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89
程易修從后臺出來,遙遙地看著站在劇院門口的辛桐。她就那樣孤身一人站著,手里握著快喝完的芝士紅茶,宛如一枝枯萎的玫瑰。寂靜的夜,人潮涌出,嘈雜的談話聲流動在耳畔,全然是無關緊要的熱鬧。隨著人流走出的蕭曉鹿猛地從身后一把抱住她,熊貓抱竹般摟住脖頸,歪頭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她側耳傾聽,緩緩浮出笑意,伸手輕輕拍了下蕭曉鹿的手背,啟唇說了幾句。知道是愛情可能真就是那么一瞬間的事。程易修快步走到辛桐面前,又尷尬地退后半步,轉而望向蕭曉鹿。“剩下的人呢?”他擰住衣角,掃視一圈?!懊纤歼h和傅云洲?!?/br>“兩個家伙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嘛去了?!笔挄月购敛豢蜌獾乩浜咭宦?,又說?!耙灰黄鹑コ韵??”程易修偷偷看了眼辛桐,點頭答應。月明星稀的夜晚,風也并非冷刀子似的寒,有著松軟的溫柔。地上的霓虹燈要比天上的月還明亮,珠串兒似的連成流動的閃著光的溪水,在幾個慢悠悠閑逛的人身側淌過。蕭曉鹿摟著徐優白的胳膊走在最前,辛桐走在中間,右手邊的季文然低著腦袋摳開奶茶上的塑封,拿吸管攪著粘著奧利奧碎屑的剩余冰塊。程易修原是在辛桐身后半步走的,走著走著就走到她身邊了,插兜的手從褲兜里不知不覺地挪出,手背悄悄地……碰了一下她的。辛桐轉頭看他,彎了彎唇角,躲開有關那個尷尬沖動的吻的一切。“謝謝你的票,”她說。“沒什么,”程易修微微撇過臉。滿心滿肺想跑來找她的是他,見了面躊躇不前的還是他。要是辛桐單身,他說什么都撲上去糾纏,可她有男友,自己又扯不下臉當小三,如今除了想扇自己一巴掌罵一聲孬種,沒別的了。“那個劇,你感覺怎么樣?”他問。辛桐本想習慣性地說“蠻好的”,想了下,改口為:“很好,我很喜歡?!?/br>程易修聽到這樣的回答并不高興。他明知自己問劇怎么樣,她肯定會說喜歡或不喜歡,但他還是別扭地期待著從她嘴里聽出些別的東西……譬如自己演的怎么樣。“我要去洛杉磯了,”程易修突然說,前言不搭后語。辛桐微微挑眉,側面問:“什么時候?”她完全沒想到傅云洲會放任弟弟出國。“十八號……十二月十八早上七點半的飛機,”程易修看著她,忐忑地開口,“辛桐,你會來送我嗎?”身側始終沉默的季文然忽然橫插一嘴,戳碎了程易修的小心思?!靶镣?,陪我去買咖啡?!?/br>程易修故作輕松的臉色一變,盯著季文然語氣不善地開口:“你不能自己去嗎?”“她是我助理?!奔疚娜焕镣┑母觳?,頭也不回地要走。辛桐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苦笑著轉頭沖程易修說:“我等下就回來,你跟曉鹿說一聲?!?/br>程易修原是趁機沖季文然的背影比了個中指,又在辛桐回頭看他時,嗖得一下縮成握拳的狀態,面上的憤懣突變和善的笑容。“好的,我會跟她說?!?/br>辛桐被季文然冰涼的手握住手腕,半拖半拽地往前走,一對銀墜子在耳畔晃蕩,完全不曉得這家伙在發什么瘋。他隨處找了個垃圾桶扔掉喝完的奧利奧蛋糕奶茶,面色不善地把辛桐推進路邊尚在營業的咖啡店。“去,給我買一杯咖啡?!彼断埋勆母褡訃?,找了處座位。待到辛桐按照他平日里的口味買來送到面前,他又說:“給你自己也買一杯?!?/br>他選的是兩人座位,辛桐只能坐在他對面。咖啡店里曖昧的暖色燈光落在季文然消瘦的面頰,宛如清淡的墨在微黃的宣紙暈染,素素的,無須多余的色彩點綴?!拔揖筒恢滥愀惺裁春昧牡?,他這么大的人不會自己乘飛機嗎?還非要人送了?去個洛杉磯搞得要上火星一樣。程易修干脆找個保姆把他一路送到LA好了?!奔疚娜缓敛豢蜌獾亻_口?!澳阒恢朗颂柲闶且习嗟??你請假去送人,我怎么辦?你把不把工作當一回事?你再這樣我就要扣你工資!”辛桐縮著脖子怯怯地吐了個“哦”字。季文然噼里啪啦一通指責完,鼓起嘴沉默片刻,默默抽了張牛皮紙色的餐巾,在玉般的指尖里折成千紙鶴模樣,放在桌上,朝她坐的方向推了推。他盯著桌面,睫羽低垂?!靶镣?,我就是突然很不高興……可能是因為一個人待太久,就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不是針對你?!?/br>辛桐看著他沮喪的模樣,簡直像在看一只縮成一團的小白狐貍,蓬松的尾巴將自己裹得緊緊的,難過了就舔舔毛。“嗯,我明白,”辛桐輕聲應道,“我以前也是這樣,沒什么朋友,基本都待在家里……也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br>“我會想自己有很多伙伴,”季文然告訴她,“原本有很多,現在只剩兩個了……我知道他們是假的,但還是……算了,不說了?!?/br>辛桐回憶,覺得他說的應該是他的小熊和那個叫迦拉提的女性。“其實也沒什么不好吧,有幻想的朋友陪著,也不會太孤單?!毙镣┱f。季文然反駁?!吧偌傩市?,明明就很幼稚?!?/br>“沒,我真覺得還蠻好的,有個慰藉?!?/br>她的話那般善解人意,反而讓季文然無話可說。他手足無措地握著咖啡杯,為掩飾什么似的喝了一大口,接著皺著眉咽下去,抱怨道:“好苦?!?/br>“這是咖啡?!毙镣┤滩蛔√嵝涯澄恍」?。“還很難喝,比公司里的難喝好多?!奔疚娜徽f,“公司里面的咖啡是在哪里買的?我好想一直沒找到?!?/br>“我用咖啡機做的,工作休息區有一臺咖啡機?!毙镣┙忉?。“我居然都不知道?!?/br>辛桐暗暗想:你要是知道就好了,你除了自己的工作什么都不知道。季文然撇撇嘴,將咖啡杯擱在桌面,身子朝她的方向探去?!澳愕氖鞘裁??”“桃子蘇打水?!毙镣┱f。她的手指搭在透明的塑料杯,隔著一層透明的殼,氣泡水咕嚕嚕地往上浮動。新做的指甲仿佛熟透的櫻桃,杯中的桃子是軟乎乎的rou粉,稍一抬頭能看見她枯玫瑰色的毛衣裙。“指甲顏色和裙子很搭?!奔疚娜徽f。辛桐不好意思地將發絲撥到耳后,“啊,謝謝?!?/br>“你以前很單調?!奔疚娜辉u議?!半m然按現在的標準,你還要開眼角、墊鼻子、削下巴,再減肥十斤?!?/br>“但你不要管現在的標準,我覺得你很好看,像月亮一樣明朗光潔,”季文然一本正經地模樣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他說完,默默把她的桃子氣泡水挪到自己面前,換了根吸管,低著下巴嘗了一口,簡直像是為自己剛才的話討要獎賞。等等……這家伙發燒那時候,該不會也是因為覺得自己給她添麻煩了,才同意她抱一下他的幻想伙伴的吧?桌上米黃色的千紙鶴正對著她,仿佛在點頭贊同她的揣測。季文然在店里坐了十來分鐘才起身,辛桐跟在他身后,見他滿臉嫌棄地扔掉咖啡,還不忘帶走折好的小仙鶴。走出門,一陣風過,陰冷的深夜潛入軀體。季文然拆下圍巾,繞上辛桐脖子。他低頭,睫毛根根可數,憂悒的雙眸彷如天幕稀疏的星辰全落入,閃著微微的光。“明天能不能繼續給我泡咖啡?!彼麊栔?,將帶出來的小千紙鶴綴到系好的圍巾上。一個纖細的、溫柔且任性的家伙,還有點幼童的固執可愛。她抬眸,心弦一顫。“這樣會讓我誤解你喜歡我的,”辛桐后退半步,開玩笑般沖淡心口作祟的些許迷亂的心思。季文然卻被踩中尾巴似的炸毛道:“誰喜歡你???要是換了個人沒準還喜歡你,你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br>“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是我助理!你要好好工作,不能生病,你生病請假就沒人給我沖咖啡了!”季文然抬著語調,消瘦的身子裹在圓滾滾的羽絨服里?!斑€有,你記住,不準因為亂七八糟的人胡亂礦工!”辛桐笑盈盈地著拿下他的折的千紙鶴,放進口袋。她剛想說些什么,卻被手機的提示音打斷。辛桐打開手機,發現是江鶴軒發來的一串消息。小桐,我是阿姨。你能不能幫我攔住鶴軒?我是真的沒辦法了。他說自己拿了去國外交流的資格,說什么都要走。我家就他是獨苗,怎么舍得讓他去美國,在國內待著哪兒不好,現在也挺體面的。算阿姨求你了,你幫我勸勸他,好不好?辛桐看完這一連串消息,笑意緩緩褪去。他……從來沒跟她提過這件事。,popo&QQ裙~7~8~6~0~9~9~8~9~5~“怎么了?”季文然問。“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私事,可能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去吃夜宵了?!毙镣╆P了手機,將圍巾遞還給季文然?!皫臀腋鷷月拐f聲抱歉,有機會我下次請她吃飯?!?/br>她說完,頭也不回地去攔車。身影逐漸遠去,成了一只風中漂泊的鳥兒。“傅云洲又不在,不是因為你要去,我才不會去呢?!奔疚娜煌x開的背脊,尖尖的下巴縮進圍巾。他的鼻尖忽然嗅到一抹淡香……原來她今天有擦好聞的玫瑰味香水,這股味道落在圍巾上了。而讓季文然帶話的吃夜宵團隊,此時已擼起袖子開始烤rou。炙烤成金黃色的rou片被徐優白夾起,晶瑩剔透的油脂在表面閃爍。他將rou片醬料中打了個滾兒,左手手掌拖著,寄到蕭曉鹿唇邊?!皬堊?,啊——”蕭曉鹿仰著脖子,配合地一起:“啊——”我的話你別放心上,來不來無所謂的。坐在另一邊的程易修低頭躊躇許久,終于狠下決心摁下發送鍵。他呼出一口氣,抬頭才發現蕭曉鹿正直勾勾盯著自己。“喲,在給辛姐發消息吶,”小魔女一語中的。程易修鄙夷地冷哼道:“徐優白給你烤那么多五花rou愣是堵不住你的嘴?!?/br>“暗戀就直說唄,磨磨唧唧忒不是個男人,”蕭曉鹿掩唇嘲笑?!安贿^人家有男友,還是會下廚、會哄人,連經期是幾號都記得一清二楚,知道提前泡紅糖水,寫晚安小乖乖的那種體貼型男友哦!……死心吧,你沒機會的?!?/br>“你想多了,我沒想干嘛,”程易修說,心口的酸澀夾雜著微小的甜意,似是舔著苦澀檸檬切面上薄薄的一層糖霜?!捌鋵嵨摇鋵嵨疫€能見到她就已經很開心了?!?/br>有人在吃烤rou,有人在吹冷風。被某人脅迫著留馬路邊一起賞夜景的孟思遠裹緊夾克,唉聲嘆氣:“我可真是命苦,沒夜宵的就算了,還在這兒一邊吹冷風,一邊吸二手煙?!?2“不想待就滾?!备翟浦扌表谎?,彈走指尖的煙灰。“這不是看大哥你心情好,才在這兒舍命陪君子嘛?!泵纤歼h調侃?!霸趺粗?,程易修的事兒你想開了?”“算不上想開,”傅云洲說,“只是覺得弟弟長大的感覺……很奇妙?!?/br>有了這句,就算是想開了。“我以前總擔心他會出事……所以手段可能有點過激?!?/br>大哥,您那兒不叫有點過激,您那個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孟思遠在心底吐槽,程易修十二三歲的時候跟別的青春期小男生掐架,打輸了,你就差點把人家一家都給送進監獄。“現在雖然還是很幼稚,但至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备翟浦拚f?!坝辛它c男人的樣子?!?/br>“程易修是缺個meimei幫忙分擔你的注意力?!泵纤歼h聳肩。他長舒一口氣,又說:“看在您老心情好,咱們來談談那個小姑娘的事兒?!?/br>提到辛桐,傅云洲不由掐滅煙蒂?!澳阆胝f什么?”“讓我想想啊?!泵纤歼h摸著下巴?!白鳛榕笥?,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畢竟身邊一大幫廢物全靠您老養著……但作為一個正常的成年男性,我必須得說,她跟她媽兩個人,你最好都別追究?!?/br>“說來說去還是怕我對辛桐動手?!备翟浦扌π??!澳銈冊趺匆粋€兩個都趕著幫她說話?!?/br>“我為她說什么話?這才第一次見面呢?!泵纤歼h苦笑著攤手?!案翟浦?,你就不想知道你媽給你選的妻子是什么樣的嘛?……如果我沒記錯,這小姑娘是伯母本來給你定的老婆吧。你看,現在伯母已經——你好歹也看看她給你選的妻子是什么樣子的,對吧?”傅云洲幽幽地頂了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行,你成功說動我了?!?/br>(在上一章,傅云洲的性格并沒有改變。他寵辛桐是因為她是meimei,在D時空為小桐出頭,威脅要把欺負她的女孩兒賣去當雛妓,和在B時空里,為了弟弟不擇手段地對付辛桐……其實沒有本質區別。)(主角團的每個人都會逐漸解開心結,但某些特質不會改變,也不會進行洗白……非要說,也只能講傅云洲就是就是這么一個人。他會為家人奮不顧身,甚至犧牲自己,但如果你是他的敵人,他也完全不在乎用什么下作手段去對付你。)(PS:我覺得應該都能猜到C時空的兇手是誰了。)滿嘴仁愛的戰爭上打開他家的門,標準的兩室一廳。液晶電視后的白墻掛有一幅電子打印的風景油畫——月光照著浩渺的湖,含混著一絲縹緲的幽藍——這是中考結束時,家人帶他去臨杭游玩順手買的,作為考上一所不錯的高中的獎勵。電視對面麻布灰的沙發散發著老舊的氣息,連帶著黑色漆光的茶幾都是六七年前的舊物,哪怕夫妻二人分居許久,依舊保持這種布局直到現在。不算太寒酸,也不算多闊氣。乏味,非常的乏味。江鶴軒面無表情地從母親手里強行抽過手機,另一側的父親窩在沙發,悶聲不響地抽一包蘇煙。漆光的茶幾上拜訪的玻璃器皿熠熠生輝,冰冷虛偽又客套。“別再拿我手機?!彼f。江母渾身一哆嗦,扯著嗓子喊:“行!你矯情,你天真,你以為自己最對!好、好、好!你最對!等你老了你就知道mama才是對的!我是為你好!”江鶴軒懶得再回應。“不讓你跟她在一起你不聽,她是什么人家出身?那是正經人家嗎?……這便算了,兒子長大,當娘的管不了!出國呢?怎么都不和我商量商量?!?/br>“我二十四了,”他說著,低頭看手機。辛桐發來一條消息:還好嗎?還好,他回。哭啼,吵鬧,咒罵……其實并不好,可習慣了,不好也成了還好。“二十四?二十四就什么都懂了?要走就滾得遠遠的,一輩子別回來!將來后悔了都別回來哭!”當母親的扔出這么一句狠話。她仿佛在威脅一個七八歲的幼童,說要將親生骨rou扔出家門,讓他被人販子帶走……江鶴軒聽了只想笑。威脅的棒子和該死的糖,最成功的馴化、最失敗的教育。父親還是在抽煙……他這煙怎么抽了七八年還沒抽完?江鶴軒拿上戶口本,開門下樓,懶得管母親是哭哭啼啼還是歇斯底里。江父重重嘆了口氣,煙頭在煙灰缸里一按,起身去找兒子。在樓梯口,他攔住兒子,說:“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四了,懂點事吧,別讓外人看了笑話?!?/br>“怎么,我當了你們二十四年的乖孩子,還不夠嗎?”江鶴軒清清淡淡地告訴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還有,不是我讓誰不舒服,是生活本來就很不舒服……別扒拉著那點體面了,搞得你有什么體面一樣的?!彼f完,忍不住露出嘲諷的笑容。一個人生唯一的高潮點是站在浴室自慰射精的剎那的男人,跟他談體面……能有什么體面?菜市場買兩斤五花rou的體面,還是帶一只燒鴨回來的體面?更別說他現在連在臥室里擼管的荷爾蒙都快消失無蹤了。這個父親當得如此尷尬,唯一的尊嚴也不過是直起腰在外人面前喊一句:“我是你爸爸!”江父脖子一縮,“其實爸爸蠻為你驕傲的,你從小到大也沒讓我費神——”“不是我沒讓你費神,是我媽把費神的事全攬了?!苯Q軒打斷他?!笆?,我媽是管得太多,那你呢?……她為什么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心里不清楚?在她墮掉我之前那幾個女孩兒的時候,你干嘛不攔?在她因為生不出兒子被爺爺擠兌的時候,您又在哪兒抽煙呢?”他緩了口氣,冷笑著說:“爸,我寧可不被我媽生出來,也希望你在她墮胎的時候,吭一下聲……你吭一下聲,大家就不會是現在這樣?!?/br>江鶴軒說完,嗓子眼苦的心慌。他小時候讀哪吒鬧海,拔劍自刎,只覺不值。如今才知道,割rou還母,剔骨還父,甚是英勇。生養之恩,以死想報,已是一個華夏男兒所能做到的極致叛逆了。江父在樓梯口傻站不知多久,佝僂著肩,哆哆嗦嗦地拿還帶著廉價煙的手指從懷里掏出磨皮的黑色皮夾。“讀書這件事,我也不是說沒用,多讀點有用的?!彼f著,把皮夾子里能拿的錢,盡數拿了出來,不管不顧地塞進兒子的挎包?!斑^幾天爸爸再給你往卡里打點……到了國外,該省的省,該花的花?!?/br>江鶴軒不語。他在這一瞬似乎回到十幾年前,父親嚷嚷著“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是為你好!”而他以同樣的嗓門喊回去:“你怎么就不知道我壓根不需要你們為我好!”在爭吵完,父親還是會給兒子帶瓶冰可樂,就仿佛母親將他關在房間里學習,結束后又會叫他去吃飯,燒他喜歡的飯菜。江鶴軒與辛桐,辛桐與劉佩佩,江鶴軒與父母,程易修與傅云洲……皆是如此。或者說,在這片廣袤土地上維系親密關系的你與我,一代復一代,從未改變。他倒吸一口冷氣,被這種宿命般的無力感裹挾著駛離,回到原先是為辛桐和他兩個人準備的出租屋。辛桐十一點半發來消息:回家了嗎?江鶴軒開水龍頭沖掉鍋底粘粘的番茄醬,再重新盛滿冷水,放細鹽、蘆筍煮熟。番茄醬拌面加蘆筍絲,算是一頓勉勉強強的晚飯了。他看到這條消息,天知道有多想把她直接綁架到這間屋子,捆住她,好好責問她,你為什么要一次次意圖脫離我的生活,讓我深陷地獄,又一次次發來消息來影響我的生活,在陷入黑暗前,給他一縷飄搖的希望。方便打電話嗎?江鶴軒問她。不一會兒,她打電話來,聲音和緩地問:“出什么事了?”江鶴軒說:“導師幫我申請了外出交流的名額,通過了……收到錄取距離現在將近兩個月了吧?!?/br>“蠻好的?!毙镣┱f?!肮舶??!?/br>“其實我不想走,我不想留你一個人在這里?!彼f,“小桐,我在努力,我不希望讓我們走到最糟糕的那個地步?!?/br>他話說成這樣,分明在告訴她,只要你輕輕叫我一聲,我就哪兒都不去。辛桐沉默良久,才輕聲告訴他:“你呆在這里陪我,或者不呆在這里,其實沒差?!?/br>“鶴軒,我愛你,但不是愛情……”她告訴他?!熬秃孟裎覑畚覌屢粯?,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多幼稚天真,我都很難去責怪她……鶴軒,你懂嗎?我是以這樣的心情在愛你。所以不管你做出讓我多難過的事,我都會克制不住地去想你的好……當然,你也是真心對我的,你對我的好要比對我的壞多太多。我知道我很自私、很矯情、很惹人厭、也很缺愛,我不想失去你……但這不代表你有權利時時刻刻監視我,或者控制我?!?/br>她什么都明白。和程易修在一起,辛桐從不去想未來,因為她知道不會有未來。但和江鶴軒在一起,她會克制不住想很多東西。因為愛情總是熱情又沖動,新鮮又浪漫,它是荷爾蒙沸騰在眼角眉梢,每一寸細胞都被激素挑動。但當激情褪去,露出生活,糅雜成一段苦澀的長期關系時,你就必須接受它的庸俗乏味。承認吧,這才是婚姻的本質,它不需要那么多的愛情。“你這話說的……”江鶴軒笑笑,面容藏入一片幽暗,“你就好像在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但我只把你當哥哥,我現在要選別人嫁了……辛桐,有跟哥哥上這么多次床的meimei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毙镣﹪@氣?!苞Q軒,我只是希望你不管認不認識我,都能好好生活?!?/br>江鶴軒輕輕一笑。小騙子,他想,辛桐,你就是個滿嘴謊話的騙子。辛桐見他不答話,便緩了口氣,繼續同他說:“鶴軒,其實你不用那么擔心……沒有我,你也會是個好父親,我沒見過比你還體貼的人?!?/br>“夠了,我累了,你也早點休息?!苯Q軒打斷她,兀自掛斷電話。辛桐茫然地拿著手機,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她認識他的時候,是真沒想到結局會是現在這個模樣……怪誰呢?辛桐想來想去,覺得可能還是要怪她自己太賤了,磨磨蹭蹭、猶猶豫豫,根本不會處理親密關系。第二日照常上班,她給季文然送去咖啡,還做了漂亮的拉花,撒上兩倍的巧克力碎屑。她同林昭昭說:“林姐,你看里那些二十三歲的人,不管是男主、女主,都光鮮亮麗、功成名就,好像除了感情問題什么煩惱也沒有……你再看看我,馬上就到二十三歲生日了,還像條大雨里的流浪狗……”辛桐說完,忽然覺得為什么二十三歲就該是很成熟很厲害的人,二十三……明明還有殘留著五分之一小孩兒的幼稚天真,初入職場,每天都被生活無情地扇耳光。她每日都在體驗的辛苦和庸俗,只能在江鶴軒身上嗅到同樣的氣息。而其余的幾個人都自帶一種有恃無恐的傲慢。只有江鶴軒,除了他,沒人了。“但反過來想想其實也蠻好的,至少現在工作順利,無病無災,還能吃火鍋、喝奶茶,”辛桐語氣多了一份溫柔?!斑@樣想完……就有點舍不得去死了?!?/br>一晚過去,她始終沒翻到江鶴軒的動態。他說。你的唇上有一點苦味,那是血的味道嗎?……也許是愛情的味道。人們說愛情是有一股苦味兒的……不過,那又有什么關系?我已經,吻到了你的唇。q.u.nQ裙&786099895愛情的神秘要遠勝死亡的神秘。王爾德,莎樂美。(想得挺美,寫得挺差……說的可能就是我吧)滿嘴仁愛的戰爭下人嘛,難免會在某一刻冒出“如果有人能養我就好了”的想法。尤其是在寒風呼嘯的冬季。“如果有人能養我就好了,”剛從季文然辦公室送完咖啡的辛桐長嘆一聲,生無可戀地對跑下來玩兒的蕭曉鹿說,一旁的林昭昭從辦公桌底下摸出小餅干,湊過來一起趁午休閑聊。興許是天氣漸冷,最近季文然喝咖啡次數劇增。他一邊嘰嘰咕咕地叫著胃不舒服,一邊喝著咖啡念叨“早死早超生”。“誰不想呢,”林昭昭托腮道,“我今早在被窩里醒來,空調那么暖,我男友的腹肌又那么好摸。哇!我當時心想誰上班誰傻逼。然后,嗯哼,我是傻逼,傻逼是我?!?/br>工作狗的悲哀蕭曉鹿當然不懂,洋娃娃般卷翹的睫毛攏住的雙眼輕快明亮,和被這群被關在鋼鐵造就的地窟里的小鼴鼠們截然不同。“話說我剛剛進去送咖啡,季老問了我個問題?!毙镣┖鋈徽f。方才進辦公室,在她走到門口時,季文然忽得截住她問:“辛桐,我有一個朋友,他喜歡上了一個有男朋友的女生,他現在該怎么辦?”“你們覺得他嘴里的朋友指誰?”辛桐說。“我有一個朋友?那個朋友就是說他自己吧?!笔挄月勾??!安贿^你們為什么管季文然叫季老?是季老板嗎?”“不是季老板或者季老師,”林昭昭道,“季老指的是季老爺?!?/br>“一個老爺,一個總管,一個小丫鬟?!彼赛c了點季文然辦公室的門,繼而指向自己,最后落到辛桐身上。辛桐插嘴:“我覺得季老不像那種會拐彎的人?!?/br>“就是因為他不是這種人,才會那么蠢的用這個八百年前就被默認的句式?!笔挄月狗藗€白眼?!叭绻骈_竅還真蠻好的,畢竟都二十五歲了還愣是什么都沒?!?/br>“哎?活到二十五連暗戀對象都沒有嗎?”林昭昭挑眉?!奥犉饋砗脹]用?!?/br>馬上在C時空要二十三,在A時空已經二十三的辛桐,被這個沒用狠狠地擊中了心臟。要不是因為死來死去,她估摸也要孤獨終老,或三十相親。“我怎么知道他這二十五年在干什么?”蕭曉鹿聳肩?!霸谧鰤舭??!?/br>“二十五歲還早呢,”辛桐反駁,“這種事情不能強求!”“你說季文然會不會偷聽我們聊天?”蕭曉鹿冷不丁發問。她皺著鼻子的模樣簡直是一只嗅到食物香氣的小耗子。“怎么感覺有點病嬌?!绷终颜央S口說?!奥爠e人說話然后偷偷記下?!?/br>“喂!病嬌不是這個意思,老聽墻角的是變態?!笔挄月箵P了揚聲調?!俺鞘嵌男r監聽愛慕的人說話,那才是病嬌?!?/br>辛桐喝了口咖啡,道:“其實我還蠻萌病嬌的……畢竟感情易變,有人能無條件地永遠愛你,怎么想都很誘人?!?/br>不是每個人都是生來就能收獲很多愛的。她當然知道這種想法懦弱病態,可已經二十三年過去,很多東西已經固化。興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使得她明知江鶴軒的虛偽,卻一次次用“他是愛我的”來說服自己退讓。“我受不了!”蕭曉鹿嚷嚷?!拔乙怯龅竭@種男的,直接拿柴刀把他砍死,連腦髓都剁出來的那種!”辛桐笑笑,沒說話。的確,蕭曉鹿的個性還是會喜歡徐優白那種溫吞和氣的男生。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過后,生活總算迎來了短暫的平靜。除去生日和十二月十八送程易修登機,再無其它安排。生日那早辛桐在辦公桌前收到一份貼著便條的禮物。今天手機給我彈消息說你要過生日,開車來的路上就順便買了個禮物。別誤會,好好工作?。?!故作姿態的三個感嘆號。末尾署名:季文然。辛桐拆開,從糖果色的紙盒里抱出一只三個手掌大的米白色玩偶熊,咖啡色眼珠,衣襟縫著的蝴蝶結上還綴著一顆小草莓。她沒和任何人說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去送咖啡時順便道謝,卻被季文然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道:“我高興給你送,跟你有什么關系?趕緊滾回去工作?!?/br>切,死傲嬌。下班回家,夜色沉寂,清瘦的月漂泊在幽暗的天幕。今日極其普通的一天,除卻季文然的小熊,她沒再收到任何人的禮物或是祝福,無聲無息地又一次度過二十三歲的生日。她看見江鶴軒的車停在樓下,便敲了敲玻璃窗,將他從睡夢中拉醒。江鶴軒下車,面容憔悴地對辛桐說:“我一直在等你?!?/br>“要上樓嗎?”“不了?!彼亟^?!拔抑皇怯X得有些事要做個了斷?!?/br>江鶴軒說完,將副駕駛座上的包裝盒遞到辛桐手上,輕柔的吻落在面頰。“小桐,生日快樂?!彼f。呢喃如同春風拂過耳畔,透著暗啞的溫柔,吹來一場無聲無息的告別。辛桐目送他開車離去,忽然覺得自己打從開頭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死活記不起究竟是什么事。直到上樓開門,鑰匙扭轉的剎那,她憶起,自己一直沒問他要回家門鑰匙。辛桐本想著過幾天跟他提這件事,不曾想一直到十二月十八去送程易修,江鶴軒不是關機,就是處于正在通話中,發消息也毫無回復。蕭曉鹿提議送辛桐去機場,徐優白開車,傅云洲估摸著是怕尷尬就沒一道。結果幾個人被上班早高峰活生生堵在外環動彈不得。折騰許久,拼死拼活趕到機場卻被傅云洲告知這家伙三分鐘前已經登機。如今程易修馬上離國,江鶴軒玩起失蹤,季文然執著工作沒二話,眼前的傅云洲與她是許久沒聲息后因送人見面……說不上來的感覺。“你現在給他發消息,應該還能看到?!备翟浦藓鋈婚_口,眼神透過透亮的玻璃窗落在機場。“他很想見你,但我不想讓他見你……可你因為堵車沒見到,我又覺得可惜?!备翟浦揞D了頓,轉頭看向忙著編輯消息的辛桐,語氣溫和?!澳阏f這是為什么?”辛桐搖頭?!拔也恢??!?/br>傅云洲笑笑,沒說話。其實他知道緣由,只慶幸她還不知道。“過幾天我請你吃飯,”傅云洲說,“蕭曉鹿說還是我自己去找你比較合適……關于之前的那些事?!?/br>要被蕭曉鹿知道傅云洲假借自己的名號去勾搭辛桐,必會毫不留情地將提包甩到這個狗東西的臉上,并附加一句:滾你丫的,你個拐彎抹角的死矯情,誰勸你自己去找辛姐了?此時的她正拉著徐優白在機場的星巴克排隊買三明治。一大早起來饑腸轆轆地趕路還沒碰上,她餓得都沒力氣發牢sao了。“你以后離辛桐遠點?!毙靸灠讻]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為什么???”蕭曉鹿歪頭看向男友。徐優白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家庭復雜?!?/br>“她媽和我爸的事,是吧?這我早知道?!笔挄月贡梢牡仄沧?,伸手揉揉男友一大早來不及整理的雞窩頭?!罢娓悴欢疄槭裁茨銈兛傆X得我倆會撕逼?八點檔狗血言情劇看多了?就因為我是傅云洲未婚妻以及我爸出軌了她媽?這些事又關我屁事?”蕭曉鹿呼出一口氣,又說:“我先前罵傅云洲罵得那么起勁,總不能輪到自己就雙標,而且辛姐人蠻好的……最近破事夠多了,我可不想瞎幾把再造作出一個?!?/br>她噼里啪啦一通說,令徐優白耗費多日勸說的措辭全然咽回肚子。他環住曉鹿,吻落在頭頂的發旋兒?!斑@是誰家善良的小乖乖?快讓我抱抱?!?/br>蕭曉鹿噘著嘴撲進他懷?!拔沂悄愕男」怨匝??!?/br>頭等艙等待起飛的程易修接到辛桐消息時,空姐正催促旅客們關閉移動設備,介紹注意事項。她說:不好意思我們沒趕上,路上實在太堵,等你回來提早告訴我,我一定去接,到時候請你吃飯。一路順風,前程似錦。他急忙打:辛桐,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但我忍不住,如果不是這次出去可能很久不回來,我也不敢和你說。桐q.u.nQ裙&786099895桐,我現在心里現在有你。我曉得你有男朋友,但我就忍不住想告訴你……我把這句話告訴你也沒什么吧,你別有負擔,我喜歡你不犯法,你不喜歡我也不犯法,你要是不喜歡你就說一聲,回國之后我就不出現在你面前了……我現在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就這樣,沒別的。程易修一鼓作氣打完,按下發送鍵,臉上忽然浮現出難以言表的復雜神情。他拿著手機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她?!?/br>(我發誓第二卷最后再虐兩次,虐完就都是甜了。)