地舉槍對著韓秋肅,要他離開。 若是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情人關系,他或許不多想??蓙砹巳鹗?,他也察覺了祝笛瀾與韓秋肅藕斷絲連的情感,一直延續到現在,連凌顧宸都不過問。 羅安覺得自己不是會讓她這樣撕破臉皮去保護的人,可她確實做了。 她似乎還在想,羅安輕聲問,因為凌哥? ???噢,算是吧她撓撓頭發,你說了我才想起來你與顧宸是兄弟,我怎么都不能讓你出事,對吧? 羅安淡淡地說,讓你把槍口對著韓秋肅,不是簡單的事。 嗯因為我沒有辦法,她坦誠,你們兩個打起來,我怎么插手?唯一確認的是秋肅不會對我開槍。 不過還是謝謝。 她倒是有點驚訝他的反應,磕磕巴巴地說,沒什么你貼身保護我這么多年了,能幫你的我也一定會幫你 我以為你會恨我,如果沒有我,你不會被廖叔控制這么久。借韓秋肅的手除掉我會讓你好過很多。 她沉默了一陣,過往的慘痛回憶像針扎似的刺她。她自嘲似的一笑,你不提,我都想不起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太過復雜,我說不清。我知道你在監視我,但你對我并不壞 抱歉。 不用。我們總是做身不由己的事。 她的眼神很溫柔,是無聲的安慰。 羅安與她對視一眼便移開目光。他從不需要過多的交流,與她也是習慣性地躲避。 畢竟我對你也有愧疚,廖逍對我再不好,終究是你的養父。我殺了他 他最后那幾天,不過是用儀器撐著,其實早就不在了。是我不愿意接受。他清醒時,總是與我說他很痛苦。 祝笛瀾垂眸,想著那天在醫院里的一幕。她已經記不清是因為恨他還是因為最后幫他一把,才把儀器關閉。 她看得出廖逍在受折磨,她只是結束了這折磨。 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我花很長時間才接受。 她認真看著羅安,是我不該讓你這樣與他告別。我不覺得對不起他,但真心覺得對不起你。 羅安微微一笑,都過去了。 我記得的,你勸我不要在意他的算計,因為他也算計你。 是,我看得出來,他給我的好處只不過是讓我踏實在凌哥身邊待著,不要覬覦他的位置。如果我表現出一點反叛,廖叔會親手解決我。 即使這樣,你還當他是父親? 除了他,只有你知道我母親的事。凌哥與覃哥都不知道。 我不會告訴別人,但如果你想與我就這件事談談,永遠可以來找我。 也許以后吧。 你覺得是被廖逍訓練成這樣,還是 我也想過這件事,我覺得這是我天生的性格。羅安淡淡地說,從我誤殺了母親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注定了。 你想要普通人的生活嗎?而不是殺手的生活?顧宸有沒有與你談過這些? 沒有。我覺得你會與我談。 她怔了怔,我總是與你說不上太多話,以為你與顧宸會聊得更多些。 我會與他聊許多事,但不是這些。羅安頓了頓,誠懇地看著她,我知道你與我是一類人,你是懂我的。 我她還是頭一次在與別人進行深入的交談時這樣被噎住。 她自認與羅安完全互不理解,羅安卻覺得最懂自己的人是她。 對不起,我表現得這么吃驚。她趕忙握住他的手,我當你是最親近的朋友之一,甚至是家人。我無條件信任你我只是不覺得我了解你。 他笑笑,前幾句話就足夠了。 羅安,我們談談你小時候發生的事?;蚴瞧渌魏问?,我都愿意聽。 謝謝,以后如果有機會,我會與你談。當下最緊要的,是先把你身邊的威脅鏟除。 是秋肅她松開手,焦慮地抓抓頭發,跟你說的一樣,他想把火力集中在他身上,這樣我就安全了 他不會魯莽行動,你不用過于擔心。 如果是你呢?你與他都是頂級殺手,你猜得到他下一步做什么? 先放迷霧彈,保障你的安全。在此期間如果是我因為舊傷無法支撐近身搏斗,就會依賴躲藏和武器。他做雇傭兵很多年,武器儲存一定能保證安全。 好她略略放心,之后呢? 查,等。跟我們做的一樣。 那我要怎么做? 等我的消息,我們最好比他早查出幕后的黑手,再聯系上他,一起出手。 她點頭,你說黃彥一直在查那個IP,有沒有結果。 確認來自于亞太地區,正在縮小范圍。不來自歐洲。所以凌哥早先與我打電話,跟我說懷疑追殺的人目標是你的時候,我不太相信。 他說了這個?他發現什么了嗎? 他仔細看了那幾張照片,羅安掏出手機,調出照片,他擔心那些人是沖著你來的。 她再度查看照片,為什么他會這么想?你覺得可能嗎? 再等兩天。韓秋肅現在高調放消息,如果是沖著他去的話,蘇逸會得到類似的消息。沒人關注你,那這件事就與你無關。 她緊張地點頭。 而且凌哥質問了吳峻峰,因為他在瑞士見過你。 他懷疑吳峻峰? 是,羅安聳聳肩,不論是因為吃醋,還是其他什么理由 祝笛瀾驚訝地發現他在打趣凌顧宸,倒是讓她也不那么緊張了。 吳峻峰坦誠在萬玲瓏的生日宴會上喝大了,訴過苦,但沒有透露地點和你的名字。 祝笛瀾蹙起眉頭,他是與以前不太一樣,但他完全沒有背景,他家里的生意與黑道無關。 是。凌哥查過生日宴會上的照片了,也與萬循確認過。萬玲瓏是萬家最小的女兒,過生日辦一場家宴,再辦一場派對。吳峻峰去的是派對,請的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萬循作為二哥只去家宴不去派對,覺得與年輕人玩不到一塊。年紀大些的哥哥jiejie都不怎么去,萬昱也沒去。 所以與吳峻峰沒有關系? 大概率與他無關。凌哥和覃哥商量過了,沒有實際證據說明是沖著你來的。 祝笛瀾無力地癱坐著,思緒復雜。不是沖著她來的,那她的身份沒暴露,是好事。 但她轉念一想,還不如是沖著自己來的,這樣韓秋肅反而很安全。 羅安觀察著她的反應,安慰道,現在我們都在等,所以你不該焦慮。只要確認下一個信息,我們馬上能做下一步舉動。 她聽話地點頭,你說過懸賞要的是活口,對嗎? 對,即使他被抓,我們也還有時間。還有,如果你想起韓秋肅在泊都有什么舊友,就告訴我。 他與賈懿會交換情報。 凌哥已經控制他,如果韓秋肅聯系他,我們第一時間就知道。 還有劉刈,你們是不是找不到他?我也不知道怎樣找他。 明白。還有他頓了頓,帶點遲疑,好像說出來會傷害她,你不要多想我這個問題他在跟你來瑞士之前,如果在泊都有過其他比較親近的人女人 你是說情人?反倒是祝笛瀾很坦誠,直白地替他翻譯了。 嗯,有利益相關,他可能會去聯系的那種。 我問過,他她微微嘆氣,我有時候并不懂你們這類人,究竟是為什么而活。他像是完全沒有過去的人,除了我,他沒有與任何女人保持過長期關系 我們的人生,總要有點信念,才不會在拿槍的時候失去自我。 她怔怔地看著羅安,你的信念是什么? 我沒有長遠的信念,不過是專注眼下的事。 她思忖許久,喃喃道,他一開始的人生信念就是復仇。與我斗了那么久,消磨他的精神,我知道他為難。最后還是愿意為我讓步。 現在他的人生信念就是你了。 她睡著以后,羅安輕手輕腳地從躺椅上站起來。 她的手枕在臉頰下方,手邊的貓咪盤成一個圈。她的面容終于平靜,羅安覺得自己像在看春天的湖水,干凈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