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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2. 維他檸檬茶

    九月花城依舊是艷陽天,兩個姑娘踩著腳下的影子往學校走。

唐欣把盤踞在心頭一早上的問題揪了出口:“你早上幫他們買水,他們有把錢還給你嗎?”

握著奶茶杯的手指一緊,林揚嘴邊擠出一抹勉強:“他們、他們會還的……”

唐欣收回視線,沒有再多問。

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林揚從自己的手臂間醒來,沒帶眼鏡的世界一片模糊,只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小片黃色色塊。

她戴上眼鏡,是支維他檸檬茶。

“謝謝你中午的奶茶,請你喝?!?/br>
唐欣翻著下午第一節課的課本,午后陽光在她聲線里烘起一絲慵懶。

林揚握緊了飲料瓶,唐欣沒留意到她鏡片后紅了眼眶。

好看的姑娘走到哪都能惹人關注,唐欣的名字還不到兩個禮拜已經傳遍小小的中學,每節課間都有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男生熙熙攘攘地從她班級前經過。

“新晉?;ā?、“馮思雅”,這樣子的名詞幾乎每天都能聽到。

“林揚,幫我帶瓶可樂吧?!币粋€女生走過來敲了敲林揚桌子。

唐欣從題卷上抬起頭,見林揚已經把手伸進抽屜里,倏地探手壓住她的小臂。

她抬頭,聲音雖冷可音量不?。骸斑@位同學,你前幾天的飲料錢還了嗎?”

女生驟然一震,臉上泛起紅暈,她支支吾吾著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沒記錯的話,一共是兩瓶冰紅茶,一瓶可樂,三瓶奶茶。你看不如今日一起結算了吧?”唐欣嘴角帶笑,可那笑意沒達眼里。

課間教室里人不少,視線簌簌地投射過來,女生臉紅成淺淺的豬肝色,你你你我我我的沒一句話能說得完整。

“算、算了,之前的就算是我請……大家喝的……”林揚趕緊開口。

那個女生趁勢下了臺階,一甩手轉身疾步走回自己座位,許久了才憤憤冒出一句:“多管閑事!”

每一個班級總會有一個兩個邊緣人,林揚就是那個邊緣人。

唐欣也沒那么好心愛強出頭,她沒想改變班級里已經固定好的關系,她只是想能在這間學校呆久一點,不用再轉學就好。

所以她也不會恨鐵不成鋼,她有開口阻止同學們消費林揚,已經是多走了一步。

她看著林揚急急忙忙跑出教室的背影,低下頭繼續做題。

*

老城區的學校旁邊總會有像迷宮一樣的暗巷,節次鱗比的房屋之間僅有陰暗的光線和下水溝的倒灌惡臭,陰影里滋生著混沌和暴戾的黑色大麗花。

坐在汪汕翹著二郎腿,耳機里方力申唱著“你這么吸引,有心的定不止五六個*”,眼睛緊盯著手機上的游戲,兩根拇指把小小的鍵盤按得發燙。

他沉浸在游戲里,沒聽到趙艋和姜海東的對話。

“哇哇哇,馮思雅上手了,抓頭發了抓頭發了……”

趙艋從漫起的煙霧里看著在暗影里涌動著的一群女生,實時進行現場解說。

“她今天怎么自己上了?平時不都她旁邊的跟班出手嗎?”

姜海東把玻璃可樂瓶擱到腳邊,打了個氣嗝,也轉頭看向士多店對著的黑巷里。

“怎么知道?可能來M了吧。今天肥妹慘了,不巧遇上馮思雅心情差?!?/br>
趙艋觀看得目不轉睛,瓶口懟進嘴里才發現可樂喝完了,回頭喊了聲“老板再開兩支可樂”。

“曹一天怎么也不管管自己女朋友,由得她成日撩事斗非*?!保ǔ扇樟檬露贩?整天惹事)

姜海東敲了敲煙盒彈起煙,在忙著破記錄的汪汕眼角晃了晃,汪汕瞥了一眼,側過臉火速叼起一根,臉朝著姜海東,但眼睛依然隨著那條像素小蛇跑來跑去。

姜海東手中的火機啪嚓一聲,火焰與紙煙接吻。

“曹一天怎么管?馮思雅家里有錢啊,曹一天連買煙的錢都是馮思雅給的吧?小小年紀就包養小白臉,現在的細路女*真是……嘖嘖嘖……”(細路女=小女孩)

趙艋仰著頭玩起吐煙圈。

“呵,家里有錢還要勒索同學?”姜海東給自己也點了根煙。

趙艋嗤了一聲:“怎么知道呢,有錢大曬*?!保ㄓ绣X最大)

姜海東還想說些什么,眼角撞進一抹倩影。

女孩的馬尾遮住了她奶白的肌膚,姜海東的角度看不見她正臉,只能瞧見她攥得極緊的拳頭。

“這是之前在煲仔飯店里看到的那個女孩嗎?”姜海東夾著煙的手往前指了指。

吐完煙圈的趙艋低下頭,瞇了瞇眼發現看不清,揚起手撥散眼前的煙霧,瞅了一會才點點頭:“應該是吧,上次她不是和肥妹在一起吃飯嗎?”

“哦,走了走了?!?/br>
姜海東看著女孩狠狠別過頭,馬尾在空中甩出犀利的弧線,邁著大步往前走了快有二十米。

又停下了。

“cao,別啊,別去啊小meimei……”趙艋手一抖,煙灰簌簌飄落。

姜海東反應比他快,已經站了起身,腳邊的玻璃瓶被撞倒,在水泥地上敲出乒呤乓啷。

汪汕終于有了反應,兩道劍眉蹙起,拔下了一邊的耳機:“干嘛呢你?”

姜海東指了指暗巷:“……想去幫幫忙?!?/br>
汪汕睨了他一眼,望向那片幽暗的泥潭,跳動的馬尾在煙霧浮塵里模糊成了一束跳躍的火苗,火焰越來越小,最后融進了灰暗里。

汪汕回過頭瞪姜海東,語氣不耐:“女生的事情女生自己解決,你去插什么手?坐下?!?/br>
他塞回耳機,重新開了一局游戲。

START。

*

唐欣咬著牙往風暴圈邊緣接近,站在外圍還沒她高的女生伸手想攔住她:“喂,你邊位*?”(你哪位)

唐欣沒搭理她,長手一伸推開了她,撥開另外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女生,走進臺風眼里。

林揚的眼鏡被打歪,晃晃悠悠耷拉在臉上,她也不敢用手去扶,不停發著抖。

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包沉默地躺在生銹的水管旁,hellokitty錢包也敞開了口,白色貓臉上被踩上了灰黑腳印。

馮思雅撥開自己垂在眼邊的發絲,她看清楚了來人,可以稱得上是清秀動人的小臉閃過了一絲陰鷙。

馮思雅認得她,不就是坐了自己?;ㄎ恢玫霓D校生么?

“唐欣?你想幫肥妹做架兩*?”(做架兩=替人出頭)

馮思雅指了指林揚。

唐欣斜睨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蹲下身把林揚的錢包撿起,她拍了拍上面的浮灰,又伸手想去拿被丟在墻邊的書包。

被無視的馮思雅氣不過,一把扯住唐欣后腦勺的馬尾,尖聲怒叫:“我跟你說話呢,你聾嗎?!”

一瞬間頭皮發疼,唐欣被扯得站起了身,借著力一轉身,一反手,手背啪地一聲甩在馮思雅臉上。

她像只進入戰斗狀態的刺猬,呲著牙說道:“別碰我頭發!”

rou拍rou的聲音在暗巷內蕩起了回音,馮思雅睜大了眼,黑瞳在眼白中央不停震動,她不可置信:“……你打我?”

“那是你先扯我頭發,再說我也沒用什么力氣,你是玻璃做的嗎?一碰就碎?”宮欣順了順被抓亂的發尾,嘲諷道。

“rou你老……”馮思雅嘴里蹦出臟話,舉起手就想撲到唐欣身前,身邊的女生這時也回過神,準備上前幫忙。

這時巷口傳來一聲大喊:“思雅!有老師往這邊過來了!走吧!”

幾人定住,馮思雅氣不過,揚到半空的手還是繼續往唐欣那甩,可氣勢弱了一些,唐欣往后一閃便躲過了。

“唐欣,你等著吧!”被同伴拉走的馮思雅還在咆哮著,尖銳的聲音逐漸模糊,消失在暗巷出口。

唐欣把錢包放回書包,拉好背包拉鏈,一股腦塞到林揚懷里。

林揚一直垂著頭沒有看她,她也索性不開口,轉頭就想走。

剛走出了幾步,背后傳來細細的啜泣聲又拉住了她的腳步。

她皺了皺眉,從褲袋里掏出紙巾,轉身又走到林揚身邊,把紙巾猛地塞到她手里。

“我沒辦法每次都幫你的……”

她留下別扭的一句話,轉身往光明處走。

————作者的廢話————

方力申的歌是,也是很符合這篇文的一首歌(姨母微笑

別別扭扭的小欣欣,mama想揉揉你的頭發鴨:)

汪汕:在這里我誠摯地奉勸各位沉迷游戲的大伙一句,游戲,誤人一生吶。

無獎問答:這一章也填了前面一個伏筆,是什么呀?

答對的答錯的都有老板娘的大親親(眾人怒吼:誰要??!

番外1-3.芒果西米露

公車一輛輛開過,從昏黃暮色開進了夜幕降臨。

公交站的燈牌也亮了起來,把坐在長凳上的玲瓏身影映得愈發蕭瑟孤寂。

羊城通在唐欣手里翻來覆去,卡片邊角把指rou割得泛白,許久后她才站起身,跺了跺發麻的腳。

眼尾的車燈漸近,她按緊了耳機,上了公車。

高峰期的車廂人擠人,唐欣滴了卡只能往內走了一兩步就卡住了。

司機見沒人上車了正想關門,突然后車門傳來一聲:“等埋!”(等一等)

男生從后門擠上車,還拍了拍車門,對前方喊道:“阿叔!可以關門了!”

汪汕把手里的羊城通遞給身后的乘客:“麻煩幫我傳一下卡?!?/br>
唐欣聽著歌心里想著事,沒留意到后門的動靜,車卡傳遞到她面前時她愣了愣,拿下一邊耳機才聽到后車廂傳來的請求。

她就站在車卡感應器旁,啪了卡后便往回傳。

唐欣只坐四個站,到站時車廂也沒怎么少過人,她便在前門下車往車尾方向走。

車子啟動時頓挫,汪汕沒站穩歪了歪身子,扶住門板時透過車窗,他看到下午在暗巷里見過的馬尾辮。

哦,是她啊,脾氣不好的小野貓。

汪汕撇了撇嘴,他還是喜歡溫柔可愛一點的女孩,會嬌滴滴地喊他哥哥的那種。

*

從公車站到家里,會經過一小段騎樓。

騎樓下有紅澄澄的燒味鋪,窗邊的斬料師傅刀起刀落,有門庭若市的老牌云吞面店,有菜單讓人眼花繚亂的百花甜品店。

城市的煙火氣在這個時候最為鼎盛,無論你是一家三口還是孤身一人,無論你想吃甜的芒果西米露還是咸的燒鵝飯,都能在這里找到一席之地填飽自己身體和靈魂。

拐進小巷是另一個世界,家家戶戶點起了燈,她沿著燈光拐了兩個彎,摸出鑰匙開了防盜門上了四樓,剛打開家里的鐵門,里面的木門也被拉開了。

唐詠詩圍著圍裙一臉緊張:“怎么今晚那么晚???”

“老師今天拖堂?!碧菩揽戳艘谎坌苌系哪惺繘鲂?,把自己的拖鞋丟到地上,換了鞋子就往房間走。

“阿欣,宮叔叔今晚在這里吃飯……”唐詠詩幫她把運動鞋擺好,趕緊跟了上去。

“你們吃吧,我剛剛在學校吃了點東西了,不餓?!碧菩姥劢敲榈娇蛷d里已經站起身的大漢,走快了兩步進了房間。

“那你至少……和宮叔叔打聲招呼吧……”唐詠詩追到房間里,壓低了聲音請求道。

唐欣把沉甸甸的書包丟到床上,背著唐詠詩深呼吸了一趟。

“幫我舀碗湯吧?!彼幌胱宮ama難做。

唐詠詩立刻眼睛彎成明月,開心道:“好!立即就可以吃飯了,你去洗手吧!”

她折回客廳,跟宮二生擠了擠眼,宮二生也開心,傻傻地撓著后腦勺。

一頓飯吃得尷尬,宮二生努力找著話題,例如問她習不習慣新的學校新的家,例如說自己弟弟和她一樣都喜歡看漫畫,兩人應該可以做好朋友。

“好朋友?不是應該是好叔侄嗎?”唐欣端著湯碗,淡淡開口。

唐詠詩忙著說:“哎呀,我和宮叔叔還沒到那地步呢……說叔侄太早啦?!?/br>
湯碗撞在大理石臺面鏗鏘作響,唐欣站起身,“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吧?!?/br>
緊閉的房門如同兩代之間的隔閡。

唐詠詩嘆了口氣,白嫩的玉手搭上宮二生粗糙的掌心,“抱歉啊……又讓你難受了……”

宮二生回握她,咧著一嘴白牙:“沒事!其實阿欣如果不能接受的話,我們再重新考慮一下?現在這樣子跟你能在一起,我已經很開心了……”

“你守孝到明年,在這之前,我再努力做做阿欣的工作啊?!碧圃佋娔罅四笏麕е窭O的指頭。

“行,你也別勉強她?!?/br>
“知道啦?!?/br>
*

流言蜚語是細菌病毒,只要一陣風吹來,它便無孔不入,從一個人的嘴巴里鉆進去,在心臟上寄居,滋生出一幅幅莫須有的畫面和一個個荒謬不堪的標簽,又從嘴巴飄出去,在其他人的體內寄居。

每天依然還是有很多人刻意經過4班的窗邊,可話語已經變了天。

“她mama原來以前是開發廊的!”

“開發廊怎么了?”

“哎呀,就是那、種、發、廊……”

“真的假的?!”

“我一個小學同學在十五中的,她說唐欣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說她從小就沒有爸爸的,是私生女。還說她mama勾引別人老公……然后唐欣也……”

“也什么?”

“說唐欣被人包養……”

“不會吧??!她才初二……”

“但她長得好看啊,現在不是很多有錢人都喜歡未成年少女嗎?”

“但是……”

“哎呀沒有但是,流言不會空xue來風的?!?/br>
當唐欣從同學眼里看到厭棄嫌惡的眼神時,她秒懂了自己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流言再這么傳下去,怕是連她自己都要相信了這荒謬的故事。

唐詠詩以前是開過發廊,可是是正經得不行的發廊,顧客也是以上了年紀的女性為主,哪來的桃色交易?

雖然宮二生也是唐詠詩以前在發廊認識的客人,但他們現在也是認真談戀愛,那個傻大叔什么時候是別人的老公了?

以前的唐欣還會和別人吵架辯駁,現在是完全沒心情了,為什么這些人就不能放過她?就只是因為她是私生女,就要往她身上潑臟水嗎?憑什么???!

她氣得發抖,自動鉛筆的筆芯不停折斷,按出,折斷。

一把把無形的刀不停在她身上劃出傷口,流出腥甜透明的鮮血,看不見的傷痕在皮膚底下捂得潰爛發膿。

她替上了林揚的位置,成為了班里新的邊緣人。

*

“嘿,曹一天,趕著去哪呢?”趙艋喊住放學鈴剛響就像炮彈似的往課室后門沖的曹一天。

“我老婆上次不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嗎?說今天要好好教訓那女生,我去給她撐撐場?!辈芤惶鞊P了揚手,“走了?!?/br>
伸著懶腰的汪汕聽了他的話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談個戀愛就老公老婆的叫,惡心死了。

姜海東回憶了一下,“上次打了馮思雅的女生?不就是那個馬尾辮?”

趙艋皺眉:“馮思雅叫上男生就過分了吧?!?/br>
汪汕收拾著書包,嗤笑道:“你們兩個真是雙重標準,之前馮思雅欺負別的女生的時候不也有叫過曹一天去?怎么那時候你們不說過分?”

“馬尾辮她真的長得挺漂亮啊……”姜海東嘟囔道。

汪汕回想了一下,這半個月他經常會和馬尾辮坐同一班公車,只是沒有一次他能成功看到她的臉,要么是下雨天被雨傘遮擋,要么是被路人遮住,也是奇了怪了。

不過他也沒多大興趣,再怎么長得好看,這小辣椒的脾氣誰受得了啊。

“怎么說?你過不過去看看?免得馬尾辮被欺負得太慘了?!壁w艋問姜海東。

“去吧,汪大少你呢?”

“不去不去,南夢宮新到了一臺ez2dancer,我要去試試機?!?/br>
那時候的汪汕,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

番外1-4.咸蛋蒸rou餅

“好好好!我現在就過去,你別著急啊,趕緊去床上躺著,我去處理就好……”

宮二生把手機架在腦袋和肩膀之間,急急忙忙套著夾克,一邊安撫著電話那頭的唐詠詩,一邊套上鞋子就往大門走。

剛拉開鐵門,就看到站在外頭準備開門的宮六生,少年寬松的校服外套被秋風鼓起,微涼的路燈在他眼角灑下柔和的昏黃光暈。

“哥,你去哪呢?”

“唐阿姨的女兒……就是阿欣,說是在學校和人打架了,唐阿姨聽到后突然不舒服……我先去學??纯丛趺椿厥?,廚房里有咸蛋蒸rou餅,你自己先吃飯,不用等我了……”宮二生話音未完,停在門口的面包車就轟地一聲開了出去。

宮六生挑了挑眉,抬手揚了揚面包車嗆人的尾氣,走進家門。

嘖,這未來小侄女脾氣還真夠大的啊。

秋夜月涼,宮二生停好車后邁開大長腿跑進學校,夜風吹起棕黑夾克衣角,空蕩的校園一時之間只回響著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盡管宮二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進辦公室看到唐欣時腦門還是被人錘了一大錘子,嗡嗡作響。

綠白校服外套上沾著灰土和黑漬,肘關節處的面料已經蹭開了花,破洞邊緣拉出像荊棘一般的絲線。

女孩微揚的下巴磕破了皮,紅彤彤的一片似融化了的紅砂糖,臉頰上也有抓痕,一雙水眸見到他來時微微顫抖,紅腫的下唇快被咬破。

最刺痛他眼的是唐欣的一頭烏黑亮澤的直發被剪得七零八落,或長或短的發梢胡亂散在腦后。

“為什么是你來了?我媽呢?”唐欣皺著眉問,眼里盡是倔強。

“你mama她剛剛接到學校電話可能被嚇到了,頭暈得走不動,打了電話讓我趕緊先過來……你有沒有別的不舒服的地方?有沒有頭暈胸悶之類的?”宮二生兩道濃眉緊緊撞在一起。

“……沒有,她后來被我打得都哭了?!碧菩赖闪艘谎劭薜酶t燒豬頭一樣的馮思雅。

馮思雅也狼狽,整個背上都是黑臭的污水,編好的長發被抓得跟鳥窩似的,咸澀的淚水漫過紅腫的臉頰帶起新一輪的刺疼。

馮思雅旁邊站著她的母親,嘴里一直叨叨不停,一聽唐欣說的話立刻爆炸開來,戴著綠瑪瑙紅寶石的手指顫抖著指著唐欣:“你看!老師!她自己說了她打人了!”

“馮思雅mama,你冷靜一點,剛剛唐欣也說了,是馮思雅先動的手……”老師無奈地開口。

“不可能!我家思雅不會做這種事!她一定是被壞同學騙去現場的!然后就被這個‘有爺生無乸教’的小孩……”

又是一句踩到唐欣尾巴的話,她不停發顫,血液里像灌了冰,又像注入了滾油,正往前踏了一步,眼前的光就被高大的背影擋住。

“喂喂喂,這位師奶,你別越說越過分了啊?!睂m二生手插著腰,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把唐欣擋得嚴實,像只護崽的大母雞。

馮母愣住,抬頭看著眼前黑黑實實的男人:“……你叫我什么?”

“師奶啊,至少我家小孩承認了自己動手,你們家的還不敢承認呢,你還在這里聲大夾惡*的,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聲大夾惡=蠻不講理)

“我、我……你……”馮母情緒漲得臉紅,猛地轉身對馮思雅說:“思雅你快說啊,是不是她欺負你了?”

馮思雅一直捂著臉嗚嗚嗯嗯,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壓在地上打,一巴巴的扇得她頭腦發白,有老師來了唐欣也不肯罷休,平時吃她喝她的那班廢柴還有曹一天那個孬種,一見有人來,立刻撒腿跑得煙都不剩,老師把唐欣架起時,她已經嚇哭了。

唐欣那極度憤怒的陣勢,讓她感受到了戾氣反噬。

“你相信你家孩子,那我也相信我家孩子,要我家道歉的話,麻煩讓你小孩先道歉了?!?/br>
“我沒有發言權?我是唐欣mama的未婚夫,怎么就沒有發言權了?”

“老師不是說還有其他參與者嗎?把那些小鬼都揪出來,好好問清楚就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唐欣沒想過平時只會傻呵呵笑的男人,吵起架來竟是這個模樣,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偉岸大道理,只是一個勁的護短。

“我家孩子”長“我家孩子”短的,嗤,誰是你家孩子啊……

唐欣被護在陰影里,勾了勾嘴角,沒由來的感到心安。

她垂著頭,被剪短的發梢撓著下頜,看著宮二生一左一右兩只腳上不同的鞋子。

一邊是灰藍色的休閑鞋,一邊是灰藍色的運動鞋,兩只鞋子顏色相近,可款式不同,高度還有差。

她垂著頭看啊看,眼眶漫起了水汽。

*

最后是馮思雅抵不住疲憊和唐欣怨氣十足的眼神,鼻子一抽一抽地承認了錯誤,當然她把一些責任推給了其他在場的人,把其他女生也拉下了水。

老師看時間也不早了,讓家長帶著孩子先走,等明天上學找到其他在場同學再談一次話,處分也要等和學校商討了才能決定。

宮二生帶著唐欣往外走時,馮母還在背后罵罵咧咧。

面包車是宮二生平時拿來載超市的貨用的,后排座椅全拆了,車上還拉著十來箱啤酒和飲料,起步時會有引擎轟鳴和玻璃瓶碰撞的聲音。

唐欣坐在副駕駛位,看著后視鏡下掛的小天使公仔發著愣,宮二生見她盯著掛飾,笑了笑:“是你mama掛的?!?/br>
宮二生本來想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唐欣說不用,只有一點皮外傷,想回家早點洗個澡。

“謝謝你,宮叔叔?!?/br>
唐欣側著臉看倒車鏡里或紅或黃的光斑,聲音模糊在車水馬龍的斑斕夜色里。

宮二生頓了頓,騰出手捏住自己瞬間泛酸的鼻頭。

“哎,客氣了?!?/br>
從學校出來時宮二生已經給唐詠詩打過電話匯報事情經過和結果,唐詠詩聽到女兒被剪了頭發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看到唐欣時眼淚鎖都鎖不住,一個勁往外涌。

她哭著把唐欣拉到餐椅上,哆哆嗦嗦地給她圍上理發圍布,喃喃道,不怕不怕,mama給你剪個好看的短發啊。

細碎的發屑黏在微干的淚痕上,又很快被guntang的淚水沖走,唐欣閉著眼沒出聲,任憑委屈和難過在母親懷里發酵,釋放,蒸發。

宮二生坐在沙發上也一言不發,等唐詠詩給唐欣剪完頭發,才說,你們餓不餓,我煮個面給你們吃吧。

那一晚唐欣和唐詠詩一起睡,唐詠詩似還有著后怕,一時摸她下巴上的創可貼,一時撫她齊耳的短發,“不怕啊,頭發而已,會v再長出來的?!?/br>
唐欣埋在被子里,問她:“媽,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留長發嗎?”

“女孩子愛美嘛……”

唐欣搖了搖頭。

她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蓄發,那時候不知道因為什么,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了她沒有爸爸,動不動就嘲笑她,小男生會對著她唱“泥娃娃,泥娃娃,沒有爸爸的泥娃娃”。

她把小男孩打得哭爹喊媽,唐詠詩把同樣狼狽的她從學校領回家,她緊拉著mama的手,哭得路都看不清了,淚水一直滴在她蒙了塵的黑色小皮鞋上。

她心生怨氣,問的話也不經大腦,到底什么時候我才會有爸爸啊。

唐詠詩蹲下身揉了揉她被抓亂的短發,說,等你頭發長長了吧。

她便開始蓄發,再過兩年她知道唐詠詩那時是善意的哄騙,怕是她自己心里也亂,胡亂答的話。

但她也繼續留著長發。

“哎呀,我以前說過這種話嗎?”唐詠詩真的記不得這件事了。

“嗯,不過現在無所謂了?!碧菩览哿?,往母親懷里又蹭了蹭。

“媽,宮叔叔對你好嗎?”

“……很好?!?/br>
“很好很好嗎?要霹靂無敵的好?!?/br>
“……嗯,很好很好?!?/br>
“好……那我同意了?!?/br>
番外1-5.紅色蘋果糖

汪汕在人頭洶涌的地下機室里擠了出來,周圍電子音樂太吵,他走上階梯,見周邊聲音弱了些,才接起電話。

“怎么那么久才接電話呢?”是姜海東。

“有話直接說?!?/br>
汪汕歪著頭夾住手機,靠在樓梯扶手上,一雙長腿一高一低站在兩層臺階上,他從校褲口袋里摸出白色煙盒和火機。

“哎,我太服氣那個小姑娘了?!?/br>
“誰?”

“馬尾辮!”

汪汕頓了頓,正巧有熟人經他面前,他跟那人點了點頭,才回姜海東:“她怎么了?”

“我和趙艋去到的時候,曹一天那個撲街抓住了她,馮思雅把她頭發剪了……”

“……咳、咳!你說什么?”汪汕嗆了口煙,喉嚨像被割了一刀。

“嗯,我們兩人還沒走上前,馬尾辮掙脫了……然后把馮思雅壓在地上打……”

這劇情變化讓汪汕笑得一抽一抽的,這真的是小辣椒啊。

“曹一天都嚇傻了,想去拉她,被她反手一推自己也摔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擼得多,人高馬大的,居然腳軟!”

“馬尾辮說了挺多話,我隔得遠也聽不太清,什么你可以剪我頭發,打我,但傷害不了我……有型到爆*??!”(酷炫到爆炸)

電話那頭的姜海東越說越興奮,傍晚的涼風溜進汪汕的領口內,在他汗濕的背脊上激起一連串電流,他一時忘了指間的香煙,等到煙灰燙了手才回過神。

然后呢,他問。

“肥妹仔去找了他們學校的老師來,把人帶走了,馮思雅那些朋友和曹一天都跑了?!?/br>
掛了電話的汪汕走回氣氛沸騰的機室,見他回來,圍在跳舞機旁的人群給他讓了條道,dot擦著汗問他還要不要再跳一輪,他拎起自己的校服和書包,搖了搖頭。

“你們接著玩,我有點事先走了?!彼咽S嗟挠螒驇哦冀o了dot。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了士多店對著的那條暗巷口,再回過神時自己正往巷子深處走,手機熒光綠的光很暗,他找了一會,才找到幾根烏絲。

起了風的緣故吧,發絲被吹散至四處,像種在爛泥里的黑玫瑰凋零的花瓣。

他沒動,站了許久,許久。

汪汕開始下意識在煲仔飯店和學校周邊的食鋪里找尋些什么,也會刻意早一些到公車站,又刻意等過了幾趟公車,可是她沒出現過。

兩個禮拜后他在奶茶店逮住了臉有點圓的女孩,問:“之前跟你一起的那個女孩去哪了?”

林揚捧著奶茶,哆嗦得珍珠不停在杯底晃蕩:“誰?”

“那個和你一起吃煲仔飯的那個,之前扎馬尾辮的?!?/br>
“哦……她、她轉學了……”

汪汕皺眉:“去哪個學校了?”

“不知道,她沒有說……”

“你有她電話嗎?手機號碼?QQ?”

“沒有,她什么都沒有留下……”

她是曇花一現,是化成泡沫的美人魚。

“她叫什么名字?”

“唐、唐欣……”

*

那個年代的網絡信息沒有像如今這么發達,城市那么大,沒有QQ沒有電話號碼,基本等于和一個人斷了聯系。

汪汕把自己一時的心悸收了起來偶爾在腦海里浮起的背影被往前走的時間漸漸抹去了顏色。

大學畢業后他留在實習的律所從低做起,那一年廣州正準備著十一月份的亞運會,到處張燈結彩貼滿宣傳海報。

許久未聯系的姜海東和趙艋約他到新冶喝酒聚一聚。

姜海東讀的大專,已經工作了一年,說明年準備和女朋友結婚,趙艋則剛從國外野雞大學回來,還沒準備找工作。

銀色大迪斯科球折射出璀璨星光灑進紙醉金迷里,三人聊起高中那些非主流蠢事樂得不行,姜海東說起曹一天和他的小女朋友,趙艋則接著提到了馬尾辮,汪汕緊了緊手里的啤酒瓶,發現自己記不起那個背影了。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來著?

只記得姓唐。

酒促小姐送上一瓶芝華士,趙艋說我們沒點啊,小jiejie說,有客人請全場喝酒哦。

DJ開始播起動次打次的音樂,有男人跳上臺,拿著話筒大喊:“全場呢一round,我嘅!”

震耳欲聾的音樂里,汪汕只能辨別出有人喊著“六少好嘢”。

他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真是,有錢大曬。

汪汕在律所的前兩年忙得昏天黑地,他不想回家面對整天哭哭啼啼的林茵,經常留在律所加班過夜。

“汪律,我們要去happyhour,你去嗎?”有一晚同事邀他。

他看了看手頭上的工作,點點頭答應了:“好?!?/br>
他最近一個客戶不太有安全感,和林茵有點像,除了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總纏著汪汕不放,問題一個接一個。

他低頭回復著客戶的信息,跟隨著同事走進一家酒吧,一陣慵懶輕松的歌聲鉆進他耳里,他還沒來得及抬起頭看臺上唱歌的女子,幾人就被服務員攔住了:“抱歉啊,今晚滿座了,您們可以在門口先等等位?!?/br>
可能客戶見他回復短信速度太慢,直接打了電話過來,他暗嘖了一聲,轉身出了大門接電話。

好說歹說才把客戶勸平靜了,同事們也從酒吧里走了出來。

“可惜了,KK最近請了個女生來駐唱,唱歌超好聽的?!币粋€女同事遺憾道。

“沒辦法呢,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我們還是找另外一家吧?!?/br>
“行,走吧?!?/br>
汪汕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酒吧大門,快步跟上同事們的腳步。

*

“……你說你以前姓什么?”

汪汕猛地按了游戲暫停鍵,宮欣隨著音樂舞動的雙手卡在了空中,她轉過頭瞪他:“干嘛突然停下???”

“寶貝,你先告訴我,你、你以前姓什么?”

“唐啊,我媽沒嫁給我爸時,我跟她姓呀?!?/br>
她單手叉腰,連跳了快一個小時的舞讓她氣息有些不穩,傲人的胸脯在紅白條紋毛絨家居服下不停起伏。

“唐欣?”

“嗯,對啊,我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唐欣?”

“……怎么了你,中邪了?”

“唐欣……”

汪汕跌坐在沙發上,switch手柄掉落在長毛地毯上,他頭靠在沙發背上,右手手臂掩著眼睛,吃吃地不停笑,肩膀和胸膛劇烈聳動著。

宮欣也擱下手柄,拿起可樂吸了一口,捻了塊麥樂雞蘸了蘸酸甜醬放進口里,又拿了一塊走到沙發前,跪坐在汪汕大腿上,把雞塊喂到他嘴里,“你怎么啦?”

汪汕放下手,轉而一手扶住她的腰臀,一手在她光滑白膩的大腿上摩挲著,他把嘴里的雞塊嚼碎咽下,把炸物的香氣渡到她嘴里。

“你以前,是不是在七中讀過書?”

宮欣一怔,“你怎么知道?就讀了兩三個月……”

汪汕笑得更開心了,圣誕樹上的彩燈在他眼里成了璀璨銀河,他托住宮欣的小翹屁股,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像個小孩。

他用盡全力地吻她,勾著她沾了蜜似的舌尖不停吮咬嘬吸。

宮欣被一吻吻濕了身,黏黏糊糊地問他,舞還跳不跳了。

不跳了,我要拆我的圣誕禮物,汪汕說。

華麗的禮物紙被一層層剝開,露出甜美絕倫的糖果。

汪汕一寸寸舔舐親吻著,糖果的甘甜迷醉了他的眼和心,他用炙熱的體溫捂化透明晶瑩的紅色蘋果糖,把她融成一灘甜膩的糖漿,黏稠的漿液裹在他的心臟上,讓他連呼出的氣體和言語都是甜的。

“寶貝……你叫我一聲好不好?”他探出指尖抹開她額間和眼角的珍珠。

“叫、叫你什么呀……”

“呵……叫我一聲哥哥?!?/br>
“……不要?!?/br>
宮欣咬住下唇,但很快又被汪汕的沖刺頂松了口。

“乖寶貝,就叫一聲啊,乖,叫了我就給你?!蓖羯窃谒爝_到熔點的時候停下。

“嗚嗚……動一動啦,哥哥……”

“嗯,真乖?!?/br>
他垂首去舔那像搗碎的草莓一般的軟唇,繼續在她體內搗出融化了的糖漿。

這座城太大,大得讓我們一次又一次擦身而過。

這座城太小,小得你現在就在我身邊,就在我懷里。

真好。

————作者的廢話————

汪汕線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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