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慰
寬慰
丁蕓茹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醫生就不斷強調,因為她奶奶的高齡,手術風險要比平時高出很多。因此他們一家雖強顏歡笑,但還是把送奶奶進手術室前的談話當做最后一面。 她在手術室門關上的那一刻瞬間淚如雨下。不過等了一個小時,她就氣悶地呼吸不暢,只得坐在室外的長椅上,抱著頭默默流淚,巨大的悲傷讓她有點想嘔吐。 你還好嗎? 是昨晚那個陌生男人。她直起身,但不是很想與他說話。 覃沁掏出煙,遞了一支給她。丁蕓茹沒有煙癮,但此刻的她鬼使神差地接過那支煙。 謝謝。 我叫覃沁,昨晚忘了跟你介紹了。 你好。她機械地抽了口煙,覺得舒服了些。 覃沁收起笑意,我問過護士,知道了你奶奶的事。 這不是病人隱私嗎?她皺眉,但語氣里并沒有不快。 對不起,我出于好奇打探的。你奶奶那么大年紀了,還要做這個手術。你一定很不好受。 丁蕓茹沒想過一份來自陌生人的、意料之外的理解可以給自己這么大的安慰。 她瞥了他一眼,輕聲說,謝謝。我奶奶雖然年紀大,可是不糊涂。做手術的事連我們這些小輩都舉棋不定,是她自己選的。 為什么? 我奶奶87歲了,爺爺五年前過世的。她說她現在一點都不怕死,死亡不過是早點見到爺爺。丁蕓茹吐了口煙,她說,干脆就賭一把,與其被心絞痛折磨著,戰戰兢兢期望不知何時出現的死神,不如拼一把,如果活下來了就好好活著,活個百歲。 真是豪杰。 丁蕓茹舉著煙微笑,她臉上還有淚痕,神態卻輕松了些。 我算是知道你這份巾幗的氣質是從哪里遺傳來的了。 丁蕓茹偏著頭看他,你也是在這里陪家人嗎? 覃沁吐了口煙,嗯,我meimei。 她怎么樣了? 沒事了,很快就能出院。 那就好。丁蕓茹沒再多問,她抽完手里的煙,準備回去等待。 再抽一根吧,這種手術沒十幾個小時根本出不來,與其在里面焦心等著,不如在這兒吹吹風。 不用了,我去陪陪我哥哥和嫂子。 行。希望你奶奶無事。覃沁說罷,把手里的煙盒和打火機遞給她。 丁蕓茹接過,看著覃沁離去,又看看手里的煙,才轉身回病房。 手術持續了16個小時,期間她不斷外出,直到抽完了手里的煙。 她忽然也覺得感激,她沒有煙癮,可此刻的她真的不知如何可以緩解她內心的焦慮,因而她也從心底升起對這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的溫柔。 漫長的等待之后,她收到了醫生的好消息:手術很成功。 丁蕓茹喜極而泣。 祝笛瀾出院以后,覃沁想把她接到別墅去住,哪知剛開口就被拒絕。 他干咳了一聲,怕解釋新灣不如別墅安全的原因又會讓她想起韓秋肅,白白傷心,只好堆起他招牌的痞痞無賴笑容,別墅住著舒服,也多陪陪我唄。 祝笛瀾沒多想,她只覺得被綁架至今的這一個多月,心情都很差。因此或許獨自在新灣里住著會比在別墅里時不時沖覃沁發脾氣好些。 她努努嘴,正打算說話,覃沁就趕緊開口,你要是嫌棄我哥那債主臉,我給你另外安排個房間,在南邊小閣樓里還有好多間客房,跟主樓里的人沒事打不上照面,這樣行不行? 凌顧宸回到家的時候,看見他們在餐桌邊吃飯。 祝笛瀾看著剛沖了澡,半干的頭發松松地盤在腦后,臉上的淤青還沒有完全消退,不過已經沒有之前那么可怕了。 覃沁依舊說著他那些無趣的笑話,祝笛瀾捧著茶杯看他,兩只手腕上都貼著膏藥。 她偶爾動動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卻顯得她愈發虛弱了。 回來了?覺得好點沒? 她不敢笑了,輕輕放下手里的杯子,沒有說話。 覃沁看著凌顧宸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扯開話題同他聊起工作上的事。 祝笛瀾吃著晚餐,低頭聽。凌顧宸時不時瞄她兩眼,看見她后頸上有幾道血痕漫出寬袖睡衣,快要爬上發尾。 他不敢想象她后背上的血痕該有多觸目驚心。 你背上那些,還疼嗎? 她不自覺地拉外套,不疼了。 我看看。覃沁湊過來想看她后背。 沒事的都不疼了她想拉他但沒攔住。 覃沁看完,大大咧咧地說,你別擔心,我給你找了各種祛疤的藥膏,從國產到日本到瑞士的,我統統給你定了,保證你以后還是漂漂亮亮的。 說完他沖祝笛瀾眨了下眼。 她卻笑不出來。她沒有真正試圖看過她的后背是怎樣一副慘狀,她不敢。 之后你去學校,黃彥和宋臨會輪流跟著你。凌顧宸說道。 為什么? 安全起見。 祝笛瀾覺得自己嘴里的食物登時失去了味道,已如嚼蠟。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不太在乎了。她落了一個多月的課,每天都發瘋似得看書、補課業,根本沒閑心去想其他事,也不在乎她身后跟了多少個人。 即使在早餐桌上,她也經常抱著本專業書啃。 昨晚睡了嗎?覃沁關切地問。 嗯,睡了一個小時吧,今天整天的課。她沒把眼睛從書上移開。 凌顧宸瞄了眼她手里的書,全英文的專業書,一大半都被劃了記號、貼了標簽。 嘖,怎么把自己搞得這么辛苦。覃沁心疼地摸她的頭。 本來我一晚上就能把這書補完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犯困,老走神,效率低得很。 妹兒啊,今天周五,熬過今天哥哥帶你放松放松。覃沁走到她身后,開始給她捏肩。 她沒管他這古怪的用詞,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就去學校了。凌顧宸想試著插嘴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找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熬過這天,祝笛瀾一回房間倒頭便睡,連晚飯也沒吃。覃沁輕輕給她關上臥室門,差點撞上跟過來的凌顧宸。 她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陪我打個拳。你這meimeimeimei叫得還順口了? 覃沁嘿嘿笑道,這meimei我罩著了,你別惹她。 她后背的傷多嚴重?留疤嗎? 我也沒看見,希望還好吧。 你每天在她房間里泡著都沒給她涂藥? 趙姨幫她涂的,不是我。你關心這個干嗎? 女孩身上留這么多疤,誰受得了,更何況她這么漂亮。凌顧宸在健身房里翻了了件T恤準備換上。 怪誰啊,我覺得怪你。覃沁脫掉上衣,一圈一圈纏他的護手繃帶,色誘這戲碼呢,一個姑娘可以多次使用?,F在好了,這鎮店之寶水準的一個姑娘,生生變成一次性的。 這比喻難聽,別說了。 大不了我照顧她一輩子。明天晚上萬循的劇院有什么脫口秀演出,我準備帶她去,散散心。你一起不? 凌顧宸沒應答,只是示意覃沁過來與他對打。 有沒有查到韓秋肅的消息? 沒有,這個人,躲起來就跟蒸發了一樣。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曠的健身室里只有互相擊打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