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病房的門從外面帶上，沈冬行轉身坐到旁邊的長椅上，他身體微俯，雙手撐著膝蓋，手掌撫過嘴唇和下巴，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回想起了三天前關山海中槍的情景。

那時他已經將沈柏元的事基本安排好，就等選個合適的時間將人換出來，關山海沒有再留在英國的理由，便定下在第二天早上8點的時間飛回美國。

臨行前一天晚上，父子倆還在書房里下了幾局棋。

次日清晨，沈冬行和齊非陪著關山海往山下走，他如今已經近80歲高齡，雖然需要拄拐杖，但身子骨依舊硬朗，三人一邊走一邊看群山日出，身后跟著上百的保鏢和隨行車輛。

到了半山第三個崗亭的時候，關山海覺得可以了，他是個很自律的人，也深知自己的年齡不能貪多，現在走了大半的山路，也差不多了。

他抬手，齊非很快安排隨行車輛跟上，保鏢將車門打開，沈冬行扶著關山海上車。

就是在這時，一枚從不知道什么方向來的子彈穿透了關山海的身體。

周圍瞬間大亂，保鏢拔槍的拔槍，將關山海和沈冬行團團圍住。

關山海半倒在沈冬行懷里，沈冬行的手抄著關山海的右腹，很快就被涌出來的溫熱鮮血濕了一手。

他按住關山海的傷口，將關山海扶進車里，想立刻轉道回去讓隨行的醫生幫關山海手術。

關山海制止了他。

他告訴沈冬行，必須立刻回美國，一分鐘也不能耽擱。

沈冬行用了三秒思考，決定聽從關山海的話，用最快的時間安排好隨行醫生進車里幫關山海急救。

然后醫生上車，讓沈冬行不要松開關山海，沈冬行全身都是關山海的血，他凝重點頭，并在第一時間想到了沈冬至。

他的meimei還獨自一個人在中國！

正好這時譚宗銘的電話來了，沈冬行分不開手，便讓齊非接電話，將所有的事情在五分鐘內安排到位，確保沈冬至的安全。

想不到這沈冬行忍不住垂頭，喉結重重往下一滾。

——明明那時父親看著并不嚴重的，還有力氣一直和他說話。

*

與此同時，病房里，沈冬至仍然站在原地。

她看著病床上的關山海，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關山海嗎？她怎么覺得不像呢？

關山?？粗蚨?，他知道她會明白過來的，他已經等了他的幼崽三天，不急這一時。

果然，在那站了許久后，沈冬至一下回了神。

對，那就是關山海，他雖然躺著，但他的眼神沒有變。

她咽下喉中的酸澀，步伐如常，走到關山海的病床邊坐下，雙腿交疊，姿勢優雅。

關山海很滿意她的表現。

身子前傾，沈冬至伸手將關山海掖被子，語氣似乎很平和。

“父親，前段時間我和秦家打了個照面，小勝?！?/br>
關山海眼里閃過自豪，除了語速略慢，絲毫聽不出將死之人的虛弱。

“很好?！?/br>
沈冬至垂眸，手抓著被子，然后又松開。

“還有，哥哥把金杉給了我，其實就算他不給，我也要搶過來的?！?/br>
關山海眨眼表示知道了，似乎很贊成沈冬至這種他不給就搶過來的做法。

沈冬至再次抓緊被子，呼吸已經有些不順，指尖更是開始發抖，眼圈迅速泛起一層紅。

“還有，父親，其實我更喜歡唐爸爸?！?/br>
關山海再次眨眼點頭，能夠找回她他已經很開心，哪能奢求迷失的幼崽一開始就喜歡他呢，但現在看她傷心難過的模樣，關山海又忍不住驕傲。

看，這始終是他的孩子，現在已經要為他落淚了，只要他能再活些時日，何愁她不會更喜歡他呢？

只能怪天公不作美罷了。

說到這，沈冬至再也說不下去。

她垂眸，一滴眼淚從眼眶中落下，打濕干凈的藍白色被面。

關山海輕拍她的手，仿佛是安慰她生死有命，不用這么悲傷。

他微涼的掌心讓沈冬至忍不住一愣。

——她好像知道自己和沈冬行為什么喜冷了。

因為關山海。

他是他們的父親。

“冬至，父親有話要告訴你?！?/br>
沈冬至迅速收起眼淚，聲音卻還是帶著哽咽。

“你說?！?/br>
關山海的話語緩慢清晰。

“冬至，父親這一生，只犯過兩個大錯?！?/br>
“第一個，是丟了你，這個過錯父親再也無法彌補?！?/br>
那第二個呢？

沈冬至看著他，眼里水霧更重。

關山海輕拍她的手。

“第二個，冬至，父親知道秦家要和你作對，所以已經把這個最大的錯誤丟給了他們，你只需要作壁上觀，但接下來父親說的話，你一定要記得?！?/br>
沈冬至重重點頭。

“冬至，記住，沈家，不是你的靠山，父親走后，沈家更是要你命的利刃?。?！”

沈冬至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礙她認真的記下。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關山海的臉開始發紅，呼吸也有些不穩，沈冬至見他胸口起伏，連忙摁床頭的呼叫屏幕，讓沈冬行進來。

沈冬行一下推門進來，跑到床前查看關山海的情況。

“爸？！爸?。?！”

關山海的手虛弱的晃了晃，示意他沒事，呼吸也慢慢平緩了下來。

兄妹倆都松了一口氣。

沈冬行直起身子，走過去將門關好，然后回到沈冬至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里安撫她。

——他看到小耳朵哭了，眼睛紅腫的不成樣子。

關山海轉動眼睛，他看到他的一對兒女依偎在一起，就像曾經的他和清漪一樣。

他凝起最后的精氣神。

“冬行?！?/br>
沈冬行打起精神，正色回應。

“父親?！?/br>
“跪下?！?/br>
沈冬行退后幾步，走到床尾，面對關山海跪下。

他的雙膝著地，腰背挺直，如青松長柏。

沈冬至依舊坐在床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見自己的兒子身姿挺拔目無退意，關山海的眼中頓時閃過自豪之色。

他開口。

“冬行，當著你meimei的面，父親問你，那天你跟你父親說了什么?！?/br>
沈冬行的聲音沉穩有力。

“我告訴父親，我愛小耳朵，我愛我的meimei?！?/br>
說完沈冬行堅定的看向沈冬至。

沈冬至的眼睛一下張大，忍不住伸手捂嘴，眼淚唰的流下。

——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了嗎？

關山海露出滿意之色，繼續開口。

“那我再問你，她是你什么人？”

沈冬行收回目光，看著關山海，他的父親，同時也是小耳朵的父親。

“父親，她是我的妻?！?/br>
沈冬至一下伸手抓緊胸口，似乎快要呼吸不過來。

關山海眼中精光爆現，好！男人，既然愛一個女人，就該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沈冬行，我要你當著你父親的面，當著你妻子的面，用你的生命起誓，你會用性命永遠保護她，讓她永遠免受風雨，免受磨難，我要你即使知道會死，也要永遠站在她面前?！?/br>
——決不要像他一樣，因為一時疏忽痛失一生摯愛，抱憾終身。

沈冬行抬頭，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因為這世界上除了關山海和沈冬至，再沒有一人值得起他如此承諾。

“父親，我起誓，我會用性命保護沈冬至，保護我的妻子?！?/br>
上流社會（都市權斗NPH）第483章山海隕·下

第483章山海隕·下

說完這段話，關山海似乎一下松了勁，他的手指開始發抖，胸口的起伏加大，似乎呼吸的很困難。

沈冬行當即起身，沈冬至也趕忙握住關山海的手。

“爸！”

是沈冬行在叫他。

關山海轉動逐漸混濁的眼珠，看向身旁的一雙兒女，見他們姿態親密似為一體，心中再無憾事。

——不對，有一件，他還在等待。

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

他的手指微動，沈冬行連忙將手覆上去，和沈冬至一起握住關山海的手。

“爸，是我，冬行?！?/br>
關山?？粗蚨?。

沈冬至眼眶一紅，強壓下想大哭一場的沖動。

她輕輕撲在關山海身上，用側臉蹭蹭他的胸口，在他耳邊輕輕開口，像一只剛找到家卻又被拋棄的幼崽。

“爸爸，你要走了嗎？”

關山海的淚在這一刻涌出，是啊，他要走了。

他也終于聽見他的孩子叫他爸爸了。

他的手指開始不停發抖，伸手撫摸沈冬至的頭發，卻始終沒有說什么。

——他一生傲骨，即使即將死去也決不會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說話。

沈冬至知道他的意思，她放任自己的眼淚洶涌流下，繼續在他耳邊輕語。

“爸爸，你放心，我會做的很好的?！?/br>
關山海的呼吸漸漸慢了下來。

他再次撫摸她的頭發，卻只撫摸到一半。

——他的動作永遠停了下來。

但他的手沒有滑落。

更多的淚水從沈冬至眼里涌出，她保持著被關山海抱住的姿勢，仿佛關山海沒有離開。

在她身后的沈冬行沒有哭，他抽出自己的手，走到門口，將門拉開，門外站著的是齊非。

開完門，沈冬行退后一步站在門口，對著關山海九十度彎下腰。

齊非震了一下。

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

他在門口站定，雙手貼著大腿，待確認關山海已經沒有呼吸后，也對著病床的方向九十度鞠躬，神色肅穆，干脆利落。

有了齊非的帶領，下一秒，那些站在走廊里的保鏢也都在同一時間整齊的彎下了腰，由內至外，動作整齊。

他們知道，關山海離去了。

這一刻，沈冬至趴在關山海胸口，沈冬行、齊非和門外的所有人保持著九十度劇情的姿勢，而在窗外遙遠的天空里，一座巨山轟然倒塌。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圍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后，沈冬行終于抬起上半身。

他走到床邊，握住沈冬至的手，沈冬至沒有起來，就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她哭得快背過氣去了。

沈冬行俯身將她打橫抱起，沈冬至側頭埋在他懷里，讓頭發遮住自己的視線。

走到門口，沈冬行略微停下一步。

“齊叔，這里就交給你了?！?/br>
齊非身體微躬：“大公子請?！?/br>
沈冬行點頭，他抱著沈冬至轉身離開，大步邁在站滿保鏢的走廊里，皮鞋聲格外清晰。

*

將樓上的一切事宜都交給齊非，沈冬行將沈冬至抱回了剛才的VIP套房，門虛掩著，他用腳將門踢開，然后將沈冬至放在沙發上回去關門。

套房的客廳很大，屬于會客休息兩用，沈冬至身體歪斜靠在沙發上，她的雙眼紅腫，呼吸尤其微弱。

沈冬行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冬至，看看哥哥?！?/br>
沈冬至依舊看著窗外，聲音很輕。

“哥，你看，下雨了?！?/br>
沈冬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果然，剛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變得極其昏暗，飛落的雨點很快將整面的落地窗打濕。

他起身，坐在沈冬至身邊，將她摟進懷里，大手輕柔的來回撫摸她的肩頭手臂。

“冬至，你還有哥哥?！?/br>
沈冬至點頭，在他懷里埋了一會兒后抬頭看他。

“哥，我好困，想睡覺?！?/br>
沈冬行伸手理順她額邊的頭發。

“好，哥哥抱你去睡覺?！?/br>
說完沈冬行手伸下去勾住她的膝窩，再次將她打橫抱起。

相比于外面的大會客廳，里面的臥室要小得多，就一間床和幾張沙發柜子，不過也是整面的落地窗。

沈冬行用腳踢開門后往前一看，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他掀開被子，將沈冬至放在床上，將她蓋好，然后又將她的高跟鞋脫掉，將她冰涼的小腳也塞進去。

將幼崽捂好蓋嚴實了，沈冬行蹲下身，握住她的一只小手。

“冬至，要哥哥陪你嗎？”

沈冬至緩緩搖頭。

“不用，哥，你去忙你的吧，我睡一覺就好了?！?/br>
沈冬行知道此時的她需要什么，他湊過去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后起身離開，從外面帶上了臥室的門。

臥室一下安靜下來，沈冬至看著外面的雨幕，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