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汽車在破廟門口停下,前頭的司機先下來,正要去后邊開車門,林宗祥早推門跳了下來,眼角眉梢都染著喜色,徑直往破廟中去。 廟里幾人早已醒了過來,正從隨身帶的包袱里取出了餅來吃,都是前天趕著烙出來的,放了兩天,冷硬的硌牙。 林宗祥人還未到,就已經嚷嚷開了,快收拾東西,你們師伯的車子在外面等著了,咱們快些進城,別讓人家等著急了。 毛細鬼當先跳起來,將手中干硬的餅子一丟就往出跑,跑出沒兩步又折返回來,拽著賀昀天的胳膊將他往背上一扛,扭頭又跑。 得意樓的司機是見過世面的,見幾人從破廟出來,目不斜視的開了車門,將手虛虛扶在車頂上,將人都送了進去,這才折回駕駛室內。 車子最后停在了得意樓后門所在胡同里,車門沒開,反倒是那后門里的人像是早等著了,車子才熄火,門便打開,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來,敲開車窗,將頭探進來看了看,才對著司機說道:樓老板讓把人都送到她在靜安街那兒的別墅里,那地方挨著英租界,安全。 司機應了一聲,關了車窗又將車退出胡同,一路往靜安街駛去。 從頭到尾,車里的其余人都不曾說過話,林宗祥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正微微閉著眼,他一整晚都沒睡,這會被隔著車玻璃的陽光一曬,倒是有些困了,不覺便輕輕打起了鼾聲,腦袋一點一點的,完全不覺自己已經進了城。 他對自己師妹是極信任的,哪怕二人曾你死我活,互不來往。 后面擠靠著坐在一起的四人更無多余話說,經過昨夜,很多事已是不同往常,除了無話,誰也再也想不出其他可以應對的方式來。 司機對平城的路很熟悉,從胡同里出來拐了好幾個路口,直奔靜安街,期間一直是選著人少的小路走,一路上倒是很順利。 一直到了靜安街東口,才被設著的哨卡攔了下來。 兩個肩膀上挎著德國毛瑟的兵敲著車窗,說是要查來往證件。司機將車窗開出一條小縫,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皮夾子東西塞出去。 林映棠幾人并未看清司機的動作,只能看到那皮夾子來了又回,車子外頭的兵已經讓開了路,幾個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忙著什么。 林宗祥早被剛才敲玻璃的聲音驚醒,冷不防與前頭站著的兵對了個正著,心里咯噔一聲吊起老高,憋著一口氣不敢呼吸,等著車子再次發動起來,這才長長的舒了出來,抬袖摸了摸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心口卻依舊怦怦直跳。 待車子駛過了哨卡,他才大著膽子回頭看一眼,擔憂的問道:怎么好端端的竟然設了哨卡,城里出事了? 他不過是明知故問,想從司機嘴里套出一些話來。 司機卻目不斜視,雙手把著方向盤,說道:這年頭不出事才叫怪了。 聞言,林宗祥訕訕一笑,不在說話。 待那車子終于在一棟二層的小洋樓前面停下,已是過去了一刻鐘,司機將車停穩,便去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女人,盤著發,臉上略有皺紋,氣質卻是很好。 司機露出笑來,朝旁站了站,將身后幾人讓了出來,邊領著人往里走,邊說道:這是樓老板的客人,要在這里住些日子,你幫著照顧一下。 說完,又轉頭去看跟進來的人,說道:這是馮媽,樓老板的傭人。 介紹完了,司機便不再逗留,推門離去。 小樓里一時間有些安靜,馮媽顯然很少見外人,有些局促的朝幾人看了幾眼,從穿著瞥到臉上,心中滿是疑惑,猜不透他們的身份,但又清楚并非是樓小春往常交往的達官富紳之流。 但還是很客氣的請幾人在客廳的沙發坐下,去廚房把熱水端來沏茶,見幾個人仍是站在那里,不由笑道:快坐下吧,這里就我一個人看著,樓老板很少過來。 林宗祥到底是見過些世面的,從馮媽手里接過了茶來坐下了慢慢飲著,又隨口問一些家常問題,眾人逐漸放開了些,也各自坐了下來,只是仍不敢擅自亂動。 這小樓太過奢華,是他們打出生到現在都不曾見到過的,四面的窗戶上都裝著藍色絲絨的窗簾,下擺墜著串珠子,上頭用鍍金的鉤子吊住,外面又被一層純白的抽紗簾子罩著,陽光從外頭照不進來,可卻又不影響里頭的采光。 四周墻壁上更是掛著的各色名貴畫作與古董玉器,腳下鋪著的長絨地毯沒及腳背。 林映棠僵著背坐在沙發上,兩手局促的擱在膝頭,連動都不敢動,只拿一雙眼四處看著,心中早贊嘆開了。 其他幾人也都繃著臉,可眼底的驚訝掩都掩不住。 唯獨林宗祥還強自撐著面子,呷了幾口茶,便放下了茶杯,轉頭問馮媽有沒有休息的地兒,他們要歇一歇了。 馮媽忙站起身,領著幾人往樓上走,樓上的臥室只有三間,怕是住不下,還得麻煩你們擠一擠了。 眾人自然是沒什么好不滿的,馮媽極是客氣,囑咐到晚飯時候來請,便自行退去,免得叫眾人尷尬。 兩個姑娘自然是一個屋子睡,一進門便是一張席夢思的大床,床頭雕著鏤空包金的花紋,上頭鋪著白色蕾絲床罩,又在最上面覆著一層鵝絨被子,自然富麗無比。 林映棠咂了一聲,小心走過去坐了坐,半邊身子都隨著那床墊塌了下去,很是軟和,便很是喜悅的朝林雁秋招手,雁秋jiejie快來過來,這床真軟,像鋪著好多新棉花一樣。 林雁秋神色有些僵,只站在門口不愿進去,聽到林映棠的話,這才笑了笑,道:那不是棉花,叫席夢思,從外國來的。 席夢思里也不是棉花嗎? 應該不是吧。關于這一點,其實林雁秋也是不知道的,她不過是在譚家見過這樣的床,可那回憶里沒有半點歡喜,所以她自然不愿繼續說下去,將頭一偏,進了浴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