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林映棠渾身一震,抬頭去望他,臉上神色似乎有些意外,可又好像早有預料,眼中頓時現出一種復雜的情緒來,目光一閃,竟是沒有接話。 小洋樓中,樓小春已經卸了妝,換上了絲質睡衣,不著粉黛的臉上顯出一些特有的滄桑之態,可眉眼之間的嫵媚與舒朗卻還是不減當年,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又管著那么多人,總是比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太太要辛苦些。 馮媽特意煮了銀耳蓮子羹作宵夜,可樓小春卻沒有胃口,自打林宗祥他們被帶走,已經兩三日了,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就連得意樓的人來找,門口的兵也只說她病了,一概不見客,就連家里的電話也被掐斷。 消息傳不出去,她如何能找人來搭救。 夾在指縫里的煙燃了大半根,她頗有些煩躁的在煙灰缸里擰滅了,搖頭道:我不吃了,你將這羹給雁秋送去。 馮媽誒了一聲,端了碗往樓上走去。那日何建文帶人來抓,林雁秋耳聰目明,并未同其他人一道出去瞧熱鬧,反倒是鉆入了衣柜中,那些兵上來搜的時候,也只是在門口望了一眼,并沒有來仔細的查看,如此竟叫她躲了過去。 樓小春倒是不擔心他們再闖進來,只是總不能就這樣耗下去,牢里的人還不知道如何了,她不能不管。 正煩躁時,又聽著門外有聲音傳來,這幾日總是有人上門來找她,不過都被擋住了,樓小春自知沒人能進的來,因此也不作想法,只從煙盒中又抽出一支來。 正要點燃,外頭忽的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我家老板同樓老板三日前才通過電話,樓老板怎么忽然就病了? 雖是說著官話,可聲音中帶著南方特有的吳儂語調,樓小春倏地站起身,夾著尚未點燃的煙卷往門口奔去。 唰的一聲拉開門,門邊立著的崗哨即刻伸手來攔,她卻并未在往前走,只是朝門口臺階下的人望了一眼,隨即目光便略過他去,落在稍遠處一輛車上。 那輛車里的人許是也瞧見了她,將后排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個男人的側臉來,三十多歲的年紀,輪廓硬挺,眉目沉俊,從這個角度瞧去,能叫人看清他眉心靠鼻梁的地方,隱隱有一顆不大顯眼的痣。 他手肘搭在車窗上,只微微偏頭,朝她看著。 樓小春唇角便彎出一抹笑來,半靠在門框上,朝他抬了抬下頜。 臺階上的人已經笑著沖她打招呼,樓老板,您身體好些了嗎? 這樣一板一眼的腔調,叫樓小春心中一陣舒坦,好啊,一直都好的很。范秘書身體好嗎? 一直都是很好的。范進相點了點頭,他是西式作風,身上穿著西裝,頭上抹著發膠,胳膊肘下夾著一個黑皮的公文包,鼻梁上的一副眼鏡更是襯的他斯斯文文的樣子,見樓小春手中的煙還未點著,便從口袋里翻出火柴來,上前幾步,點燃了往樓小春手邊送去。 樓小春彎下腰,就著火點燃香煙,又放在唇邊吸一口,隨即眸光再次落向不遠處的那輛車。 可車窗已經搖上了,她再看不清里面的人,心里不由得便生出一絲惆悵與失落來。 范進相已經說到:叢老板來這里要和政府做生意,聽說您病了,所以想問問,是不是需要請醫生來? 不用了,請叢先生放心,我很好。 那我就代替叢老板向您問好,我們明天就要回淮城了。 這么急?樓小春眼中現出一絲慌亂,急忙問道。 范進相頷首,說道:是啊,本來就是為了生意的事,現在北邊的段將軍和西川的榮大帥要爭平城,這會已經攻下了三個省,馬上就要打進來了,鐵路早關了充軍用,我們只能走輪船,要是再耽擱,就怕走不了了。 怎么這么快?不是前幾天報紙上還說,段南山只打到了天津那邊嗎?這還隔著半個省,就已經快到了嗎? 聽說是段將軍的人刺殺了譚師長,群龍無首,這仗自然就打的快了。 范進相淡笑著說完后,又朝樓小春鞠了躬,這才轉身離去,走到車邊,進了副駕的位子。 樓小春一直都目視著那輛車開走,這才收回目光,心里裝著事,正要轉身回去,扭頭的時候,瞥見門口站崗的兩個兵神色慌張,心中一笑,不由得起了逗弄心思,重新往門框上一靠,笑問道:兩位大哥,聽見沒?段將軍的兵就要進來了,你們不趁現在想想怎么快些和譚奇偉撇清關系,還有心思盯著我呢? 少說話,快進去!那當兵的被瞧出了心思,臉上一紅,沖她瞪一眼。 樓小春輕巧的轉過身去,邊說邊往里走,你們就等著吧,等段將軍的人進了城,我照樣唱我的戲,但你們這些和他作對的,可就不曉得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了。 段將軍的人究竟什么時候能進來,其實樓小春并不大想cao心,因為正如她所說,不管在平城地界上的是誰,她只是個唱戲的,只管把自己的戲唱好,就行了,誰也阻礙不了她什么的。 可她心里除了自己師兄之外,眼下還cao心著一件事,她是明白如果叫他知道了自己眼下的處境,他定然會來救的,可是他和譚奇偉的政府做著那樣的生意,豈非是和段南山作對,若是不趁現在叫他離開,以后段南山當真進了平城,那豈不是將他推入了火坑。 一時間,樓小春竟心中矛盾起來,既是希望他能為了自己多留幾日,好幫自己脫離險境,卻又盼著他早早離開,免得被連累。 坐在沙發上不斷想著,就連眼前那墨綠色的絨緞窗簾上,都要印出他的樣子來,一閉上眼,更是無法將他推擠出去,到后來,索性便不睡了,瞪著眼一直等著。 可這樣的情形,并未持續多久,不過才六點多鐘的時候,外頭便門鈴聲響起,經過一夜的反復折騰,樓小春才醞釀出一些睡意來,這下竟是被吵醒。 聽著樓下馮媽去開了門,隨后又聽到她驚喜的喊了一聲,是叢先生嗎? 樓小春當即便從床上彈起,連鞋都顧不得穿,赤著腳往樓下跑去。 才剛到臺階上,便看到客廳的正中央正站了一個男人,英挺的身子裹在一件黑色大衣里,頭上戴著黑色禮帽。 聽到聲音,他也轉身過來,微微仰頭往向她,緊抿的唇角松出一個弧度。 樓小春心口猛跳一下,眼眶一熱,幾步飛跑下去撲入他懷中,胳膊摟著他的脖子,一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 叢先生,你沒走啊。 記住這個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